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一个普通的白天。
范炎百无聊赖地躺在家里。突然，他听到有人敲门。
他起身去开门。一开门，看到的却是那张他熟悉无比的脸——更加精致、更加美丽的面庞。
秋天。
杨宇已经离开近两个月了。
这两天做梦，范炎总会梦到杨宇，梦到他们之前去过的某个地方或一起干过的某些事情，还会梦到杨宇一个人在大学的生活。
他常常突然想起他们二人一起查分那个下午。范炎关闭了家里所有可能会连接上互联网的设备，用风扇给家里唯一的电脑吹着风。按下鼠标的那个瞬间，杨宇突然转过身去说他不敢看，让范炎看。殊不知范炎也已经紧张地闭上了眼。
最后看到那个分数，二人相拥时的激动，一切对于范炎来说仍是历历在目，范炎仍记得全部。
不过那次争吵也是在不久的之后发生的，以至于范炎最终连杨宇去了哪个城市哪所大学哪个专业都不知道。
他不是很在乎。只是，他也不知道杨宇选专业时的心情是紧张还是兴奋，刚去到大城市是激动还是迷茫，这一切他全都无从得知了。
秋日的落叶火红，如同夏日的热烈的绿叶已经统统被点燃。范炎有时会想，这燃烧或许也昭示着二人爱恋的结束。
只是他每每再次走过那些街头，那些楼房，那家面馆，那所学校，他仍记得一切，一切仍历历在目。
他仍保留着傍晚时去一趟高中的习惯。有时候这种习惯已不受他的大脑支配，直到他走到学校门口，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要等待的人了。
这时他往往会急于掏出手机，企图和杨宇说上最后一句话。但知道他发出的消息无人接收，拨出的电话无人接打，他才会真切地感受到一切真的结束了。
结束了。只可惜，他仍记着他们之间的一切，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又开始抽烟，甚至比以前抽的更多。几个月前杨宇还住在他家里时，他知道杨宇受不了烟味，所以戒了烟。他当时并没有感觉戒烟有什么难度，但这一次知道他抽烟抽得日渐消瘦，他还是戒不了——尝试的结果，最好的是倒在眼泪浸湿的床上。
他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看看自己瘦削的身形，觉得这个人太可笑了。
最可惜的是留下的记忆，却也是遗忘。不过两个多月，十月深秋的时候，他发现他开始慢慢淡忘杨宇的模样，杨宇的身影。
他的手机里有不少杨宇的照片，可终究不顶用。那个他眼中生动鲜活的杨宇，似乎在一点一点死去。
被他亲手扼杀。
再后来，他几乎要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把一些事情都交给邓力处理，自己几乎不怎么出门了。
或许杨宇会回来看他，但知道冬天到来的时候，他几乎断了这个念想。他现在想的是或许他会这样度过一生。
幸好还有一只叫梧桐的猫陪着他。杨宇走后，梧桐似乎也变得有些恹恹不乐。不过几个月后他慢慢好起来了。范炎有时看着梧桐，似乎就是看着杨宇又在他的面前蹦蹦跳跳。
他习惯了。所以对于杨宇的归来，他竟一时无法接受。其实冬天刚结束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大学生会有暑假。不过国庆的时候杨宇也没有回来，于是他也没有再多想了。
毕竟杀死人的不是失败，是预期。
范炎盯着门外的人看了只一秒，然后一下子把门往回一拉，呆在了原地。
直到许久后门外再次传来闷厚的敲门声，他又迟疑了半天，才最终选择把门打开。
“是我，范炎，我是杨宇。”
范炎没有回答。
“我回来了。”
范炎没有回答。
“当时是我太冲动没打声招呼就走了，我……”
听到这里，范炎终于眉头一紧。他下意识又想把门拉上，但这一次却被下面的什么东西挡住了。
“小炎。”
温柔但有穿透力的女声传来。然后是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士走下一级台阶，出现在门口。
“……姐？！”
咖啡馆内，范汐点了一杯意式浓缩，然后把菜单推到了杨宇的面前。
“所以您是范炎的姐姐？”杨宇没有心情点餐。一是刚刚摔的一下现在才开始隐隐作痛，二是震惊于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我是。”范汐温柔地点点头。
“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杨宇现在并不想提起范炎这个人，但是为了解答他心中的困惑他必须这么做。
“哦，那不着急，你还是先点一杯吧，咱么慢慢聊。”
杨宇摇了摇头：“我没怎么来过咖啡店，顶多平时自己冲点咖啡喝。”
“那和我一样，来杯意式？”
“……行。”
范汐招手示意服务员。不一会，两杯漂浮着冰块的美式咖啡就被端到了桌上。
“好苦！”杨宇喝了一口，努力忍住不吐出来。
“意式浓缩是比美式苦一点……要不给你换一杯拿铁？”范汐的话中带着笑，温柔地问道。
