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卧房内,熙月长公主依在榻上,目光扫过跪在下方的婢女:“你说她没用细绢筛?没找什么面粉?”婢女恭顺的回答:回殿下,白姑娘确实没用,桂花糕的做法与寻常酒家并无二致。
公主嘴角翘起,带着些许玩味,旋即起身向小厨房走去。此刻的白芫还在厨房思索如何能像白华蓁一些,就见门帘掀开,一抹绯红的身影飞入与一阵香气和金属撞击的声音,一起扑进她怀中:“阿蓁,真的是你回来了!”
白芫僵住,抬头见公主泪流满面,步摇轻颤,与刚刚所见的盛气凌人之势截然不同。她不禁疑惑:为何叫“回来了”?她依临江楼做法做出的桂花糕,怎么会被认为是回来了?未来得及细想,公主拉着白芫匆匆的返回惜花殿,泪眼婆娑:“阿蓁,真的是你,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十五岁那年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又是十五岁那年,为何偏偏问这年,白芫心烦意乱,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无限烦闷,身体却很诚实的跪下,答道:“殿下,不瞒殿下,阿蓁落难后曾尝试自杀,醒来后记忆多有缺失,十五岁后的事情,如雾如烟看不见也记不得。阿蓁对这三年的事情一概不知,还望殿下赐教。”
长公主握住她手,哽咽道:“忘了好,忘了好,十五岁生辰,本宫与皇上一同在公主府为你庆生,当日你我三人饮酒赏月,谈天说地,直至夜半。次日醒来,你似染风寒,开始胡言乱语,一心要入宫为妃,称白府可助皇兄摆脱后宫制衡。本宫劝你,白府树大招风,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却不听,决心与本宫断交,一心助皇上弹劾老臣与太后母家。
你风头无两,点子层出不穷,直到皇帝亲政,你又要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你遣散后宫,不许纳妾。皇帝忌惮白氏势大,恰好得到探子传来的密报,说你白家早已通敌叛国,便连夜下旨整个白家除了你以外,全部处死。对你则是关在冷宫里住了一年,希望你能继续帮助他,但你却郁郁寡欢,几次寻死觅活。他或爱或恨,下令将你送至军营,充为军妓,我拼死劝阻,甚至以和亲为条件将你保下,你才被放到临江楼。
本宫疑他让你当花魁是假,要你去死是真,一把刀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不如就折断它。我曾无数次向皇上求情放你出去,哪怕做个普通人,此生不会再见,他确是不肯的,我曾去冷宫看你,你却大放厥词批判世道不公,哪想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我便再也无法去见你。”
公主一口气说完,早已泪流满面,白芫心如擂鼓,思绪翻涌,如果长公主说的是真的,那这意味着,十五岁生辰后的白华蓁被另一个穿越者占了身体,她以现代知识搅动朝局,却毁了白家,留下原身独自面对满目疮痍。
白芫垂首,掩饰震惊,温声道:“殿下,阿蓁记忆缺失,您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既然白家只剩我一个人了,阿蓁现在只想好好的生活,替父亲和母亲活下去。”
公主拭泪,目光柔和:“阿蓁,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早就情同姐妹,如今你回来了,本宫心喜。能放下仇恨,最好不过了。”
公主的劝说的话语真挚又诚恳。白芫低头,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躬身道:“阿蓁谢殿下厚爱。”公主见她此刻神色复杂,想来应该是一时信息太多,大受震撼,不再多言,叹息离去,留下白芫独对烛光。
偏殿静谧,白芫枯坐榻上,思绪如潮。公主的话如信息量过大,但白芫能听出其中真假参半,长公主不断试探自己是否真的丢失了记忆,是否也意味着她其实并没有自己说的那样无辜和善良?也许二人年少时真的有情意,但白家覆灭时长公主真的只是袖手旁观吗?白芫觉得背后的谜团仿佛一张大网,缠住了白华蓁,缠住了那个穿越女,也缠住了自己。倘若白华蓁有记忆的时间是她在控制着身体,那白华蓁是否有穿越者这三年的记忆呢?如果自己能知道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也许替白华蓁报仇会容易许多。前任穿越者真的已经返回现代了吗!若她能找到方法,或许也能回家,回到熟悉的现代,回到父母身旁。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泛白,鱼肚白破晓,晨光洒入偏殿。白芫从迷乱思绪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手心中的梅花形伤痕隐隐发凉,白芫看着手心不住的发文:“白华蓁,你留着这个痕迹,想告诉我什么呢?”
