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终于来了，范炎也终于能看着杨宇再次在他面前活蹦乱跳了。
他的笑脸如同夏天刚到来时那抹最明媚的阳光，如同盛夏的第一声蝉鸣。范炎常常看着他笑，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高考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前一天晚上，范炎为杨宇收拾好考场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后，就悄悄地从客厅踱到了卧室里。
“怎么样，紧张吗？”范炎小心翼翼地开口了。虽然他之前说对高考一点不懂的确是说谎，不过现在他面对着即将踏入考场的杨宇，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嗯……还好。”杨宇仍然沉浸在面前的书本中并未转头，“那要是我紧张了，你该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办？”
“我以为你有什么帮助我缓解焦虑情绪的方法呢……”
“有，当然有！”范炎一口答应下来，然而脑子里却一点想法都没有。
“要不……”
“什么？”
杨宇终于转了过来，然后站起身来一下子跳到了范炎身上：“谢谢你，有你在就够了……”
范炎感到自己的肩头已被泪水浸湿。他手臂僵硬地环抱住杨宇。
“你知道……**一刻值千金……”杨宇笑着说。
“什……什么？”范炎脸红了起来，这一幕正好被杨宇看在眼中。
杨宇下来了，笑着盯着脸红的范炎看了一会，回去接着复习了。
范炎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考场外，人群摩肩接踵。
范炎长得很高，但也不得不踮起脚探望着一个个出来的考生。范炎幻想过杨宇是第一个出来的考生，不过他想想也就算了。杨宇刚刚痊愈，哪能跑得过那些考场里的体育生呢。
不过即便如此，杨宇出来得也很早。大概在出考场的人潮攒动之前，杨宇已经欢快地跑了出来。
第一件事，杨宇做的，就是飞奔进范炎的怀里。
“好了好了，考完了就什么都不要想了。要是我这两个月省吃俭用，给你省出一部新手机，再供你出去旅个游什么的应该是没问题了……”范炎已经开始计划杨宇面前的最轻松的一个假期，仿佛刚刚考完高考、即将放一个人生中最长的假期的人不是杨宇，而是他。
“说什么呢……我不想要什么新手机，你也知道我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暂时也没有旅游计划。这个暑假，我计划找份兼职，比如家教什么的，攒攒学费……”杨宇想着，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要出去旅游也是和你一起……”
范炎有点惊诧地看着杨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高考完不想放松主动想找兼职的……”
“要你管！”杨宇笑着大喊。
盛夏的风吹过，如同杨宇肆意的笑声拂过范炎心头。
这条老街，范炎在这里结交过无数兄弟，打过无数场架，但这种让他彻底放松下来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婆娑的树影，商店里摆放的冰镇汽水，蓝得发白的天空，斑斑缕缕的阳光，惬意的音乐，以及前方奔跑的少年。
他突然爱上了夏天，爱上了这一刻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对年少最好的呈现。
当然，范炎也没有忘记，高考后几天，也就是六月十三号，是杨宇的生日。他最终成功劝说杨宇在生日及以前的这几天放松一下，他们二人一起去了不少地方。
有公园、海边，还有商场，酒吧。
其实去哪里哪里重要呢？真正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去。
“终于到家了，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杨宇推开门伸了个懒腰。他刚刚受邀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由于聚会的发起者没有邀请赵远，所以杨宇选择参加。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的生日。”杨宇脸上带着笑。他知道范炎肯定已经准备好了惊喜，“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收拾你身份证的时候看见的。那是先吃蛋糕还是先吃……”范炎顿住了。
“吃什么？”杨宇笑着问。
“你说吃什么……”
杨宇鞋都没脱就扑到了站在走廊上的范炎身上：“这几天你是怎么了？”
他一边捶打着范炎，范炎疼的叫了两声。
范炎回答道：“你高考这两天我可憋坏了……”
杨宇下来了，深深地注视着范炎，而后他往前凑了凑，展现自己的渴求与**。
范炎顺势低下了头，一只手扶着杨宇的下颌，吻了杨宇。
唇间的温度此刻被传递，带有着浓重爱意的动作被谨慎地做出，这一刻的快意也难以被文字表达出来。
范炎伸出手，婆娑着杨宇轻薄的唇。杨宇则听话地张开嘴，随着范炎手指的移动而开合，任凭范炎探索着他口腔的温度。
二人辗转卧室，而后去了厨房，最后回到了客厅。
“吃饭吧。”
“嗯。”
“给你订的草莓味的。”