“不用了。”杨宇想拒绝，但他看到范汐已经找到了服务员又点了一杯拿铁。
“所以，你和范炎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们吗……就是普通朋友吧。”
“好的。”范汐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范炎他现在住在哪？”
“他住在……等一下，你不是他姐姐吗？”
“我是啊。”
“那你怎么会连他住在哪都不知道？而且范炎好像也从来跟我提过他还有个姐姐。”
“他也从来没有跟你提过他的家人和小时候的事情吧。就好像他一出生就没有家人，也从来没有过童年。”
这个问题的确把杨宇问住了。他努力回想，的确发现范炎从未跟他提过有关他自己的事情，尤其是从前的经历。
每每杨宇好奇去问，顶多只能触及到范炎在老城区建立起“□□势力”的事情。再往前似乎便是范炎的秘密。
趁着杨宇陷入沉思，范汐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应该不止是普通朋友吧……”
杨宇吞吞吐吐了半天，回答道：“其实我们之间……是恋人关系。”
范汐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我其实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
杨宇倒是表现得有点紧张：“你不会对这种现象感到反感吗？”
范汐耸耸肩：“我还好啦，毕竟我身边还不少，没有什么正常不正常这一说，都是过日子嘛。”
大概从这一句开始，杨宇慢慢卸下警惕，对范汐的印象也改变了不少。
“那我继续啦。范炎或许偶尔和你开过玩笑说他是富二代什么的，但我要告诉你他并没有开玩笑。我们家里确实很有钱。”
杨宇慢慢吸着拿铁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他看着范汐，认真地看着。
“嗯，我该怎么证明呢？”范汐犯了难。
“不不，不用证明了。”杨宇一时难以接受。
不管事情再怎么急迫，他也应该相信范炎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至少他不应该怀疑他的人品。如今事情水落石出，范炎的姐姐就在他面前思考着怎么证明她们家很有钱，他却认为范炎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我觉得你有义务和我分享一下你们之间的事情，对吧？”
杨宇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回忆之中。
“最开始我遇到范炎的时候，他用威胁的方式让我去他家里做家教。因为他还给我工资，所以我也没再多想。后来我们慢慢发展就在一起了。直到高考结束我得知我妈突然病重急需用钱，我把这件事告诉范炎，他坚持要自己来解决。于是我们之间就发生了一次争吵，我也就这么出来了。”
范汐颇有兴致地看着杨宇：“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范炎想刷家里的卡需要提前挂上我的卡。虽然这个操作没什么意义，但是的确让我找到了这座城市。我可是特地找的最快的方法赶过来。”
杨宇心中惊叹于她的速度。如果从他告诉范炎这件事开始算，可能也就过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随后，二人陷入了一段有些尴尬的沉默。
范汐又喝了一口手中的意式，说道：“这样，杨宇——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在得到杨宇的肯定后，他又继续说道，“你先去上学，这部分费用我来出，至于你和范炎的事我想想怎么处理。”
杨宇很惊讶：“这怎么行！范炎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能……”
范汐抬手打断了杨宇的话：“我不是要做慈善，我只要你后面帮我做一件事就行……”
现在房间里的站位很尴尬。范汐如同房子的主人一般自然地坐在沙发上，而范炎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男孩紧张得立在范汐面前，而杨宇站在进门的地方听着范汐把他们两个在咖啡馆的交谈跟范炎复述了一遍。
“所以，你要杨宇帮你做什么事啊？我到这边之后可是从来没刷过你的卡了……”范炎低着头问范汐。
“那那次交医药费刷的不是我的卡吗？”
“那是应急，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别扯了。我这也是让杨宇回来做他的本职工作嘛。”
“什么本职工作？”
“家教老师啊。”
“可是这里没有人需要家教老师。”范炎说着，抬头看了看四周。
