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门被推开，一个黑衣人走进来。
阳光猛然倾泻，将漆黑的房间照亮。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银色的发丝凌乱，五官却精致得过分。苍白的脸上贴着一块创可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泛红的眼眶。他蓝色的瞳孔涣散，像覆了一层灰。
“136号，出来。”
地上的人没有动。
清洁工又重复了一遍。裴折雪这才反应过来，摇摇晃晃地站起。
beta清洁工一贯冷漠，除了必要的指令，从不多说半句。他们的性别让他们不受omega信息素影响，可以高效地完成工作。
裴折雪像件物品，身体里里外外被清洗干净，再被套上一身灰色衬衣和裤子，把惩罚留下的痕迹遮了个严实。
“好了。”
听见清洁工的指令，他机械地攥紧衣服，前去集合。
集合大厅。
水晶吊灯的光芒折射在墙壁上，深色的大理石地板被打磨得一尘不染，衬得四周的氛围更加冷肃。
服务生们穿着和裴折雪一样的制服，沉默地站到各自的位置。主管挺着啤酒肚，正清点人数。
“96号呢？”
“主管，他被昨天的客人带走了，一直没回来……”站在前排的24号回答。
主管烦躁地撇撇嘴。“哼。让清洁工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深吸一口手里的雪茄，将烟圈吐在点名单上。“136号呢？”
“在这。”裴折雪举手示意。
主管将雪茄熄灭在在24号的手心里。
24号眼神空洞，只有微微的颤抖证明他是个活物，而非玩偶。
“不愧是傍上大款了啊，胆子真是肥了，连迟到都敢了？”
裴折雪低下头，没有回答。
主管早就知道他昨晚被A关禁闭，这时开口，只是为了找借口刁难他。
主管受够了裴折雪这副沉默的样子，拽住衣领，逼迫他抬头。
“你是哑巴吗！既然喜欢在厕所休息，就把厕所全打扫一遍！”
——真吵啊。
我都已经这么配合了，还要怎样？
【裴少将，请再坚持一下。主角还有一分钟到达现场。】
“对啊，我现在是顾上将的人。可没时间去执行您的命令。”
裴折雪蓝色的眼眸没有波澜。冷得吓人。那里面藏着压抑的恨意，又麻木到极点。
主管打了个寒颤，怒火被瞬间点燃。
“你真是翅膀硬了！你以为顾上将会护你一辈子吗？”
“136号，你准备好了吗？”
顾墨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他身着黑色暗纹衬衫，领口微敞，利落的袖口翻折。眉眼冷峻，薄唇线条冷硬，自带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顾上将，”主管立刻换上谄媚的笑，“我正在管教136号——”
顾墨的视线落在裴折雪的颈部。裴折雪下意识地拉高领口，想要遮住惩罚的痕迹。
“他属于我。接下来的五天，他的一切由我决定，你无权管教他。”
顾墨眉头微蹙，直接牵起裴折雪的手，强硬地要带走他。
“你被投诉了。高层半个小时后到，自己去解释。”
Velvet Bastille酒馆一向奉行“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员工一旦被投诉，核查之后必受处罚。地位尊贵的顾客甚至能跳过核查，直接处理不爽的员工。
主管又怎样？酒馆最不缺这种人。
主管当场吓得面色惨白，“砰”地跪下。
“顾上将，我错了！我错了！上面不会放过我，求您饶了我！”
顾墨冷漠地绕过他，连余光都懒得施舍，快步带着裴折雪离开。
擦肩而过时，主管捕捉到裴折雪嘴角那一抹上扬。
他的唇瓣轻轻开合：
“再见。”
他是故意的！
他早就知道顾墨会来，所以才挑这个时候激怒他！
主管瞳孔骤然放大，额头渗出细密冷汗，抱头哀嚎，彻底崩溃。
顾墨看起来神采奕奕，完全不像受过伤。
裴折雪的后背仍在隐隐作痛，此刻他分外嫉妒顾墨那台高级治疗舱。
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开口：“顾上将，您的身体怎么样？”
顾墨闻言转过身来，伸手想要解开扣子。
“顾上将……你……你干嘛？”
“恢复好了。给你确认。”
神经病吗？这人怎么和机器人一样？
“我、我知道了！你快穿上吧！”裴折雪又羞又怒，背过身去等顾墨收拾好自己。
顾墨唇角微扬。
刚才的裴折雪像个破烂的娃娃，眼神空洞麻木，他很不喜欢。此刻泛红的脸和愤怒的神情，反倒让他鲜活了几分。
“这是药膏。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涂上。”
药膏上是军部的标志，应该是军部近几年的研究成果。
上面还残留着顾墨的体温，让裴折雪想起昨天的拥抱……药膏顿时变得烫手，他慌张地将它放进口袋，快步走进卫生间。
裴折雪拿着药膏，在洗手台前盯了半天。
冰冷的瓷砖反光映出他的脸，苍白又憔悴。
真要用吗？
军部的标志固然显眼，但谁知道里面掺了什么。