杨宇会心一笑。
“谢谢你。你可以永远在我的身边吗？”杨宇吃着蛋糕，问了一句，
“永远。”
变故来得总是很快，如同夏天的晴天会突然变成雨天，然后淋湿措不及防的路人一般。
杨宇找了一个临近的家教工作。这次有了前车之鉴，每次杨宇下课的时候范炎都会去接他。
只是这日，杨宇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范炎撑起伞，杨宇走在他的左边。
只是一句问候，范炎已经能听到杨宇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有我呢，发生什么了？”范炎本来已经快要习惯了杨宇忽如其来的崩溃，但这一次实在太过突然。他实在想象不到发生了什么会使杨宇在高考完的假期里情绪崩溃。
“我妈病重了……她今天给我打电话，说要几十万的手术费……”杨宇十分努力地把话说清楚了。
“……”说实话，范炎不大会安慰人。他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会好起来的。”
杨宇没有回应，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帮你凑钱。”
杨宇不哭了，但是他的心情明显更糟了：“我爸前两天也走了。他被发现在那个房子里，是邻居发现的。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房子也是他租的。”
“我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急需几十万来给我妈治病。”
“邻居们发现我爸留了一张遗书。今天去上课时，我碰巧遇见一位邻居。她把遗书转交给我，我看了。里面写的些忏悔的话语我不愿看，可是他求我要救救我妈……”
杨宇又哽咽起来：“他比我更早知道我妈生病了，我妈肯定也是实在扛不住了才找了我……”
杨宇彻底说不下去了，范炎摸了摸杨宇的头，想说些什么却难以开口。二人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怎么样？要坦白吗？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杨宇交不起他母亲的医药费？这个问题似乎不是问题，因为范炎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是他却迟迟说不出口。
“好好的两个人，怎么突然都病了呢？”范炎想到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哀叹的话。
“我决定了，范炎。我不去上大学了。我先贷款把我妈的病治了，然后就留在本地把债换了，大不了后面……”
范炎大惊：“这怎么行？你必须去上大学，不然你的人生怎么办？”
杨宇眉头紧皱：“我现在只想我妈活着。而且不上大学也不代表我的人生就毁了，而且我后面还可以再考。”
“我不管！”范炎几乎吼了出来，他把杨宇按在了墙上，以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命令道：“这个学你必须上，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杨宇没有听进去范炎话中的哪怕一个字：“我现在没心情开那些玩笑。你也拿不出那些钱，别闹了……”
杨宇想从墙上起来，却被泛亚拦住了。如同他们两个初见时一般，范炎钳住杨宇的双手，低声说道：“放只狗归山还知道念着主人呢，这才过了几天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杨宇的眼中满是震惊。这和平日里的范炎大相径庭，却和他刚认识的那个范炎比较像。
杨宇心急如焚。他无法抑制地喊道：“我又不是你养的狗，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努力一挣，居然挣脱开了范炎。他不顾大雨向前跑去。
范炎痴痴地望着杨宇的背影。
多少次，他虽然和杨宇不经常发生争吵，但每一次他都记在心里——那多少次争吵，都是因为他一时心急做了武断的决定，就和这次一样。
但他觉得这次不一样。他不希望过分暴露自己的过往，但他也不能见死不救。或许一些过火的措施是可以被允许的。
范炎回到家，杨宇果然也在家里。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流着泪。
范炎站在门口半天，终于缓缓开口：“我一会要去办些事，你不要拦着我。”
这句话如同戳到了杨宇的敏感点，他控制不住地哭诉道：“你就不能坐下来和我好好说吗？我现在确实走投无路了，但是我觉得按照我的规划我会走出来的，迟早有这一天的。”
范炎转过身向着门：“这个学你必须上，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不要管我去做什么。”
杨宇跳了起来拉住了范炎：“你别走，把你要去干什么说清楚了。”
“我要去医院交钱。”
“你哪来的钱？”
范炎眉头一紧，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
“我是个富二代，你信吗？”范炎回头看向杨宇。
杨宇摇着头向后退：“我希望你对我诚实一点，可以吗？”
范炎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不要去打听钱的来源。”
