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慢过着,渐渐到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初夏时节,玫瑰圃的女孩子们都要去青莲坞采荷花。可不要以为荷花都还没开,青莲坞能有什么生意?有些菜式要的就是那最嫩的荷叶尖,就譬如那清风楼的招牌菜式,鸡汁荷叶羹,用的就是那清晨还未照到阳光,刚露出水面的荷叶尖,熬汤用的水是荷叶里的露水,每天早上青莲坞的采花女们都要乘舟来往于莲塘之上。
清晨的莲塘水十分寒凉,近来感染风寒的采花女不少,川云便是其中一个,浣花园虽然也准备了治风寒的汤药,可依旧是有几个人迟迟不愈,想来各人的体质不同,川云本就体弱,每每春夏之际便容易染病,加上近来身乏体虚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月子书和浅柯打算今日从酒楼回来去药铺抓一些好一点的药给川云,再买上些滋补的鸡汤给她补补身子。
“月姐姐,你最近气色也很不好,待会你也要喝点鸡汤。”夕颜紧紧盯着月子书的脸,关怀地说道。
月子书点点头,带着她们来到后厨,放下了背篓,开始卸货。
厨房老李跟她们打招呼:“呦,今天云丫头怎么没来啊!”
“她感染了风寒,今天休息了。”浅柯解释。
“这天开始热了,就特别容易贪凉感染风寒,买药了吗?”老李又关心道。
“待会去买,还要给她带点鸡汤回去。”浅柯笑道。
“正好我在熬鸡汤呢,你给带点回去?”老李手上活不停。
“呦,这么好心啊!”浅柯倒是颇为惊喜。
老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又没说免费啊。”
原来是自己赚外快,浅柯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拿了钱给老李,换了一罐鸡汤回来。
月子书安抚地朝她笑了笑,老李给她们的价格比外面便宜一半,已经是念了交情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几人坐上车正打算离开,却在街上遇见了那多日不见的玉清思,依旧是那仙风道骨的闲散道人模样,甩着自己的拂尘,一脸淡淡笑意。不过玉清思这次可不是有备而来,纯属偶然遇见,见到月子书时还颇为惊讶,因为她又背了一个比自己身体还大的花篓,而且脸色明显十分不好。
“月姑娘这又是几顿没吃了?”玉清思只微微思索,便猜到了月子书的情况。
月子书跳下车也同他打了声招呼,笑道:“玉道长似乎很喜欢来清风楼吃早饭?”
“呵,清风楼只有早上最清净,徐徐清风,才不负清风楼之名。”玉清思不否认,而最近办完一件大事的他,心情颇为不错,“若是月姑娘赏脸,不如陪贫道用顿便饭?”
月子书哪里看不出来,玉清思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这般好意,倒也没必要推却,本来今日也没什么其他事,便与玉清思好好吃一顿饭吧。
“我也要去。”夕颜倔强地跟了上来,玉清思倒也不介意带上她,而浅柯还要回去照顾川云,便没有去了。
席间,谈及这清风楼乃是千洲上至王族下至普通百姓都青睐的一家国民酒楼,玉清思如数家珍,仿佛看着这清风楼一点点建起来一般。
“确是不凡,连一楼都挂满了字画。”月子书环顾自周,清风楼神似塔的形状,一楼最是宽敞,大堂可摆下一百二十张桌子,还有沿街的飘窗,傍晚之时伴着夕阳在此处饮酒,可看遍人间。大堂的墙壁上除了菜式名,店主嫌它太大太空,还挂满了当代名家的画作,食客无论阶层,雅俗共赏,无论高低。一边吃饭,一边还能品画,不可不谓人间乐事,难怪这千洲的百姓脸上都挂着富足怡然的笑容,放眼天下万国,千洲城确实算得上第一城,世人对太仓太子的评价真不是人云亦云。
月子书过往也算是浸□□画之人,但说实话在场的画作自己一半都不认得,那松风道人乃是禅意画派的代表人物,宋萱萱是开创闺阁画的一代女宗师,原来如此,这里只挂太仓的画作吗?那她们旁边的这幅月夜骑马图也应该是太仓的某位画家了?此画的意境不如其他画家或闲适或悠然或富贵之乡或锦绣堂皇,反而冷得刺骨,仿佛那夜月色之寒凉透过画作浸染这炎炎夏日,情不自禁让人打了个寒颤,画作虽取名为?月夜骑马图?,却不见骑马之人,唯留下一匹孤马,似乎在诉说骑马之人四顾无人的孤寂之感。真是少有的,“奇怪的”太仓人。
玉清思也一样站在这幅画面前,那上面的马名叫孤寒,自然是孤寂的,至于人么?玉清思神色有些讳莫如深,偏头问道:“月姑娘喜欢这幅画吗?”