【裴少将，那药膏里没有别的成分。】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冷冰冰的，像在陈述事实。
裴折雪攥紧了药膏，后背传来的隐痛让他呼吸一窒。
……算了。疼得要命，再坚持也没意义。
他不耐烦地撕开包装，用手在背上抹了一层，动作粗鲁，像是在应付差事。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疼痛却减轻许多。
裴折雪皱了皱眉，盯着药膏许久，把剩下的药膏塞进口袋。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推开门时，脸上已经恢复成营业时的笑容。
“您饿了吗？我已经准备好晚餐了，请您和我一起来。”
昨晚裴折雪被关在禁闭室，直到中午才被放出来。好在有系统的帮助，他在集合前那点短暂的时间里，还是确认好了晚餐的一切。
海水浴场就在楼下。两人出了门，便看到如血的夕阳。海风吹过，孩子们在海边追逐打闹，沙滩排球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VIP区在更远处，必须穿过热闹的人群。
裴折雪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右手在袖口下微微颤抖。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到这么多人的地方。长期的封闭让他习惯了安静。只要是安静的地方，他就是安全的。而现在，各种信息素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笑声和吵闹声此起彼伏，他无法分辨哪些是善意的，哪些是危险的。
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他仿佛又看见惩戒室里无数双逼近的手。
冰冷的灯光直直照下，鞭子一下一下落在右手掌心……
他的呼吸骤然紊乱，胸腔像是被绳子勒紧。右手指节死死蜷着，好像还在忍受血肉翻开的灼痛。
“136号。”
有人在身后喊。
裴折雪猛地转头。顾墨正跟在几步之外。
沉香的气息顺着风传来，冷冽而稳重，压下了他胸口翻涌的窒息感。
呼吸逐渐平缓，他勉强镇定下来。
他的手指死死掐住掌心，指节几乎嵌进肉里，像要用疼痛把自己从混乱中拉回来。
顾墨是有点着急了吗？裴折雪强行保持冷静，抬手指着不远处。
“马上到了，就在前面，您看。”
顾墨轻轻点头，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步伐稳健，像一位时刻警戒的护卫，将一切危险隔绝在外。
前方的沙滩空出了一块区域。
炭火升腾，烤架上传来滋滋的油脂声，空气里混合着肉香与海盐味。
这是会员专属的区域，因此人很少。
裴折雪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又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招呼顾墨落座。
他转头看向顾墨，唇角轻轻一抿，银色的发丝随动作轻晃。领口因为低头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肤色苍白，衬得笑意更显轻淡。
“顾上将，我按照您的口味，准备了许多食材……”
裴折雪的笑容让顾墨怔了一瞬，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和。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掩饰心底的波动，目光却仍停在裴折雪脸上。
“叫我顾墨就好。”
裴折雪吃惊地抬起头，蓝色的眼眸像水晶般透亮，笑容也更加真实。
“好的，顾墨。”
——系统，顾墨居然让我直呼其名，好感度是不是增长了许多？
【是的，裴少将。现在的好感度是25%，您的进展真的很快！】
这才第二天，还有三天时间。还要继续努力。
裴折雪暗暗下定决心。
裴折雪主动承担了烤肉的任务，一刻不停。很快，顾墨面前的烤肉就堆成了小山。
顾墨无奈地轻咳一声，从裴折雪手里夺过工具。
“好了，再多就吃不完了。你也快来吃些。”
【裴少将，我还准备了游戏。您和主角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裴折雪乖巧地接过几串肉，打算垫垫肚子。他拿起盒子，发现所谓的游戏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这也太俗套了吧！
裴折雪一时语塞。
顾墨发现了游戏盒子，疑惑地盯着。
“你想玩吗？我们可以试试。”
完了，顾墨一定认为自己很俗很奇怪。但他又不能解释这不是自己准备的，只能答应了。
规则很简单。盒子里有一只小鲨鱼，两人轮流按下它的牙齿。谁也不知道哪一颗是机关。一旦被鲨鱼咬住手指，就算输。
裴折雪小心翼翼地按下一个，无事发生。
顾墨随手按下一个，立刻被夹住了手指。
