盛淮桉阴沉着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闷的击木声有节奏地传出来，可她的耐心却已经消耗殆尽，柳未晞正坐在她的对面，二人在早朝时有几句争执，两个人谁也不让谁，于是转战回到了养心殿。
说来也是奇了，盛淮桉躲在宫里这么些日子，倒一回也没见着柳未晞，也不知道这人从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影子都不见一个。
就连这次私下的会面，都还是盛淮桉等了半个多时辰才促成的。
“柳未晞，此去东海，于情于理我都比你要合适的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打算要御驾亲征，确实能够鼓舞人心没错，可东海的敌人本就是个大麻烦，那些常年驻守的士兵更是不同于南疆军。”
柳未晞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沉着性子给盛淮桉斟茶。盛淮桉明白这是她没有被自己说服的表现，心中不免困惑。
自己私下做的那些事情虽说已经冒了尖，可柳未晞理应不该知道她的打算。
盛淮桉：“东海驻军都是我亲自选出来的刺头，她们不服管教，不认兵符，只信服自己认下的人。”
虽说此言多少带了自夸的成分，但盛淮桉自接手兵符之后，一直在多地奔走，也算是同这些人同寝而眠，摸爬滚打走到现在。她战功赫赫，经验丰富，放眼这天下，在这十年之间，大概都找不出能够替代她的人了。
柳未晞当然也明白这些。
“东海一直都是孤的心腹之患，贼寇不死，孤难以安眠。既然她们胆敢犯境，此战势必要斩草除根。自孤即位以来，我朝一直采用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之策。孤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策，亲征能够鼓舞士气，也能够挫一挫敌军的锐气。”
“那更该让我和你一起去。”
“孤要离开京城，京中无主，何人为我保障后备？况且那些对你不满的朝臣，又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那些人只会趁势打压你的支持者，暗中夺去你手中的筹码。”
柳未晞紧盯着盛淮桉的脸，舒缓眉头，也想将自己的情绪也传递给眼前人，于是表露了几分含蓄的笑意。
“孤只信你。”
“云璟到底是不懂这些，除你之外无人能当此任。”
信任二字，在两个人模棱两可的关系之中，权重大的太过分了。这两个字太重，重的盛淮桉差点以为二人之间从未生过什么嫌隙。她们没有血缘之亲，却情同手足，难解难分。
这话像一道钩子，要将盛淮桉卷进一个无底的漩涡之中，她差点要被绕进去。可下一瞬，她立马清醒过来，一个更冰冷的念头涌上心尖。
首先御驾亲征就算不上是什么好选择，既然新朝初立，柳未晞身为新皇就更不该离开京城，若是朝中不稳，一时出了乱子，届时无论胜败都是回天乏术。
而且柳未晞知晓盛淮桉的逆反之举，还执意要离京，这显然不对。
御驾亲征能够鼓舞士气，同样也有被擒贼先擒王的风险，若是柳未晞遭遇不测……
“不对。你只是不想让我去是不是。”
柳未晞没说话，却也没反对。
盛淮桉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自己方才对柳未晞的“曲解”气得发笑。
“为什么？担心我功高盖主，得胜归来之后，你再也收不回我的权势？你就这样不信任我，大敌当前，你那些帝王心术，权衡之计，就非得要用在我身上吗？”
盛淮桉不喜欢自己的计划被打乱的感觉，更厌恶这种被亲近之人揣测的感受。她只觉得愤怒。她需要离京，因为京中处处都是柳未晞的眼线，她费尽心思让自己留下，就是为了控制她。
她永远不需要理由，永远不会给自己一个解释。
“我一直不明白，也一直看不懂你，也不敢相信你口中任何一句话。御驾亲征……说得轻巧，战场上刀剑无眼，有谁能够保证你的安全？你是一国之君，我顶多算一个威震四方的将军，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盛淮桉长吁一口气，这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一些，她后退一步。
“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给我一个能站得住脚的解释。我也就认了……”
柳未晞见她受了气，胸口上下起伏，目光死死注视着自己，像要把柳未晞烧出一个窟窿来。
她缓和了一下语气，才慢道。
“我有把握，也一定会活着回来。你了解我，我从不许诺不确定的事情。
但是阿淮，你不能去。你想要理由，如今我给不了，可……我确实没有想要夺权的意思。你我二人分治天下，一文一武，太平景明便可，后世如何评价我也不在乎，只要与你在一处就好。”
盛淮桉盯着柳未晞的脸，不愿错过对方一分一毫的神情变化。可她依旧是淡然的，眸光平静无波，甚至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就像是……被什么小东西刺了一刺，她用手扶了一下桌子，神情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盛淮桉紧盯着她饮下一口茶水，心中悬空的巨石松了松。
“那如果我非要离开呢？你想要对我做什么？和上次一样，囚禁我，给我下毒？”
“对。”
一个字的口型没那么难认，盛淮桉只是不敢相信，所以下意识没有捕捉到单音节的声音。
她思绪有些模糊，腹中一阵刺痛，混沌到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视线不清，眼前人的轮廓越来越淡，盛淮桉身子一歪，落在一片温暖之中。
像一片羽毛，从半空中飘落，最后一眼是柳未晞的脸，两个人都靠的好近好近，近到盛淮桉闻见她发丝中的异香，近到气息交缠。
盛淮桉伸手够到她腰间新放的香囊，无力地轻笑了一声。
她听到这人的低语。
“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系统：“宿主，你将会陷入48小时的沉睡，是否使用道具消除药效？”