“站在这里的这个人就需要啊。”范汐淡淡地说道。
“什么？我？”范炎吓得连连后退，“要我去学习不如杀了我。”
范汐起身，轻叹一口气说道：“唉，杨宇，咱们走吧。只可惜有人不珍惜这个机会啊……”
杨宇看了一眼范炎，也向门口走去。
“别走！”范炎如同大梦初醒般喊了出来。
杨宇站在了原地。
“我说，别走……这一次，别离开我好不好……”范炎的话中已经带着哭腔。杨宇注意到，灯光下他的泪水正顺着脸颊向下流淌。
杨宇是在不忍心，快步上前去想用手擦干范炎的眼泪。
但杨宇接触到范炎的那一瞬间，后者又如触电一般远离了前者。杨宇并没有强迫范炎。
“机会就在这里，要么好好跟着杨老师学，考上大学去和他团聚，要么……”范汐特地顿了顿，“在这呆一辈子。”
范炎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范汐笑了笑，示意杨宇可以开始了。
二人进了屋子，熟悉的屋子。
“我们从数学开始吧。当年教邓力的时候也是从数学开始的。”
范炎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把这套题做了。”
“嗯。”
范炎翻了半天，勉强找到一根能用的笔。在他开始写题的时候，杨宇去了客厅。他本想和范汐在交流一些有关范炎以前学习的事情，但谈话的整体还未开始，里屋的范炎就喊道他做完了。
“做完了？这才五分钟。”杨宇惊讶地看着表。
“做完了。剩的都不会。”范炎低着头盯着桌子，就是不愿意看杨宇一眼。
杨宇抄起卷子简单批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范炎当年还能考十三分呢，你这卷子加一起也就对了一道选择。”
范炎咕噜着什么，杨宇并没有听清。后者掏出一本答案：“你先对着答案看看前五题，都很基础，你看着答案应该就能弄明白。”
范炎乖乖照做了，依然什么话都没说。
杨宇这次不打算出去了，他要在房间里好好盯着范炎。
面前的这个人在书桌前蜷缩成一团，后背上的衣服轻轻地搭着，勾勒出脊柱的外形。杨宇明显地看出，范炎消瘦了不少，无论是从身材还是有些杂乱的头发上——依旧是很长的卷发，不过未经打理，显得有些枯槁。
杨宇心头一紧，不敢想象范炎这半年过着怎样的生活。
“对了，你姐认我做了个弟弟，然后我知道你还比我小一点，所以你得叫我哥。”
范炎终于回头了。杨宇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大写的抗拒。
“我不要！”
范汐又出现在门口：“范炎。”
范炎一秒抓住了杨宇的臂膀，头也靠上去道：“哥。”
杨宇不禁笑道：“你怎么这么害怕你姐？”
范炎直起身来：“她可是跆拳道红黑带，我从小就打不过她，被打怕了。”
不过很快，范炎又恢复了那种不愿说话的状态，就算杨宇在给他讲题，他也只是转过头来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倒是杨宇看出他的脸颊曲线深邃，显出瘦弱的样子。
天近傍晚，范汐表示自己要走了。后面可能还会在这座城市呆几天，然后就会回首都。
杨宇起身与范汐道别。范炎似乎还在闹脾气，并未出来。
于是范汐不打算走了，她在门口站了十秒钟左右，范炎果然从房间起冲出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姐姐再见。”
范汐抬手笑道：“拜拜。”然后关上了门。
范汐一离开，范炎尊敬的表情立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
杨宇问：“今晚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范炎回答：“不可以。你只能睡沙发。”
杨宇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从行李箱里面拿了一床被子。
第二日照样是学习，但范炎的头脑似乎比昨日更不清醒了。杨宇感觉，他一直有话要讲却说不出来。
直到午饭后，范炎拿了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下：“我想和好了。”
他慢慢把纸条推到杨宇那边，然后转过头去默不作声。
但杨宇迟迟没有回应。他忍不住好奇转过头去，就感受到了杨宇温热的胸膛。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过嫌隙。过去的事是我有错，自从范汐跟我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我就一直后悔自己的选择。我看到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心疼……对不起。”
范炎已经说不出话了。此刻，他深深依靠在杨宇的怀里，几乎是嚎啕大哭起来。