“只是觉得挺特别的,这画立意凄凉,与清风楼的景象不太相符,想来也是店家心头之爱,才会挂在这里。”月子书笑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这幅画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所画的,故而挂在这里很多年了。”玉清思笑着解释,这幅画是洛景栀所绘,月子书一眼就看中了,果然这二人跟自己想的一样,十分有缘分。
“洛景栀,是谁?”夕颜甜美的声音问出了大大的疑惑,她不懂为什么月子书盯着这幅画看这么久,这个叫洛景栀的人画画很好吗?
月子书没忍住笑了出来,附和她摇摇头带着藏不住的偷笑说道:“不知道。”
“是一个很喜欢栀子花的人吗?”夕颜笑着看向月子书,栀子花她也很喜欢,那这个人肯定很有品味。
“可能是吧,哈哈哈。”月子书一面捂嘴笑着,一面欣赏玉清思无奈的脸色。
大堂内坐在月子书她们旁边桌上的大理寺小吏李大人却无法忍耐,一怒拍桌,喝道:“大胆民女,竟不识得太子殿下的名讳,还在此无礼冒犯,言辞轻浮!”
“大人恕罪,这小丫头没读过什么书,不识得太子的名字也是情有可原。”月子书替夕颜解释。
李大人却嗤笑一声,进而问道:“这丫头便罢了,月姑娘贵为公主,总不会不知我国太子的名讳吧,竟还如此嬉戏,可是心有不服啊?”
我······这话也不是她挑起的呀,只是附和开几句玩笑,有必要上纲上线吗?
“喜欢栀子花而已,这也不算嬉戏吧,听闻玉皇后酷爱栀子花,才给太子取了这个名字,乃是慈母之爱,应当是一段佳话呀,大人可是觉得这名字,起的不好吗?”月子书一副疑惑的模样,一下子把罪责泼到了那李大人的身上,吓得李大人急忙解释:“我,你胡说什么?”再不敢和月子书纠缠这个话题。
见他灰溜溜走了,月子书松了口气,回头却看到玉清思沉寂下来的脸色,月子书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玉清思一贯洒脱自在,鲜少看到他如此失意落寞的神态。
“清思,我是不是开错玩笑了?”月子书问道,因为玉清思和洛景栀是很好的关系,应该对玉风灵也有很深的感情吧,可恨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玉清思明显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才抬眸苦笑着对月子书说道:“玉皇后确实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故人,但是月姑娘所说的这些,她应该也是认可的,她确实很喜欢栀子花,也最疼爱太仓太子。”
“但是她肯定对你也很好吧,不然你也不会到现在还追念她。”月子书小心翼翼地安慰,她在亲情上淡薄,理解不了天伦之情,但玉清思此刻的脆弱让她不忍。可即便是几句话语终究也是苍白,月子书在袖子里一掏,是一个蓝白色的香包,递给了玉清思,说道:“我自己做的栀子花香包,希望你能原谅我方才的失礼。”
玉清思缓缓接过舒朗一笑,初时觉得月子书淡薄无情,渐渐才了解她其实是如此得细腻温婉,栀子花香包沁人心脾,不由得让他心头舒畅了很多,便多开口提醒了一句:“太仓太子在千洲地位尊崇,万人敬仰,以后不要随意拿他开玩笑了。”
月子书低头无奈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这么好听的名字,世上却没有几个人敢呼之于口,有些可惜。”
拥有世上的一切,却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此时门外一人停住了迈上台阶的脚步,身后的几个人都纷纷低下头,随着他停滞在了原地,不过片刻之后,那人还是稳步向前,神色如常,似乎刚才的触动只是错觉。
