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场
巨梣宫的戒严持续了三天以上。
三天后,赫隆巴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他撤下了银鳞骑士团的重重封锁,默许了将领们和官僚们重新自由出入宫中。
熟识的官僚私下和海德抱怨赫隆巴的横行霸道,但当执勤的骑士扫过他们的方向时,这位之前还痛斥赫隆巴“目无法纪”的官僚牢牢闭上了嘴,默默拿着身份证明通过了检查。
这位同僚还想再叨叨一会,海德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礼貌地和他辞别,就匆匆追上了熟人:“向您致敬,维洛阁下。”
维洛放缓了脚步,不冷不热地和海德问候了一声:“您好,海德阁下。”
“真够呛,不是吗,这几天都进不了宫,我的工作得积压成山了。”海德轻叹道,与维洛肩并肩走着。
“我这三天闭眼的次数屈指可数,”似乎也有不少牢骚,一向懒得多废话的维洛也回应了一句,“即使事情结束了,我还有一堆报告要写。”
海德眯起眼睛笑了笑,像是嗅到了感兴趣的饵食:“所以,这个时期加班三天?这三天您都在宫中,皇太后殿下的主治医生果然是您?”
维洛轻啧一声,右手揉了揉眉心:“睡眠不足果然影响人的判断力。”
“情况怎么样?既然戒严结束了,事情总有个结果了,对吗?”海德说着,细细端详维洛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位医生十分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从他的肢体动作中完全看不出结果好坏。
“您无需小心翼翼地打探,以您执政官的身份,肯定会得到第一手消息。”维洛的口风很紧。
“不过我待会要和赫隆巴阁下会面,提前做一下功课有利无弊。”海德狡猾地笑着。
“戒严刚结束就同意了和您的会面,看来他和您要商议重要的事宜。”维洛点点头,“请您小心行事吧。”
海德脚步一顿,随即又跟上了维洛:“坏消息,继霍克阁下之后,洁丝敏殿下也……”
“内乱不就是如此,硝烟的气息往往令人不悦,”维洛驻足看着海德,“阁下,我的办公室在这个方向,就先告辞了。愿您政躬康健,所愿皆偿。”
海德也向维洛致意,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地提到:“说起来,维洛阁下,您貌似还欠我一份‘作业’,有关爱德华陛下的。”
维洛恍然:“……我一定是忙昏头了,请您再等等,我会尽快给您。”
“有劳。”海德微笑回应道,接着转身朝和赫隆巴约好的房间走去。
海德推开房间的门时,赫隆巴正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前。
整个房间窗帘紧闭,只在桌上点亮了一盏魔法灯,昏沉的灯光照不亮他脸上凝结的沉重。他身后立着好几位他信赖的部下:“铁锤”阿蒙得、“闪电”黑泽尔、“蛛网”班卜,还有其他等赫赫有名的将领隐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陪同着上司。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海德平静地开口,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不,事发突然,我本早该和你谈谈,”赫隆巴声音嘶哑地回应,他转过脸看向海德,眼底的疲惫渐渐被一贯以来的老谋深算所替代,“感谢阁下因为我的一封信就中断了重要任务,立即回到芙洛拉城。”
“不,即使如此我也晚了一步,对您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海德彬彬有礼地回道。他神态自若地走到房间中心,打量了一眼赫隆巴身后的一排部下,最终还是决定放弃那柔软的沙发。
赫隆巴冷笑一声:“你的消息果然灵通。”
“威廉陛下还健在,有需要的话我鼎力相助。”海德提醒道。
但他并不觉得这个狡猾的人会在此次意外之后放心将侄子的安危交给他人。
“算了,‘血牙’技高一筹,”赫隆巴挥了挥手,“奥利弗好好等着吧,我不会生生咽下这口气的。”
果然,和猜测一致,血牙骑士团现在归属于奥利弗。
“虽然和一开始请回你的目的有所不同,但我现在依旧想和你谈谈,”赫隆巴矜持又真诚地注视着海德,脸上是那种他惯用的上位者拉拢下属的表情,“众所周知,我是个惜才的人。而你在此前所展现的,无论是管理帝国日常运作的才干,还是击杀了普鲁托的武力,都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对于你这样的人,没必要弯弯绕绕地试探。你大概也知道,局势已经进入下一阶段,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他停顿了一下,这会使人更加专注他接下来的内容:“我的身边会为你留下一个空位。”
他放弃了迂回和周旋,直截了当地伸出了橄榄枝。考虑到赫隆巴现在的地位,这位心思沉重的大人可以说对海德十分推崇。
部下们都以为海德会诚惶诚恐地道谢,接下这一步登天的泼天荣耀。
但是海德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就好像刚才只是耳边飘过了一阵风:“如果您手边有历史书的话,不妨展卷一览。纵观历史,多少次和现在的情况相似,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随之滋生的蝇营狗苟的派系……没必要操之过急,不是吗?难道您已经拉拢了卡普雷可阁下或者列昂阁下吗?”
