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林里的树木长得极高，树冠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少量阳光能艰难地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光斑。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软的，还会发出轻微的声响。
雾气是这片森林常见的景象。清晨时分，雾气往往比较浓重，像一层薄薄的纱幔弥漫在林间，让远处的树木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随着太阳升高，雾气会逐渐散去一些，但在林间的低洼处或背阴的地方，还是能看到它们的踪迹。
雾林的面积很大，内部的路径十分复杂。没有熟悉路况的人带领，很容易在里面绕圈，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林中的树木种类繁多，有高大的青松、望天树，也有相对低矮的五角枫、榛子树等。其中最粗的那棵青松，需要八个人手拉手才能勉强围住它的树干，树干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粗糙的树皮上长满了青苔。
近些年来，随着人类活动范围不断扩大，雾林与外界的边界变得越来越模糊。原本用来划分界限的一些标记，有的被树木生长的根系破坏，有的则在人类的建设中消失。森林边缘的树木，根系开始向村庄延伸，偶尔会出现在农田或者房屋周围。而村庄里的一些设施，也逐渐靠近甚至进入了原本属于雾林的范围。
浅咖色的发梢沾着雾珠，我蹲在雾林边缘的青石上，指尖捻起一片沾着露水的枫香树叶。对了，我叫齐飞，是一名森林守护者。目前我在临都市上大学，学的是环境学，哦，还得做兼职 —— 就是族里布置的任务，守护森林，而离我最近的森林就是这片雾林。在这雾林之中，经常会有探险或迷路的人类闯入，我和伙伴们早已习惯。
“齐飞！这边有个露营的！” 对讲机里传来阿柚的声音，带着咬碎野果的脆响。我应声起身时，浅蓝色牛仔裤的裤脚扫过蕨类植物，风带来了雾林的示警 —— 有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正踩着禁行线往里闯，他背包上的登山绳缠着一圈菟丝子，那些细弱的藤蔓已经开始发烫，这是树精们在发出警告。
我三两步跃过溪涧，落地时故意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溅起的水花恰好打在他脚踝边。“朋友，前面不能去哦。” 我扯出惯常的笑 —— 这副在人间练了十年的无害模样，总能让迷路者放松警惕。他果然愣了愣，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图：“可导航说能穿过去。”
发梢的雾珠突然凝成细流，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我知道这是老松树在催我。“你看那棵松树，” 我指着他身后三米处的老树，树皮上的沟壑恰好组成一张人脸的轮廓，“它不喜欢陌生人靠太近。” 年轻人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时，我悄悄打了个响指。缠在他背包上的菟丝子突然松开，化作一道青烟钻进腐叶层。他揉了揉眼睛，嘟囔着 “眼花了”，转身跟着我往回走时，鞋底沾着的苍耳正往他裤脚里钻 —— 这是阿柚的恶作剧，那些带刺的果实里藏着能指引方向的香气。
中午的时候，雾散去了一些，我坐在禁行线旁的老槐树上啃三明治。手机震动起来，是辅导员发来的环境学作业提醒，屏幕光映在我白皙的手背上，和左手腕内侧那道淡金色的族徽形成奇妙的呼应。我上学的时候会带上护腕遮住族徽。树下突然传来窸窣声，三只赤狐叼着迷路小孩的运动鞋跑过，鞋面上还沾着溪边的鹅卵石 —— 这是今天第三起迷途事件，比上周多了两起。
“再这样下去，得在林子里装个路牌了。” 我对着空气说话，指尖弹飞的面包屑立刻被灰喜鹊接住。树影里传来阿柚的笑声，她化作的风卷着一片银杏叶，轻轻拍在我发顶：“族长当年就是在这棵树下遇见那个人类的。”
咬着三明治的动作顿了顿，我望着雾霭深处那片被月光染成银色的树冠。三百年前，族长齐蕾突然叛出族群，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族里也封锁了她的所有消息，后来还是从爸爸妈妈的谈话中知道一点，是为了一个男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人类室友发来的消息，问我今晚回不回宿舍聚餐。我笑着回复 “一定要替我占位啊。”“怎么了？要回去？” 燕子的笑声从山楂树丛后传来，她穿着一件青绿色的长裙，蹲在老松树下时，裙摆上的露珠滚进苔藓里，立刻冒出一串细碎的气泡。她面前的竹筐里堆着粉红相间的桃子，果皮上还沾着绒毛，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果香。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献宝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袋话梅糖，这是在人间便利店买的，上次燕子尝了一颗就念念不忘。她果然眼睛一亮，往我怀里塞了竹筐：“刚从桃树上摘的，老桃树说今天的果子最甜。” 我忍不住笑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清澈的溪水，凉凉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掬一把。索性，我把桃子浸在溪水里，看着边上的小鱼在我的影子里游动。水流过指缝时，突然带着点异样的波动，是风在传递消息 —— 有生人闯入了，就在附近。
我挠了挠后脑勺，随手将洗好的桃子抛起来又接住。“估计又是哪个迷路的学生。” 嘴里嘟囔着，心里却没太在意。这几年雾林的名气越来越大，总有些背着相机的年轻人闯进来，大多时候只要阿柚吹一阵**风，他们就会自己绕出去。
咬下第一口桃子时，清甜的汁水立刻在舌尖炸开。果皮薄得像一层蝉翼，果肉里嵌着的桃核轮廓清晰可见，这是老桃树最得意的品种。正准备再咬第二口，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 —— 这是守护者的本能在预警，比风的消息要迟，却带着更强烈的压迫感。
我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树冠。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可当视线落在那棵最高的柳树上时，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 树杈间斜躺着一个人，黑色的风衣下摆垂下来，随着风轻轻晃动，恰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在阴影里发亮，像藏在树叶后的狼。
那目光太过炽热，像一团火似的烧在我背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洗了洗手上的汁水走到树下。仰头望去时，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很深，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却不像那些迷路者的慌乱。
“喂，吃桃吗？” 我顺手从竹筐里拿起一个桃子，掂量了两下朝他扔过去。桃子在空中划出道弧线，眼看就要砸在他脸上，他却突然伸出手，手指轻轻一夹，就稳稳地接住了。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带着一种常年练过的流畅感。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桃子，又抬眼望向我，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谢了。” 声音透过树叶的缝隙传来，带着点金属般的质感，和雾林里的风声截然不同。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恐怕不是普通的迷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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