白芫觉得头痛欲裂,有些记忆仿佛蛛网一般飞在空中,看得见却抓不住,索性只能想办法解脱眼前困境,既然白华蓁是与长公主喝酒时被穿越者占据了身体,那当前最好的办法便是从长公主口中套话,若是能得到些当日的情景也是好的。
白芫起身,走至梳妆台,打开雕花妆奁,胭脂香气淡雅扑鼻。她取出银簪,簪头缠枝莲精致,随着手腕转动,不断闪烁光芒。她对铜镜梳妆,为自己挽起高髻,簪上银簪。仿佛这些动作自己已经做了千百次一样,或者说白华蓁做了千百次。
白芫凝视镜中自己,十八岁的青春焕发无暇光彩,无熬夜与垃圾食品的侵扰,肤如凝脂,气质清丽。
她轻叹,第一次细赏这副容颜:现代的白芫与白华蓁长的八分相似,却因焦虑与熬夜,眉眼间总带疲惫。若能回去,自己一定不熬夜,远离垃圾食品,白芫暗自在心里发誓。
晨光熹微,长公主府的小厨房内,窗柩透进一缕柔光,能看到青石板地面上跃动的灰尘。白芫推门而入,罗裙轻摆,银簪在如墨般的头发间闪着微光。她环顾四周,小厨房已经开始忙碌炉火正旺,厨师正在处理螃蟹。太湖大闸蟹壳红膏肥,竹笋嫩白如玉,火腿丝色泽油润,旁边还有葱丝、姜丝和黄酒。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白芫从白华蓁的记忆中得知,少时长公主最喜欢的食物便是“蟹羹”,十五岁生日的记忆中也有一碗蟹羹,昨日靠桂花糕唤起公主信任,今日不如为长公主做一道蟹羹,若能换得一些信息,也不枉费这一夜的头脑风暴。
“师傅,我来吧。”准备早膳的师傅听见声音,抬起头不觉得愣了一下,面前的女子眉目如黛,眼含秋水,一身洁白的纱衣仿若天人,樱桃小口一启一合让人晃神。白芫见师傅没有反应,还伸出手在师傅面前晃了一晃,“姑娘,这厨房脏乱,您是殿下的客人,这……”白芫轻声细语的回答,语气却不容置疑:“不碍事,承蒙公主照顾,奴家才有今日,为殿下做菜是我的荣幸。”
白芫挽起袖口,取来清水,细细的刷洗大闸蟹,蟹壳在竹刷的摩擦下逐渐变得细腻。她将蟹置于竹甑,又在灶下猛猛的添柴,大火蒸腾,蒸汽袅袅升起,夹杂着蟹的鲜香,弥漫整个厨房。不到一刻钟,白芫将竹甑取下,竹盖下的大闸蟹蟹壳红亮,轻轻揭开蟹壳,蟹黄凝如金脂。
她小心取出蟹放置在陶盘中放凉,用竹签与小勺轻拆蟹肉,剔出蟹黄。蟹肉雪白细嫩,蟹黄浓稠油亮,盛于青瓷碗内,宛如日照金山之景。
重新烧起炉灶,炉火微响,白芫舀一勺茶油入锅,油光在铁锅中晕开,滋滋作响。撒入火腿丝与姜丝,不断翻炒,火腿的咸香与姜的辛辣交融,随即,她倒入鸡汤,汤色清亮,细细的油花在锅中不断激荡,以盐与白胡椒粉调味,加入蟹肉和笋丝,轻轻搅拌,汤色渐渐变为金黄,鲜香四溢。
蟹的鲜甜、笋的清脆、火腿的咸香在厨房绽放,恰到好处。只差最后一步了,白芫取出黍米粉,加清水调成汁,缓慢倒入锅中,木勺轻轻搅动,汤汁渐浓,晶莹细腻,似薄纱笼月。
白芫轻轻抽出一些烧的正旺的柴火,使沸腾的蟹羹停止吸收热量,她小心控制火候,蟹肉丝与笋丝在汤中轻舞,汤面飘着点点油光,十分诱人。最后一步,她滴入几滴宫制米醋,醋香中和腥味,提亮鲜味。她撒入细葱花,绿意点缀金汤,色香俱全。将羹于青瓷盏内,热气袅袅,蟹香扑鼻,令人垂涎。
白芫端着蟹羹,步入偏殿,公主坐在紫檀软塌上,看来已经等候多时了。白芫躬身:“殿下,此蟹羹以太湖大闸蟹为主料,佐以竹笋火腿,望殿下品尝。”
公主身旁的婢女望?接过青瓷盏,用银簪轻探后摆在公主身旁的案几上。公主拿起瓷勺,羹汤金黄晶莹,葱花点缀其间,香气扑鼻。她舀一勺轻尝,蟹黄的浓香、笋丝的清脆、汤汁的鲜甜在唇齿间流转,似勾起旧日回忆。
“阿蓁,你还记得这是你生辰时我们一起吃的蟹羹,真是鲜美如昔,我多希望我们也能回到那年。”白芫闻言,心中觉得怪异,但还是恭敬回答:“公主殿下,草民没有这些年的记忆,于公主而言,可能你我这三年渐行渐远,但在阿蓁心中,您与我的情感,一如往昔。”这一番话说的真诚又坦率,长公主端着汤勺的手顿住了,良久,微微移开目光,说道:“这缠枝莲银簪很衬你,与你的梅花碧玉簪是一套,你带走吧。”