盛淮桉：……
系统：“宿主，相对爱意值严重波动，您对攻略对象的负面情绪过大，已超过爱意值，整体数值转负，数值约为-430，如果宿主不打算清除药效，惩罚将在您清醒之后的第一时间降下。”
盛淮桉：……
她甚至在内心的意识里也闭上了眼。
系统的电子音响个不停，她的脑海里充斥着尖锐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最后确认，宿主您需要使用道具，推荐宿主使用道具，建议宿主修正情绪，否则惩罚将会降临，身体机能削弱，受伤死亡的概率会增大。”
盛淮桉有些恼，这系统实在吵的她头疼，非要确认三次才肯放过她吗？
“我累了，你走吧，我睡两天。”
之后，系统果然离开，她便陷入无边的混沌之中。她终是又一次被人抛下。
盛淮桉几乎是被喉口涌上来的腥甜呛醒的。这一口血堵住呼吸，窒息感从四肢百骸传来，这样的的切肤之痛令她不自觉地蜷缩身体，她冷汗直流，只能咬紧牙关，凭借一丝清醒的思绪使用了道具，这才后知后觉地拿回身体的掌控权，那股汹涌如潮水般的剧痛才渐渐退去。
她床边守着人，几乎是她弹起身子的一瞬间就有人上来扶稳她，眼睛还没睁开，偏头就吐出一口血。
“小姐，小姐！”
盛淮桉下意识紧皱眉头，意图赶走那耳边充斥着的蜂鸣声。
“奴去请太医。”
“不必……她并未给我下毒，我中的只是**散。”
“那……”
知月手上拿着帕子替她拭去唇角的血痕，眉眼间尽是不知所措的慌乱。
盛淮桉随口一说糊弄了知月，转移话题让人离开。
“大概只是急火攻心。我饿了，你去找点吃的来吧。”
知月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端来了一碗热粥，色香味俱全，让人光是闻着就食欲大开。盛淮桉自己端着，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却是索然无味。
腹中绞痛，只是坐着就让她满头大汗，勉强送下去半碗，她就再也吃不下。
“小姐，您昏睡的这两日，魏将军多次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将军现下就在外边，小姐要见她吗？”
盛淮桉闭上双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良久之后，方才睁眼。
“让她进来吧。”
盛淮桉接见了魏知，知月把盛淮桉送到椅子上，安排妥帖后就想要离开，被盛淮桉拦下。
魏知并不在意，只是十分关切地瞧着盛淮桉的脸色。
“殿下脸色瞧着不大好。”
“无碍。”
盛淮桉面不改色，饮下身前放着的药汤。
“陛下大概已经离京亲征东海，为何将军没有随同护驾？”
魏知是个很典型的武将，心中的想法几乎无所遁形，叫人一眼就能望出她的心虚。她沉了沉脸色，做足了心理准备，破罐破摔。
“其实……殿下，在下此番并非为了陛下而来，而是藏舟先生听闻您被困，特令在下前来带您出宫。”
知月陡然一惊，抬眸去寻盛淮桉的脸。却发现自家小姐只是不咸不淡地眨了眨眼，伸手去捏住一枚蜜饯，蜜饯在半空悬了一会，也只是一瞬，她又恢复自如，将其放进嘴里。
“殿下不意外吗？或者，不问些什么吗？”
魏知自认自己的隐藏绝没有缺漏，她自知自己瞒不过盛淮桉，自南疆一行后便一直避着，可盛淮桉的反应，倒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甚至想过盛淮桉恐会将药碗扔到自己脸上，自己要不要硬着接呢。
而盛淮桉只是垂眸轻笑，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我是没有怀疑过你，可细细想来，确实有诸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们相遇时盛淮桉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顶多会被怀疑身份尊贵，但绝不可能被人认出，魏知偏偏找上了她，在将要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死命抓住她的衣摆，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一个当了五六年的山大王，不愁吃喝，怎么会突然想不通要从军？偏偏还赶在了江南内乱的风口浪尖上。如果不是她远见卓识，那便是早早收到了消息。
盛淮桉那些堪称大逆不道的举措，魏知从来不去过问，不是她奉命唯谨，而是她都明白。
想明白了这些，盛淮桉猛地一抬眼，目光锐利地刺向魏知。
“所以，全部，都是处心积虑吗？”
魏知被盛淮桉的眼神看得发怵，可人又岂是山石鸟兽，怎会没有半分情意？盛淮桉对她的好，桩桩件件，她都铭记于心。
“殿下，人的感情做不得假，我是个粗人，扮不作机械的人偶。只要殿下不背誓言，殿下要做什么，我都站在殿下这边。”
盛淮桉并不领情，转而问起江南的情况。
“既然你向我坦白身份，是不是证明她们已经快要准备好了？还有多久？”
“集结兵力需要一些时间，只需半月，属下就能带您离开京城，脱离掌控。”
“好，既然你们需要我，那也得答应我的条件。”盛淮桉将目光投向窗外，不知不觉，日头西下，窗边镶嵌了一层雾蒙蒙的暖光，盛淮桉像是只盯着那一点光，又像是透过那点光，越过层层宫墙，来到了百里之外，落在东海的战场之上，也恍若相隔万里，和那个人对视了一眼。
“我恨她，但也要和她做个了断，所以，我要等她回来。”
数值的数字没有具体意义，以后就直接用整数了。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明天加更一章[亲亲][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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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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