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太仓山脚下的玉兰早早开了。
洛景栀说的,寻找答案的日子也快到了,由于山路漫长,所以祭祖要提前两天出发,路过山脚的茶园,此间的茶园虽然没有望春山出名,但冬天的茶果子却是一绝,洛景栀每次祭祖都要去尝一尝。
在几十种茶点之中,月子书最喜欢那抹茶的糕点,问茶童再要一些,却是没有了。
“吃我的吧。”洛景栀将自己那碟抹茶糕轻轻推到月子书面前,自己却夹起了月子书面前的茉莉花饼,月子书有些难受,这样亲密自然的相处让她舍不得放手,可是却有不能接受的理由。
月子书最后还是吃完了双份的抹茶糕,又喝了一杯雨前龙井,外面却滴答滴答下起了雨。
“半个时辰之后雨会停,在这里待会吧。”洛景栀站在廊下,望着细密如麻的雨丝,淡淡说道。
和他待在一起,自己就像是被温水熬煮的青蛙一样,想安静都安静不下来,内心总是躁动着,要赶紧找点别的话题,想到这里,月子书拿出一件物品,递给了他。
“这是诗会上赢的礼物,引香墨,希望寒微馨香能稍稍缓解你的案牍之苦吧。”
看到洛景栀意外却欣喜的眼神,月子书脸上的紧张也稍微缓解,“除夕就到你的生辰了,不管怎样,感谢你对我的好。”
“我不需要你的谢。”洛景栀眼中的光芒淡下了半分,又重新背对月子书看向那纷纷的雨丝。
午后雨停,祭祖一行终于入驻了太仓山行宫,行云宫。这里虽然依山而建,但设施齐全,倒比四四方方的皇宫,更多了些秀丽巍峨之美,太子所住的听雪殿,后面便是一片镜湖,冬天的时候在后院坐着,望湖观雪,十分风雅,奇怪的是周围都是冰雪,这片湖面却还没有结冰,大家都说这底下有龙气滋养,护佑一方平安。
洛景栀下榻之后,就和祭祖的官员去商量事宜,而月子书既不算太子妃嫔,又不像奴婢一样各司其职,进了听雪殿之后无事可干,只得围绕镜湖转了一圈看看风景。太仓山的山茶花开得艳极,都掉到了地上,月子书走了一路,倒是拾了许多。走至山溪深处,竟隐隐听到琴声,悠远绵长,与那鸟鸣,山风相合,不知不觉让人忘却俗世的烦恼。月子书寻着琴音而去,而在那崖间抚琴的,竟是洛景栀。
见月子书停在那,洛景栀也停住了琴声,笑起来如夜雪般清冷寂静,说道:“听她们说你自己出来游玩,就想看看琴音是否能把你引来。”
果真引来了,不过怎么跟钓鱼似的?
月子书放下那篮茶花,也和洛景栀一样,坐在崖边的石头山,底下便是千里竹海,随风摇曳的竹子就如同那翻滚的浪潮,比海浪更多了几分清雅之气。寻常女子,必没有胆子就这样坐在悬崖边上,可月子书从小寻山探水,走惯了。洛景栀看着月子书那闲云野鹤的神情,素衣素面素发,偏偏提着一篮艳红的山茶花,想起怪志神话中提到的山精,美艳却摄人魂魄。
洛景栀也舒了口气,淡淡提起:“小时候来这里,总喜欢看着那片竹海,总觉得能静心。”
月子书不说话,只静静呼吸着天地间的净气。
洛景栀看着她,问道:“能不能为我弹奏一曲?”
月子书侧头,无奈笑道:“我不会抚琴啊。”
不善音律之人,能够在百里之外寻音而至?洛景栀不再执着,玉指重新拨弄琴弦,流水般的琴音再次响起,不同的是,琴音响起不久之后,一处悠长的笛声也相伴而奏,不过细看却不是笛子,竟是一片竹叶?