这两人势力庞大,同时又是十分有名的中立派,这样的话语近乎在挑衅。
不出所料,这位阴狠的中年人眯起了眼睛,他喉咙中发出了嗬嗬的笑声,就像是毒蛇在吐信:“他们有足够的底牌选择中立或者观望的立场,我十分好奇,你的仰仗又是什么呢?”
他犀利的目光充满威胁,身后的人群也随之瞪向海德。
赫隆巴虽认可海德的才干,但并不表示他觉得海德值得警惕,他甚至不用费心思拉拢海德而防止他倒戈到奥利弗那边,毕竟首席魔法师始终单枪匹马,在他看来不过是轻易就能碾碎的存在。
此时此刻,要么成为他们的人,要么他就成为一具尸体。
但海德的反应出乎赫隆巴的意料,他居然笑出声来:“哈,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我的态度取决于您的回答——您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
赫隆巴抬手制止了身后的部下,他上下打量着坦然自若的魔法师,却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最后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问题?”
海德绽放了由衷的笑容,这不合时宜的笑意在赫隆巴看来甚至有几分危险,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啊,是关于一桩旧事,时隔太久了,我真的等得不耐烦了,不过水落石出之后,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海德略显神经质地低笑着,有那么一瞬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即他清醒过来,金属丝般的灰色眼睛定定看着赫隆巴,“关于北部战争,您做了什么?”
“什……”又一次出其不意,赫隆巴皱眉,“我能做什么?”
“啊,抱歉,我问得太宽泛了,得更有针对性,”海德喃喃道,他的目光涣散了一下,“那支魔法药剂……”
温特族族长的求饶声仿佛又浮现在耳边:“我们也没有办法,草都枯萎、羊都饿死,我们只能从帝国抢劫!是那个女人的手下骗我的……她说那支药剂有用的!”
“北部的土地早已不堪重负,那支破坏元素平衡、使得土元素暴走、引发魔法诅咒、将大地化为深渊杀死所有人的药剂,一切的起源,您知道些什么?”
即使心思深沉如赫隆巴也只觉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药剂?魔法诅咒又和北部有什么关系。”
海德闻言,疑惑地歪了歪头:“您不是一直在掩护您的妹妹吗?因为她将格莱希亚的布防泄露给温特人,带来了最后那场终结一切的偷袭?”
平地掀起万丈波澜。
似乎连赫隆巴阵营的许多人也不知道这回事,他身后的很多部下都在不安地交换着视线。而赫隆巴脸色难看地坐在原地,他杀气腾腾的眼睛死死瞪着海德,即使之前他有那么一点心思想要拉拢海德,此刻也都被杀心所替代了。
“因为自身的战败,就将原因怪到无关的人身上……”
赫隆巴的狡辩被海德不耐烦地打断,他原地踱步了几下:“洁丝敏殿下通敌的消息我有确凿的证据,现在我更关心那支药剂。”
“那支该死的,毁灭北部的药剂。”
海德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我从斐波利城主契布曼那里得到了证实,是您默许,不,协助了米勒阁下的贪污,为了堵住他那张贪婪又不把风的嘴,”海德眼底酝酿着风暴,“因为他知道,您的妹妹,高贵的皇太后殿下,曾朝他打探过北部布防,并派人将那支点燃北部的魔法药剂交给了温特族的奸细。”
“我只有一个疑问,您知道那支魔法药剂的来源吗?”
海德放轻了声音,从未想过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如此令人窒息:“或者,是您将那支药剂交给她的?”
赫隆巴在这充满杀气的压迫下不安地清了清嗓子,他试图虚张声势,将局面重新拉回有利他的方向:“你觉得你问了,我就会回答吗?在这种情况下?”