“我回来了，我们可以弥补你缺失的这半年、弥补你受的伤，如果你愿意，我会为了你停留一生……”
范炎已然泣不成声。杨宇感受到，他的肩头已沁湿一片清凉。
待范炎稍稍平复，杨宇还是打算把有些话说清楚。
“这次我回来是为了监督你学习的。如果你真的考不上大学，那咱们可能真的……”
范炎很抵触提到“大学”这个词。他挠了挠头道：“你也知道我家里有钱啊，我就是因为不爱读书才来这边的……”
杨宇低下头和范炎对视上：“你不用骗我。你其实很爱钻研金融什么的，在我还在教邓力的时候我就观察到了。至于不爱上学可能是真的，但不是因为不想学习对吗？”
范炎语塞，因为杨宇确实猜对了。
“其实你自然可以靠着家产这么度过一生，不过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就好像我原可以选择陪你留在这座城市，但是我不愿意。我希望靠着我自己的努力让我爱的人过上美好的生活。”
这话很明显击中了范炎。他沉思半天，说：“谢谢你。我想明白了。”
他抽出旁边的一个抽屉：“还有这个。自从你走了，我又开始抽烟。我这次必须要戒烟了。”
“行，我帮你。”
杨宇想了想又说：“戒烟可不容易吧，要是你背着我偷偷抽怎么办？”
范炎看向门口：“你不是网购了一把戒尺吗？我看你早就做好准备了……大不了我在抽烟你就打我，我保证不还手。”
杨宇有点惊讶地笑道：“我本来只是想买来吓唬吓唬你的，没想到你这么主动。那就听你的。”
不过果然，范炎把烟全部扔掉的第二天，就破戒了。
杨宇发现范炎时，他正半挂在窗台上，在拉着用绳子系着的什么东西。
“谁在下面？”杨宇僵着脸问。
“没……没有谁啊。”范炎吞吞吐吐地回答。
“邓力！”杨宇大喊一声，下面果然传来一声应答：“诶！”
“还有什么好说的？”杨宇随手抄起立在一边的戒尺，“把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范炎战战兢兢地掏出几盒烟，他的指关节修长白皙，很好看。
“怎么说？”
“我错了，你打吧。”范炎自觉地转过身去，用手撑住桌子。
“啊！”但当戒尺真的落在他身上时，他却倒吸一口冷气叫了出来。
杨宇也不舍得下手了，意思几下后也就停下了。
“疼……”范炎转过来抱住杨宇。不知道杨宇在大学都吃了些什么，个头居然又窜了窜，现在已经长得比范炎高一些了。范炎在他怀里，颇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你这是在撒娇吗？”杨宇低头看着怀里的范炎。
范炎点了点头。
“你变化好大……”杨宇无奈道。
“你变化更大，都舍得打我了。”
杨宇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这一次，范炎仍然没有改。两天后，杨宇又发现范炎身上有股烟味。不过先发现这一迹象的，不是他的大脑，而是他的肺。因为范炎每一靠近杨宇，他便忍不住咳嗽。
“你又抽烟了？”
“我没有啊……”
“那你身上怎么……咳咳……一股烟味？”
“……没有这回事。”
杨宇没有再多说。他起身收拾东西，把这两天用到的东西都塞到了一个包里，然后背起来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
“去没有烟味的地方。我闻到烟味会咳嗽。”
范炎坐在原地，似乎在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干过那种事的意思。但直到他听到杨宇扭门把手的声音，他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个健步冲到门前，拉住杨宇的手说道：“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抽了。”
“我不信，你说的话没有可信度。”
范炎的眼中又闪出晶莹的光色，他放下杨宇的手，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你走吧，和我在一起的确只会害了你。”
杨宇跟上范炎，从后面揉捏着他的肩膀：“没事，你还有机会，我会一直等着你。”
寒假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这几天，范炎一直在寻找着杨宇要走的迹象。可能是餐桌上突然少的杯子，可能是沙发上搭着的一件衣服被杨宇收拾起来了。他终于忍不住问杨宇：“你是不是要回去上学了？”
杨宇笑笑：“你也快了，只要你后面三个月还这么自律，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学弟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对我的教学水平还是很自信的。”
范炎点点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