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往清风楼送花,月子书她们都会去关家母女的面摊吃碗面,一来二往便熟悉了,尤其和女儿关晓寒关系好。晓寒长相清秀,却身形颇为健壮,她擀面的手法即便是清风楼的小二都夸赞,店家本也有意让她去店里做事,可晓寒都以要帮母亲看面摊的理由拒绝了。她们知道,晓寒是因为自己的瘸腿,不想去人多的地方,“那样光鲜亮丽的大酒楼,不适合自己,不如守着小面摊”,晓寒这么说过。
今日依旧和川云浅柯去晓寒的面摊,可到了那边却没有看到晓寒,只有她母亲一人忙碌着,川云去帮忙收拾碗筷,浅柯也去帮着擀面,月子书什么也不会,只得先了解下情况:“关婶,晓寒今天怎么没来帮忙?”
“哎,晓寒在村里呢,最近村里,出了点事。”关婶一边下面,一边说道,只是那担忧的神色让月子书也关切起来。
“什么事?”月子书追问,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总藏着掖着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哎,这······”关婶支支吾吾,想说却又不肯说,最后还是月子书接连追问之下才解释道:“这事太邪门了,女孩子家不要沾染才好!”
“哎,关婶,你不说的话,我只能自己去关家村问了。”月子书无奈,越是邪门的事,越不能由这帮外行的村民乱来,自己也是看过几本奇门异书的,说不定能更了解些。
“不行,月姑娘你不能去,最近村里接连丢了人,晓寒和村长他们去搜山去了。”关婶一脸担忧说道,却也不敢大声。
“什么?那还不上报官府吗?”这样人口失踪的事件,官府应该管吧。
“诶,村长他们说先去找找,不行再报官。”关婶解释道,像他们这样偏僻的村子,村长的威信比宰相都大,也难怪关婶这么听村长的。
月子书思索着关婶方才神神叨叨说的那句“丢的人都是孕妇,可不是什么邪术吗?”
孕妇,确实一般和邪术有关,几个月大的胎儿在邪术古方中有保养容颜,返老还童,更有夸张的说法,可以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不过月子书从未听师父说过人真的能起死回生这种术法,生死是天道,世人却愚昧,不惜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也要尝试。若是真的有人在这里兴风作浪,那危害的一定不止关家村,毕竟那地方人口少,孕妇也不多。
“浅柯,你和川云先回去,我去关家村看看。”月子书一脸严肃,虽然不知道自己去了有什么用,但好歹看看晓寒的安危。
“小姐,可是你现在······”已经武功尽失了,浅柯未说完后半句话,看着月子书坚定的神色,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劝不住的。
报官,对,这种事情应该让京畿衙门派人来管,浅柯起身就往城东跑,川云只得跟上。
嘭嘭嘭,浅柯使出了一身的蛮劲儿敲击着衙门口的大鼓,里头走出几个衙役,为首的是一身绿竹衣袍的白面公子,那公子命人拦住浅柯,笑道:“姑娘,你可知这朝闻鼓乃是告御状才敲的,你有什么事,可先与本官说说?”
“啊?我,我以为报官都是敲这个鼓,我有大事禀报!”浅柯吓得丢了鼓槌,而她也终于注意到门口还有一个小鼓,这么一对比,确实是自己敲错了。
绿袍公子噗嗤笑了出来,栎阳纪云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当堂就能遇到这样的乌龙,朝闻鼓是要写进卷宗的,这样可笑的理由,他想也想不到。
“是何大事?”栎阳纪云耐心追问,不愿与这惊弓之鸟一般的小丫头计较。
“城南关家村,丢失了人口。”浅柯一五一十交代了她知道的事情,而栎阳纪云的目光逐渐由玩世不恭变得认真,立马带着她去找了自己的直属上司。
这边月子书到了村里,家家户户都紧闭屋门,而问了左邻右舍才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原来这两个月来,村中凡是有孕妇的人家,都遭遇了屠门,家中尸体唯独不见了孕妇,已经有七家遭遇了毒害。村长顾虑到最近收降新月,正是全民欢欣庆贺的时刻,出了这样阴邪的事不吉利,让村里人都不许外传,每日亲自带人巡查,嘱咐了大家都关好门窗,尽量少出门。
月子书在村中打探晓寒的下落,大家都说晓寒进山去了,可山路上都没看见她的身影,再往上便危险了,天色将晚,最近下雨比较多,山上温度极低,月子书今日穿的不算多,也没有逞强上山。下山路过紫光寺,在一块树丛中,月子书发现了一块衣角布料,而这处树丛凌乱,明显被人扒过,月子书顺着痕迹爬进去,果然找到了躺着昏倒的晓寒。
“晓寒,醒醒!”月子书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可是没有半分作用,摘了几棵薄荷草揉碎敷在人中处,晓寒这才幽幽转醒。
“嗯?我这是在哪?”晓寒揉着自己的脖子,她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显然是中了迷药,奇怪的是,那歹人迷晕了她,却为何将她留在原地?
月子书警惕地环顾四周,虽然那人暂时没有将晓寒怎么样,可眼下还是危险的,还是赶紧回家,待晓寒缓过神来,月子书搀扶着晓寒又原路返回,离开了这里。
高处的云柏之上,一人与月光相融,而背后的黑暗之中,黑衣人开口提醒:“她走了,我们也走吧。”这女子的声音冰冷平静,完全没有女子的温柔,甚至略有些像男人,只不过那尽量缓和的语气却还是体现了她对白衣男子的关切。
白衣男子双手放在身后,紧闭着双眼,微微蹙起的秀眉,挣扎地开口问:“若是她知道了,会不会再杀我一次?”