此前听过的琴笛合奏,大抵都白费了,容言心里这么想着。悬崖上绿衫女子和白袍男子,虽操着最简便的乐器,却合奏出了遨游于天地间的绝妙雅音。而他本是带来苍茫子的消息,此刻也只能延后了。
第二天祭祖的人们聚起来斗画,月子书又一天没等到洛景栀所说的答案,穷极无聊,就也去参加了。没想到文盲的她根本不知道题目里面的?太子听琴图?指的是太仓的第一任太子,典音。不出意外的,她刚刚见过洛景栀弹琴,就如实地画了上去。
“太子听琴图画的是典音太子,你竟敢亵渎文音太子?”
不都是太子吗,是谁规定的只有典音太子才能听琴啊,她看到的就是洛景栀而已。好在芳茗前来解围:“斗画不涉政事,只比画技,太子殿下说,即是有人跑了题,那便作废成绩即可,其余人继续比赛。”太子都不计较了,在场也没有人再借题发挥,只得作罢,月子书这才又逃过一劫。
拿着自己的画,月子书真是颜面尽失,正走出去两三步,就被芳茗叫住了:“月姑娘,太子殿下说,劝你还是不要拿着他的画像到处跑,私藏当朝太子的画像乃是大不敬之罪,画作应当归还。”
月子书只得献出自己作的画,忙活了一下午,不仅没赚到奖品,还被收了画作,更重要的是,受了一大堆人的唾沫星子,还又被洛景栀看了笑话,真是要气死。
灰头土脸回到自己的住处,却看见院中摆上了一桌好饭,院中的樱花正如雪般纷飞,樱花树下只端坐着一个人,只是此刻他的脸有些欠揍。好在饭菜还是可口的,月子书不仅吃了一碗饭,还喝了两碗汤,想不到洛景栀也喜欢喝栗子山药汤。
“还有一碗面呢。”洛景栀拉住了吃饱要走的她。
“吃不下了。”月子书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为难,却看到侍女端来了一碗长寿面,“这是长寿面?”
洛景栀点点头,头一次这么温和的笑,“你不是说从未过过生辰吗,补上。”
“真正的寿星公都没吃,我怎么敢吃啊?”月子书好不容易心情放松到能开玩笑,也是因为洛景栀想着自己的生辰。
洛景栀让人拿来了一个小碗,分了两半碗,这下两个人都能吃了。虽然只是一碗普通的面,味道却很不错。
吃完饭两人又绕着镜湖走了一圈,倒是来太仓山的第一次呢。
“听她们说,镜湖不是天然形成的?”月子书也是听洛忆蘅说的,而据说镜湖周围兽禽特别多,汇聚了太仓山的灵气,所以太仓的先祖才把祭天之地选在这里。
洛景栀微微一笑,答道:“有山无水,甚是无趣,先祖便让人凿了这片湖,又引来了雪水,才有这般烟光凝而暮山紫,潦水尽而寒潭清的美景。”
这清冷的寒潭之香,正值得细细品味,月子书微微摊开双手,闭上眼睛,狠狠地闻着那风里的味道,而洛景栀再也克制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怀中人挣扎,“别动,让我抱一会。”洛景栀享受着她的娇柔,她的馨香,她的甜美。
“我还没有答案。”月子书不舍却又决绝地拉开他的手,正要逃开,洛景栀却握住了她的手,问道:“你难道没有感觉吗?我们在一起,多么合拍,就像是山和水,相依相偎。”
“就算不是我,你也能找到一个和你合拍的女子,玉尔朱,不是也跟在你身边许多年吗?”月子书的心就像是塞满了太仓山的石头,又冷又沉。
跑出十几步之后身后依旧无言,月子书却听到了巨大的浪潮声,回头却看到洛景栀竟然劈开湖面,眼中带着从未见过的疯狂和固执,耗费一身的内力去引来湖底的一块巨石,而那被他用来震开湖水的封雨剑此刻响鸣不已,但即便是水波激荡,山石滚落,他依然丝毫不退,一身金袍如同战场上高扬的帅旗,勇而无畏,一往无前。巨石被他从湖底生生吸到了自己手上,坠到湖边地面时,地面瞬间被压低了半人高,而巨响也引来了跟随一起祭祖的太仓皇和丞相容言等人。
太仓皇大惊,转而大怒,喝道:“景儿,你疯了!”第一次听到宠爱儿子的太仓皇对太子如此气急败坏,众人哪里还敢说话,就连洛司微和洛忆蘅也只敢悄悄使眼色,可湖边的两人都只看着对方,哪里能注意到他们?