洛景栀果然在哪里,都是掩盖不住的气势,月子书一抬眼便注意到了那如水般淡然的白色衣袍,以及从不曾温暖过的眉眼。洛景栀的目光也落到了自己身上,莫不是听到了方才的话?月子书猛的站了起来,仿佛被抓到错处的孩子,满脸心虚,可许是起猛了,头忍不住地发昏,本以为缓缓就好,可是过了好一会却只是头越来越晕,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了地上。
玉清思连忙扶起,与洛景栀对视一眼,随即将月子书抱起来,直接上楼去了清风楼的厢房。
原来月子书一直患有胃疾,近半年来饮食不调,时常两三天才吃上一顿饭,加之最近为了解那万圣之蛊,全身放去了三分之一的血,不仅勾出了胃疾,还有血亏,气虚之症。
“她的身体如此虚弱,若不好好休养,恐寿数有亏。”把脉的还是当日那名老者,圣教大祭司,苍茫子。
话说那圣教乃是起源于新月国,开始只是由一群游医组成,他们悬壶济世,游历四方,救人无数,受到世人激赏不已。可后来发展越大,教众越多,教内越复杂。现在除了教主之外,教内还有圣女一,大祭司二,护法六,掌事十二。人人心中想的不再是以医道救人,却是在乱世中以医壮大自己的势力,如今教徒遍布各国。
苍茫子就是大祭司之一,引魂大祭司,据说他能将濒死的魂灵引至奈何桥旁,让他们不受地狱十八层之苦,太仓玉皇后濒死之际痛苦异常,便是皇帝请来引魂大祭司进行超度,玉皇后才安然解脱,据说死之后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玉皇后的遗体由他施法,至今都还是死之前的模样,好似只是睡着了一样,存于太仓地宫的冰棺之内。引魂大祭司由于和太仓的关系比较近,从小便时常过来千洲一趟,传授秘法给太子洛景栀,故而在太仓的地位颇高,可算是半个帝师了。
另一位大祭司虽鲜少露面,却被教众尊称为归灵大祭司。十年前,玉秋国内乱,大将军沐展秋屠尽皇族,当时还是皇子的玉幽澜带领皇帝的死士奋死拼杀,世人都惊讶那贱奴之子,玉秋最不起眼的皇子竟有回天之术,杀了沐展秋迎回了皇帝,保住了玉秋延续三百年的皇室。传闻当日海棠城千里鸦杀,宛若一座死城,那玉湖之上正是战死的沐展秋和玉幽澜,归灵大祭司正巧路过,竟用手杖引来大雪,这场雪下了三天三夜,将玉湖结冰。要知道玉秋正值初夏,海棠落尽之时,雪化之后,人们惊奇的发现原先四处可见的血迹都消失了,那战场旧迹之处都长出了蒲公英,玉湖之上,人们还发现仅剩一口气的玉幽澜。皇帝将他接回皇宫救治之后,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御医们都谓之神迹。从那天起,玉秋百姓除了喜爱海棠花之外,还喜欢在屋前屋后种上蒲公英,希望归灵大祭司路过门前的时候,能给自家消病除灾。
苍茫子的诊断自然是权威的,在场无人质疑,除了一人。
“你这老头,在说什么屁话,月姐姐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身体这么虚弱,还寿数有亏,你给我再诊一遍!”夕颜冲上去揪住苍茫子的衣领,而对方未曾提防,竟然真的被一个小姑娘揪住了。回过神来,苍茫子丝毫没将夕颜放在眼里,轻轻一挥,夕颜便被砸到门框上,晕了过去。
一旁的洛司微眼中带着不可思议,那丫头,分明是当日银月山庄的人,怎么跟着月子书身边了。瞧那维护的模样,竟像是真心的。
这便是你说的,但行善事,不计后果吗?洛景栀静静凝眸注视了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月子书片刻,既然如此,那你的命便看天意吧。
随着洛景栀消失在房内,苍茫子也随后离去。
“哎,到底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如让我救她一救,带回圣教。”苍茫子拂着自己的白须,叹道。