回答他的只有夜晚的凉风,那是黑衣女子无声的回答。
“那女人,即便你消除了她的记忆,那也是隐患,何必留呢?”黑衣女子又问道,可问题中丝毫没有疑问之色,只有微微叹息和无奈,显然已经预料到答案。
“书儿认识她。”白衣男子依旧闭着双眼,似乎对于这一切,都不愿面对。有些人于他来说,是世间最迫切却又最退缩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你能重返世间,总有一天会让她再回到你身边,眼下还是先去玉秋,完成那件事。”黑衣女子显然也知道他内心一切的想法,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悔,他的执。
如风般,只一眨眼的瞬间,两人便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回去的路上月子书终于问清楚了今天的事,可问了和没问一样,因为晓寒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一开始晓寒是因为搜查失踪人口进山的,可走到紫光寺附近就不省人事了,谈起这里还是一阵后怕,一个不小心她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真是幸运。
幸运吗?月子书却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晓寒被术法消除的记忆,或许只有去紫光寺才能寻回。
两人刚进屋,便听到门外一人朗声说道:“把这里围起来!”
晓寒吃了一惊,出门看去,却愣在了原地。为首之人月子书不认得,但洛忆蘅站在他身旁,两人的眉目倒有些相似,自然也猜得出来,这必定是洛忆蘅的同胞哥哥二皇子洛司微了。洛司微也是皇室之中出色之辈,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身蓝色锦袍芝兰玉树,他和宰相容言是洛景栀在朝中的左膀右臂,如果不是洛景栀的光芒太过耀眼,洛司微必定也早就名扬天下了。不过听闻两兄弟的关系是极好的,洛司微又是出了名的随和性子,从不争名夺利,在皇室王位争夺之中早早退出,故而风评也是一片赞誉的。
洛司微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她们便移开了目光,倒是洛忆蘅带着关婶走了过来,关婶拉着晓寒的手泪眼婆娑,哭道:“你这孩子,担心死我了!”
晓寒的眼中却从方才起就掩盖不住慌乱,拉着母亲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语气中略带责怪:“母亲,你怎么把二皇子和二公主找来了?”
“我······”关婶委屈。
“你也别怪你娘,你们村出了这么大的事,迟早官府是要派人来的。”洛忆蘅解释道,她是知道晓寒绝对不愿意麻烦自己,可当年,总归是他们亏欠了这对母女,关婶还是自己的奶妈,为了女儿哭求到公主府,她不可能坐视不理的。至于洛司微,纯属是为了公事而来,关家村的孕妇失踪还只是冰山一角,两个月以来太仓失踪的孕妇事件,竟然多达一百多起,每一起都夹杂灭门之案,只不过作案之人都选择偏僻无比的村子犯案,故而一直没有闹到千洲朝廷,洛司微一直奉命追查这起案子,这一次还是第一次在千洲犯案,所以他们才能来的这么快。
“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浅柯也冲上来抱住月子书的胳膊,这丫头也带着官府的人来了,为首的大人自称为栎阳纪云,负责京畿护卫,说是奉二皇子之命守卫关家村,调查可疑人口。而下达指令的洛司微,此刻已离开了关家,看样子是上山去了。
“幸好你们来的及时。”月子书默默拍了拍浅柯的肩膀,现在这么多官兵来了,应当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月子书偏头想嘱咐晓寒几句,而晓寒自见到洛司微的那一刻就异常地沉默,本来利落爽快的直率性子,却莫名有一些忧伤,倒是让月子书无所适从。
“晓寒,你怎么······”月子书轻声问询,却没等她说完,晓寒就借口给她们做饭,走了出去。关婶也挂心女儿,跟着出去了。
晓寒向来有事说事,对人客客气气,从不曾这样过,月子书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洛忆蘅微微叹息,为她解了惑:“晓寒的母亲是我和司微的乳母,我们可以说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她们母女二人被迫在关家村落脚,经营面摊。”
什么事,能让皇家这样不顾体面,将乳母扫地出门?要知道越是大户人家,公子小姐的乳母地位越高,即便是老了,也得安排体面差事让她养老送终,可关婶现在这模样,哪里看得出来昔日在皇宫的光鲜?
看她也猜出了七八分,洛忆蘅不再遮掩,缓缓道来:“晓寒比我们大五岁,从小也能算得上我们半个保姆吧,你也知道她手巧,会的东西多,那时候我和司微天天让她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带到学堂,我们也真心把她当朋友,从不以主仆身份相欺。本来说好以后我出嫁,晓寒便作为陪嫁丫头跟我出宫,以后指门好亲事继续辅佐我,但是没想到司微他也······哎,总之司微在十三岁成人礼那天,同母妃提起要娶晓寒为妻,母妃当即便大怒,瞒着父皇就连夜将晓寒母女二人赶出了千洲城。当时一顿棍棒,晓寒的腿就是在那时候受了伤,那时候司微也是个没主意的毛头小子,不敢违拗母亲,只能跪下不停地哭求,保证不再见这对母女,母妃这才放过了她们。这几年来,司微确实也没再提起晓寒的名字,虽然知道她就在关家村,也没有去找过一次。母妃看他听话,渐渐才默许了晓寒在千洲摆摊,养家糊口。”
竟然是这样,一向能干坚强的晓寒,原来也是被现实逼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洛司微几年来风生水起,是朝堂上人人称颂的能臣,晓寒母女却在角落里摸爬滚打,黯淡无光,可悲的是,今日相见,洛司微眼里丝毫没有波澜,而晓寒的心绪却像是平静的湖水扔了一块大石头,水波荡漾。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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