裴折雪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快第一轮就结束了。
顾墨低低地笑了一声，眼角细微弯起，压下了惯常的冷意。
“你问吧。”
裴折雪愣了下，他并没有提前准备这个环节，自然也没什么问题要问。他回忆起之前在军部，和战友们出去聚会时的场景。那群人总喜欢问些感情问题，其中出场率最高的问题莫过于：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顾墨回答得很干脆。严肃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
顾墨这么无情的人，还有喜欢的人呢？
裴折雪觉得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烦躁。
“是什么样的人？您可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您喜欢什么类型的omega呢……我可以试着学一下……”
“不需要。你这种就很好。”
裴折雪一时语塞。不得不说，顾墨是个好人，至少从不让他的话掉地上。
但此刻，他是真的很想知道顾墨喜欢什么样的人，为后面的攻略做参考，而不是这种客套的回答。
“很感谢您的肯定……但您总是有偏好吧？比如喜欢活泼的，可爱的，还是沉稳的？”
顾墨皱起眉头，眼底的暖意消失了，凝视着裴折雪。
“如果我说，我喜欢可爱的，会撒娇的，你会怎么做？现在撒娇给我看？”
完全没问题，只要你喜欢。
裴折雪在心里默默吐槽。为了自由，这点小事算什么？但这种话不能说出口。
“唔……您毕竟是我在意的人，想要知道喜欢的人的喜好，也是很正常的吧？”
听到这话，顾墨的神色放松了许多。
“这算第二个问题。继续游戏吧。”
顾墨赢了。
小鲨鱼的牙齿猛地合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把裴折雪的指尖牢牢夹住。
裴折雪一怔，正要抽回手，却被顾墨稳稳按住。
顾墨神色不变，唇角却微微勾起，像是早就料到了结果。
“轮到我提问了。”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凌厉而专注，牢牢锁在裴折雪身上。
冷冽的气息逼得裴折雪背脊一紧，心口骤然发凉。
“136号，你到底是谁？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上将。而你，只凭制服，就认出了我的军衔。”
顾墨的声音低沉，字字落在裴折雪心口，像一把刀。
“你，到底是谁？”
空气骤然凝固。
裴折雪低着头，静得出奇，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墨眉心越皱越紧，几乎要认定他不会开口。
就在这时，裴折雪忽然笑了，笑声突兀又轻快，甚至笑出了眼泪。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停下来。
他俯身向前，蓝色的眼眸湿漉漉的，带着晶亮的水光，看上去天真又单纯。
“我的母亲就是帝国人，所以我对帝国的很多事有所了解。小时候又喜欢枪，经常看纪录片……所以对这种事情就比较了解啦。”
“顾墨，你不会还以为我是什么少将吧？我和那个人长得就那么像吗？”
如今的136号，发色与瞳色都与裴少将不同，甚至连性别都从beta变成了omega，骨相也随之发生了细微变化。就算是昔日亲密的战友，也无法确认他就是裴折雪。
裴折雪的话无懈可击，让顾墨愣了片刻，第一次露出茫然的神情。
“但是……”
裴折雪缓缓站起来，将顾墨的手引到自己脸侧。他轻轻蹭了蹭那只掌心，动作乖巧，带着依赖，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亲昵。
“好了……别想这人了，他很重要吗？您多看看我吧……”
他微微仰起头，银色的发丝在灯下泛着冷光，衬得面庞越发精致。蓝色的眼睛清澈得像海水，唇角带着无害的笑意，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动物，诱人采摘。
忽然，一滴泪顺着睫毛滑落，晶莹透亮，浸湿了顾墨的掌心。
裴折雪却还在笑，唇角弯起，像是全然没有察觉。
“抱歉……海风吹得我眼睛不太舒服……”
顾墨闭上眼睛，竭力压制情绪。
裴折雪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
他指节在掌心里微微收紧，肩膀轻轻一颤，好像正忍着什么痛苦。
“抱歉。我不会再问这种问题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罢，他起身离开。
——这样就受不了了？
裴折雪孤零零地坐在沙滩上，任海风一阵阵扑来，直到全身都被吹得彻骨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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