赫隆巴朝身后努了努下巴,这一排忠诚的部下给了他极大的安心感。
“哈,幽默,可惜我没有和您打趣的心情。”海德脑海中一直紧绷的一根弦断了,他疲于与他人虚与委蛇,在他努力了这么久,在他离真相触手可及的时候,这些人竟然还要给他故弄玄虚。
仿佛在回应他的笑声,海德身后荡开了层层涟漪,只是一个眨眼,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水,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侵蚀了整个房间。
整个房间都在摇晃,身后的部下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但赫隆巴根本来不及指责他们,因为他的恐惧也油然而生,不同的是,他是最直面那杀气的,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暗魔法。
是传说中的堕落魔法师。
在大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身后的人都有了反应,那是面对恐惧最直白的反应。
跌坐在地的人很快就被深黑的泥潭所吞噬;有人挣扎着逃向出口,漆黑的影子却凭空拦住了他的去路,人群不顾形象地呐喊、哭嚎、求救,但这样大的动静,外面却丝毫没有察觉,仿佛这个房间已经与外界隔绝了。
周围的人都在发疯,只有居于中心的海德,如同一潭死水,死寂的眼神直逼赫隆巴,让他不敢稍有轻举妄动。
“……我竟然妄图利用你来保护威廉……”
野狗一直没有咬人,所以他们都误解了。
蠢人才有耐心,疯狗宜于狂暴。*
海德笑着回应了他的咒骂:“那么,如果您还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就回答我吧,那支魔法药剂的来源?”
赫隆巴咽了一口口水,他到底比其他人要镇定一点,因此意识到了海德并未大开杀戒,觉得事情尚有商量的余地:“你可以告诉我,那支所谓的药剂的用途,我帮你调查……”
闻言,海德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您不知道?”
“什么?”赫隆巴猝不及防地脱口而出。
海德抓乱了头发,肉眼可见地烦躁,暗魔法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着:“我以为你那懦弱的妹妹没有胆子做出一切的,我还以为是你,我都没有急着去找她,她死得那么突然,现在线索又该死地断了……”
海德深吸一口气,轻蔑地看向赫隆巴:“买通了米勒,给契布曼做靠山,私吞金币,捏造事实,你犯下了那么多非人的罪行,大摇大摆地彰显你的野心,结果你不知道……”
他又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得可笑。
“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你为你可爱的妹妹打了那么多掩护,却根本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海德笑出声来,他的笑声比之前都要尖锐,也更加凄厉,浑然不似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可悲的人啊,你居然不知道你妹妹究竟做了什么?像你这样冷血的人也要固守那廉价又虚伪的亲情吗?还是你根本不敢问?”
“关于格莱希亚的一切!”
最后的话语久久回荡在房间中,响亮得像是一道惊雷炸开,悲痛得又像是一串眼泪掉落。
没有人再说话,房间像是被阴冷的冰封冻。
在喊完那一通话之后海德就低垂着头,平时梳理整齐的金发凌乱地散开,遮挡着近乎透明的苍白脸庞,和那仅有一只裸露在外的灰白色眼珠。
他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一般。
就像是从地底挣扎着爬出来的,亡灵。
“啊,笑累了,”极北之地的亡灵喃喃道,像是一头徘徊在黑暗中的野兽,人们错开视线,只希望杀气腾腾的野兽不要注意到他们,“你没用了,你们都没用了……”
“让凌越一切的暴力肆意横行,每一个人等候着命运替他安排好的死期吧……”*
他口中呓语,一一朝房间中的人看过去,曾经杀伐果决、一语就能定夺他人生死的将领们却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除了心中祈祷再无能为力。
海德右眼眼罩下流出一道血印,仿佛一条鲜红的细线割开了惨白的脸。
“不过欢呼吧,我并非死神,我会放过你们,毕竟有正直的人曾警告过我,不能越过那条线……”
他游魂一般虚弱地走向门口,没有人敢阻拦,人们都屏住呼吸,不希望吸引他任何一点注意,不希望他口中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变成催命的符咒。
直到关门声响起,房间中才传来低微的喘息声。
感谢您的阅览。
这里基本把北部的起因和结局都带到了,起因是魔法药剂,结局是魔法诅咒敌我都被活埋,关于魔法诅咒在十三章魔法师说漏嘴过,不过他立马驴骑士是书上看的。
温特族还有一点小尾巴,北部还有一部分回忆,又在更后面了。[菜狗]
*蠢人才有耐心,疯狗宜于狂暴。——《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让凌越一切的暴力肆意横行,每一个人等候着命运替他安排好的死期吧。——《裘力斯·凯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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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三幕 第九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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