杨宇止不住地往不好的方面去想：“范炎，别去干会后悔的事。钱可以有别的方法凑的……”
范炎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他打了通电话，但是为了防止杨宇听懂，特地用了些暗语。
几分钟之后，杨宇知道这通电话的接听者是邓力，而目的是把杨宇关在屋子里。
“范炎，我命令你。你今天要是出门，我只当从来都没遇见过你！”杨宇的情绪几近崩溃。他用力地抓着范炎的手试图把他留下来。范炎用力一扭便挣脱了，但杨宇却向后一倒摔在了地上。
杨宇看见范炎的眼里分明是惊讶与心疼，但他目睹着他吩咐邓力看好自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宇疯了般掏出手机，删除了所有与范炎的联系方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范炎要这么做。
他几乎变了个人。
“放我出去，邓力。”杨宇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
“杨哥，你说什么都成，但这个不行。”邓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老大吩咐过，今天就算是您怎么闹，我也不能放你出去。”
“邓力，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知不知道今天范炎要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邓力认真地回想了一会，然后诚实地说：“不知道。”
杨宇于是决定把故事再讲一遍：“我妈病了，急需用钱。你老大说他有办法搞钱，我说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不听。”
邓力听完后陷入了沉思。许久后，他回答道：“杨宇，我觉得还是要相信范炎他吧。虽然老大看着有点不着调，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但是他一定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杨宇继续看向窗外，摇了摇头：“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可是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现在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
杨宇的每一句话都不无道理。邓力又沉默了半天，直到杨宇再次开口：“我只是害怕他一时激动做些不该做的事……”
邓力立即开口反驳：“这肯定是不会的！”
杨宇转过去不再说话。他低头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呆，然后沉沉地说：“让我走吧。”
邓力后退一步，拖了一把椅子到门口坐下：“对不起，杨哥。老大吩咐的这件事我必须完成。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更信任老大的选择。”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关婷婷的故事。”
“你或许会很好奇婷婷这种三好学生是怎么和我以及老大这种传统意义上的‘□□’缠在一起的，实际上老大原来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一天他‘巡视领地’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外面的小混混跟踪宋沐婷。他本来也不想贸然行事，但是他跟上这两个人，发现这个小混混已经开始对婷婷动手动脚了。他便冲上去和他大打一架，最后受了点伤，但是那个混混应该是几年都走不了路了。”
“从此以后婷婷便执意要追随老大，老大也没办法。他本来拒绝了婷婷还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说有事可以找他。但婷婷说她决定以后要跟着老大混了。”
邓力顿了顿，补充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婷婷平时也不参与打架什么的活动，也就是过来学习什么的……”
邓力知道他的话说的有些多了，于是闭上了嘴。
杨宇进屋了。
几分钟后，邓力终于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他进屋，却发现窗打开着，屋内的杨宇早已不见。他连忙从窗子往外看，发现地上散落了些绿化带上掉落的叶子。
幸好只是二楼……邓力想。不过这也很高了，杨宇应该是借助窗外的树下去的。
一阵担忧涌上心头。比起范炎，邓力此时更害怕杨宇会一时心急做些傻事。
他连忙拨通了老大的电话。
杨宇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的确所有他和范炎的联系方式都被删掉了。
他持续往前走着，直到他经过一位穿着黑衣，带着墨镜，身材十分苗条的女士。她在与杨宇擦肩而过时，开口说：“同志，你认识范炎吗？”
接到了电话的范炎叫了快车赶回家。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里时，只剩下收拾烂摊子的邓力。