“你敢不敢和我一起问问苍天?”洛景栀的眼里再也没有往日的冷漠和稳重,花了巨大代价搬来镇山石之后,他的脸色也不是太好,可此时的他全然不管身上的狼狈,如同那干渴了三日的垂死之人,急切想朝着水源而去。
月子书摇头后退,她不敢问苍天,如果他们无缘,那自己会心死,如果他们有缘,那自己就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洛景栀岂会给她逃跑的机会?左手拉住她的右手,那成对的紫水晶手链还在,此刻他右手召开封雨,一剑划破两人的手臂,鲜血滴落在镇山石上,片刻之后,污泥布满的镇山石绽放出耀眼的光彩,那如同贝壳般莹白灿烂的本体露了出来,大家才终于看清,镇守着太仓山的镜湖,原来是靠着镇山石的灵力,才能冬日从不结冰。而镇山石认定的有缘之人,才能得到它的回应。
此刻看客们都沉默了,太子殿下问的苍天,得到了答案。
“苍天说,我们有缘。”洛景栀那坚定的眼眸中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即便是两人之间还隔着未来要面对的千万波涛,但是镇山石会保佑他们,一定能安然地走过去,而月子书的每一个表情都落在他眼里,他知道,对于月子书来说,这还不够。
尽管太仓皇还站在那里,却依然有一个人无视这群皇亲贵胄走了过来,那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兵,断了一只手之后走路依旧稳健,慢慢走过来在月子书面前停下。
“仙姑。”那人口中喊了一个名字,众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喊月子书仙姑,可月子书却一眼认出了他的手,是受过尸毒蛊的手。那日太仓和新月的战场上,月念情放出了杀招,尸毒蛊,这种蛊传播力极强,只要中了就会身体在三天之内一点点腐烂,直至化为肉泥,摊作血水。
“仙姑的救命之恩,我们这些人至今都还记得,只是第一次知道您的名字,月姑娘。”士兵慢慢跪下,朝月子书磕了三个头,“中过尸毒蛊的有三百四十一人,活下来的只有十三人,另外十二个人也在,我们知道月姑娘大义,也不稀罕我们的感激,但还请月姑娘受我们这次大礼。”
在太仓皇边上,有十二个各自少了身体不同部位的士兵齐齐跪下,对着既不是主君,也不是主帅的新月人月子书,真心地拜服和感谢。
尸毒蛊!太仓朝堂无人不知它的名字,这残忍邪恶的新月恶咒出世的第一战就是残害了他们太仓的军队,当时太子都从千洲到了前线,带着神医洛筠尘和道长玉清思钻研了几天几夜,才研制出勉强可以减缓传播速度的药,而那些本来就中了蛊的人都被隔离在了一处山谷之中,虽然残忍,可也是当下唯一的方法。山谷之中的人,除了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腐烂下去,没有别的出路。然而七天之后,那边却传来了有几人已经治好了的消息,洛景栀赶到那儿的时候,只看到巨大药篓里面装着的一缸草药汤,和一张压在底下的药方。按照这个方子能破除尸毒蛊,才保住了太仓那么多的兵卒,也加速了太仓灭亡新月的进程。
那些幸存下来的人都说救人的女子不告诉他们名字,所以大家都称她为仙姑。
原来救了太仓大军的人,是月子书。这下即便是太仓皇,也沉默了。
洛景栀抱住月子书的手臂让她直面自己,“想想你的初心,还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太仓的人都看着月子书,神情复杂,这个被新月抛弃的女子,本来可以远离尘世喧嚣,却以一颗仁爱之心入世,挽救了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太仓士兵,导致的后果就是把同门一起长大的师兄逼死,自己沦落到太仓受尽苦楚。曾经轻蔑嘲讽甚至欺压过月子书的人们,都有些惭愧了。好在月姑娘这么好的人,也终究遇到了他们太子殿下这么风采绝伦的人,两人若是能够结合,倒也是一对般配的神仙眷侣,就像太仓皇和玉皇后曾经那样。在场都渐渐接受了方才镇山石定的姻缘,唯有一人,呕出了一口血,倒地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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