白芫低头,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下落,此刻的泪水来的汹涌,白芫并非全是在演戏博取同情,也是在哭自己的境遇,别人穿越金手指加持,要不然就是有一技傍身,自己完全是天崩开局,明明马上要毕业了,现在却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担惊受怕。
公主沉默不语,只静静看她。良久,拿起蟹羹又吃了两口,似乎在沉思。片刻后,公主终于放下手中的汤勺,“你别哭了,我帮不了你什么,当初为了保你,我早已经将最后的底牌交给皇兄了,此刻我早已经自身难保了。”随即抬手示意望?给白芫送一碗蟹羹。
哭是哭,但是该有的礼仪还是要遵守,白芫抬手擦了擦眼泪,双手接过了瓷盏,“阿蓁谢公主赐羹”。
公主摆了摆手,随口说:“你说你待我一如往日,但你我曾经从未这样生分。既然你回来了,安心呆在临江楼吧,就当这几年的事情没发生过,也别想着报仇了,也别去探寻当年的真相。”
白芫端着碗还在端端正正的跪着,心里却五味杂陈。熙月长公主好奇怪,对白华蓁仿佛有一种避而远之的心态,与初次见面时的狠戾完全不同,难道她想找的不是白华蓁,而是消失的穿越者。想到此,白芫觉得身上被冷汗浸透,如此说来,当初穿越者占据白华蓁的身体长公主定是知情人,甚至有可能是始作俑者。
心思百转千回,白芫面上不显。磕头谢恩,起身离去,不论如何,这一关暂时算是过了。
这里熟悉白华蓁的人不多,亲人满门抄斩,曾经交好的高门贵女早在十五岁之后就对她避之不及,对于十五岁后所作的荒唐事,此刻便是想求证也没办法了。
离开公主府不久,白芫总觉得身后似有人跟踪,回头看却空无一人。她心生疑虑,便装作在市集上随意买菜,边走边留意周围动静,希望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一直拖到正午,她才终于来到临江楼。虽然还未有长远打算,但此刻,这里无疑是最令她安心的去处。
“白姑娘,白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春娘正忙着招呼客人,忽然瞧见白芫,立刻快步迎上来,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入她手中。“这是什么?”白芫愣了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春娘一脸笑意,语气打趣:“长公主府送来的。说你做菜合她心意,但你走得急,来不及打赏,只好让人送到临江楼来了。”白芫微怔,指尖的荷包似乎有些发烫。她才刚从公主眼前离开,转身公主便大张旗鼓地送东西来,这是何意?她心中一团雾气,隐隐不安。
她抬眼望向春娘,只见春娘神情讪讪,似乎还有事要说。“妈妈,你若有话,不妨直说。”白芫神色认真。春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如今是沈公子亲自定下的厨师,再叫我‘妈妈’就不合规矩了。还是叫我春娘吧。”
白芫一愣:“我?厨师?”
“可不是么。今天上午沈公子亲自说的,还说要专门给你腾个厨房,好让你研究菜式。”春娘边说边朝临江楼二楼望去。白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沈元亭正倚窗而坐,目光闲散,似是无意,却又恰好与她对上。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白芫不禁觉得胸口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被送去选秀了。她立刻朝沈元亭郑重行了一礼。
“满意了?”沈元亭收回目光,低声笑问屋内的人。“多谢小舅舅,你果然最疼我了。”回应的是一个少年带笑的声音,语气中藏着几分得意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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