他难以控制心头的怒火，吼了出来：“杨宇呢！”
邓力委屈极了，但他一时并未狡辩什么，只是如实回答：“人没看住，跑了。”
范炎还想再骂邓力几句，但他突然心头一紧。这半天的奔波劳累，以及与杨宇之间的争吵，突然让他心力交瘁。他瘫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
那位女士带着杨宇进了一家附近的咖啡馆。
二人谈得可以说比较愉快。最后，杨宇背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了这个城市。
没有告别。刚刚出门时，杨宇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不会再在范炎家住多久了。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是一背包的衣服罢了。
离开咖啡馆前，杨宇收到了一条消息，是他的妈妈发来的，说是杨宇的朋友已经过来交了钱，让杨宇不用再担心了。
杨宇笑了笑。
范炎发了疯似的想把整个城市翻个底朝天。
他的“势力范围”主要就在老城区，以一条老街为主轴线的老城区。即便发动了全部的人手，他得到的消息也只是“曾见过他经过这附近”。
范炎现在很后悔。
直到一条新的消息又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徒步跑到那个可能的地点，结果还是一场徒劳。
他蹲在街角，头深深地垂下。
他此刻只想再次见到他，哪怕让他坦白一切，哪怕让他承担一切的后果。
或许此刻就是他如此冲动行动的后果。
范炎最后得知杨宇的消息，还是宋沐婷高考完旅游回来遇见了杨宇。
“老大，为什么杨老师一个人在车站啊？”宋沐婷刚下车就遇见了杨宇，此时她正在给范炎打电话。
“你说谁？”范炎正在街头上，此时已经是杨宇失踪的第二天了。
“就是杨宇啊，别给我装傻。你们之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之前不是还用我要请吃饭当做……”
“等会，你说杨宇在哪？”
“就在火车站啊，北站这。”
“他现在在哪？”
“现在啊，好像检票进去了。我刚刚就是在检票口看见他的。”
范炎挂断了电话，飞奔着拦下疾驰而过的一辆出租车然后到了车站。
他没有看到宋沐婷，当然也没见到杨宇。他再次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点开了杨宇的头像，踌躇半天，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发出了三个字，迎接他的却是红色的感叹号。
他终于绷不住了，放下手机，眼泪几乎无法抑制地流出。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如同十六岁时那般冲动离家，他这次又冲动地担当起了英雄主义的模范，干着本来不应他干的事情，终于落得这般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
至少杨宇应该是去上大学了对吗？范炎回头看了一眼车站的时刻表，最近的动车的确是发往首都的，和杨宇要去的大学也对的上。
他又想到了他和杨宇一起差分的那个下午。那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但那个人此时已经不在了。
他慢慢走出了车站。
车站在新区，离范炎家有好几公里。
范炎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他走着走着，从上午走到下午。从他们没有一起来过的新区走到似乎处处都有着他的身影的老区。
范炎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他走着走着，从下午走到黄昏。似乎整座城市都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化作他那时的耳语。
范炎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他走着走着，从黄昏走到午夜。他的思绪终于因为腿部隐隐传来的疼痛而微微清晰了一些。
杨宇的确是走了，他去往自己心仪的城市去上大学。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他人的心。
杨宇的确是走了，他终于能去往自己理想中的地方。他或许会后悔有过这样一段恋情，就如他后悔曾与赵远相爱一样。
可范炎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或者说，他做错的实在太多了。如果自己能够冷静下来，或许一切的结果都会不同。
要是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当年自己也不会来到这个城市。
走着走着，他走到了家门口。
范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再过一会，就是他最开始和杨宇相遇的时间了。
那天的杨宇显得那么狼狈。而此时的范炎，显得那么狼狈。
他麻木地爬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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