“不必。”洛景栀淡淡回了一句,便消失在苍茫子的前方。这般出神入化的境界,放眼天下,已无几人能匹敌了。
玉清思稍后也跟了出来,却没看到洛景栀的身影,只有苍茫子被留在了原地,不由得叹道:“景栀的境界又提高了。”本是得天授命的真龙天子,如今摆脱了锁链,自然是要一飞冲天的。
“你为何不告诉我,先告诉了他,月子书的血是至纯之血的事?”苍茫子冷然问道,他为洛景栀,为圣教殚精竭虑多年,还培养了玉清思在洛景栀身边,可玉清思竟然有事不先报他,擅自行动,令他颇为不快。
“你不是为他准备了大礼吗,好戏就要上场,主角怎能先死了?”玉清思脸上带着清风般的笑意,他是不可能让洛景栀就这么死去的,而月子书的出现,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自然要遵从上天的旨意。
“心生恻隐之时别忘了,这么多年,你过得如此孤寂苍凉,是因为谁?那些无情无义之人,背叛负心之人,自然要让他们尝尽世间苦楚。”苍茫子此刻眼中的愤恨深刻得惊人,玉清思即便不看也知道,这么多年这样的话,他已是听了上千遍,尽量没有展现自己的不耐,平静回道:“我会按照你的计划走。”
苍茫子撇了他一眼,半是无奈,半是妥协,不带感情地吩咐道:“你给我保好月子书的命,至纯之血作为最后一味药引,维持着引魂咒的效力,后面还会一直源源不断要取。”
玉清思脸上漠然又带着更明显的烦躁,上次取血过量才让月子书虚弱成这样,以后还要一直被取血,成为血奴,脑海中浮现出那苍白若雪的女子翩然的笑影,可惜玉清思也只能闭上眼睛克制住内心的不忍,因为眼前之人的命令,他没有办法拒绝。
“玉挽晴是怎么来的如此及时?”苍茫子不满玉清思的反应,却拿他也没办法,转而问出了另一个心中的疑惑,按照玉挽晴的性子,知道了肯定早就赶来,偏偏到最后解蛊的时候才看到她,那只能说明,她是刚不久之前才被告知的。
“许是景栀觉得晴姨提早来了也没什么用吧。”玉清思漫不经心答道,看着远方云彩,那缥缈不定的神情,让苍茫子也有些看不透。
“我先回圣教了,之后有事必先报我,记住,保住月子书。”苍茫子双袖笼于身后,与那沧桑的面容不相符的是,出神入化的身法,只片刻间就带走了扰乱了一片云雾,到了数百里之外。
“子书。”玉清思抚摸着自己的拂尘,藏于袖中太久,都沾染了栀子花淡淡的清香,随后似那青松梢头的冷月般寂然一笑,和他们不同,玉清思可没别的事情要忙,穿梭于闹市之中,看浮世热闹去了。
在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之后,屋内就只有洛司微,和两个晕倒的人了,不禁长叹一口气,听到刚才苍茫子的诊断,他心中也是吃惊不小的,月子书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就过得如此清苦,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往远了看寿数不长,往近了看便是想嫁人孕育子嗣都难。
清风楼第七层的一间厢房,名叫松风朗月,洛司微暂把月子书和夕颜安置在这里。
古人称颂月亮的句子倒是不少,此刻月色之下,容色苍白的月族女子倒是真映衬了那句“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而和她身形面容都有几分相像的夕颜此刻,也全然没有任何刻意的妩媚和张牙舞爪的浮躁,只是静静躺在床上,倒是真有几分夕颜花的韵味,轻轻给她头上撞到红肿的地方涂抹上药膏之后,洛司微也离开了清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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