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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有愧

兰公大是兰城唯一一所大学,但却是国内公认最好的警察大学,而且还在去年翻新了校区,现在正是下学期,估计是正在上课所以学校里没什么人,地上落了一层梧桐,有只圆润的三花猫正躺在路边。刘郁白背着百宝箱路过,捡了片完整的大叶子盖到猫咪脑袋上,猫翻了个身懒得理他。

“是市局鉴证科的刘警官吗?”

刘郁白一抬头,就见有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一溜小跑,从簇新的大楼台阶朝自己赶过来,腋下夹着一叠资料,一手拿着一个保温杯,他忙站起身,尴尬地挠了挠头:“对,是我,我来送个样本。”

“我是接电话的那个助教,林雁飞。”他伸出手,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你好。辛苦了,还专门过来跑一趟。”

刘郁白伸手跟他握了握,憨厚地挠了挠头:“不辛苦不辛苦,送个样本而已。”

“程教授这会还在上课呢,我帮你转交给他吧。”

他下意识把百宝箱拨到身后:“这不行,我得亲自交给他,挺贵重的,有手续,得程教授本人签字。”

林雁飞挠了挠头,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程教授得四点半才下课呢,你要是着急走就先给我,我可以代签,你要是不着急走,我带你去吃个饭什么的?或者我带你在新校区里参观一下?”

这会已经两点多了,再吃什么好像时间上不太合适,刘郁白便说:“算了,我还是等会吧,也没什么着急办的事,再说……我还挺想见见程教授本人的。”

林雁飞了然地点了点头,微笑起来:“我懂。程教授算得上我们兰公大一宝,远近闻名,而且鉴定这块他是泰斗。”

“我听说我老师还是他学生呢,这样算起来,我应该是他的徒孙?”

他笑出了声:“你可以见面直接管他叫师祖,他肯定高兴。走吧,我带你去新教室,那边有最新的鉴定机器,我们翻新的时候学校批了钱刚买的。”

“好啊!我还真想看看,我们单位用的都是十年前的老机子了。”刘郁白说罢,林雁飞就把手里的文件和保温杯塞给他,好腾出手来把那只大胖猫一把拎起来挪到花坛里的落叶堆上,还交代了一句不准睡路边上,这才带着他往刚刚的大楼走去。

两个人刚迈出一步,身后就有人喊道:“大白!”

刘郁白一回头,见来人穿着一条米色的长袖连衣裙,脚上的单鞋踢踏作响:“凌霄?你怎么来了?”

她挎着一个小方包,一手拿着杯咖啡,一手拿着一个文件夹,时髦得像个正打算去上班的高薪白领:“我问了我所有的老师同学师兄师姐,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我也不敢再贸然尸检,尸体已经有**迹象,多次尸检只会增加尸体被破坏的风险。所以我先把尸体冻上,来学校里碰碰运气。”

林雁飞顺手拿回东西,下意识问:“什么样的尸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凌霄说:“应该不能说。”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过几天有首都的法医学教授飞过来上公开课,你们可以一起转达给程教授,让程教授帮你们转达过去,或者让学校里的其他教授一起研究一下。”

“集思广益,也是个好主意。”

“那走吧,一起。我们去教学楼。”

——————————————————

傅璟瑜跟应呈不一样,童年的流离失所加上前几年风餐露宿的流浪整垮了他的身体。他可不像应呈那样满身钢筋铁骨还能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光是少穿一件衣服去外面溜达了这么一圈,就已经开始头晕脑胀了。

——早知道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就顺便带药回来了。

他摸了把柔软的羊毛围巾,嗅了嗅,上面的洗衣粉味混杂了一点应呈的味道,很好地缓解了他的分离焦虑。他依稀记得家里的药箱应该还有感冒药,快步拐过走廊,正拧钥匙就听见手机传来了一条消息提示——“霍渊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一时间,扭转大门的钥匙铃变得不那么悦耳,连围巾上应呈的气味都消失了,他捏着手机,一股滔天的绝望像茧一样裹紧了他,无法呼吸,虚空间有一根魔杖伸进他的大脑,把他本就眩晕的脑袋搅得天翻地覆。

好神奇,他居然在此刻完全理解了“原生家庭”四个字。明明他甚至无法回忆起霍渊抚养过他的任何细节,但霍渊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蜻蜓点水似的在他生活里掠过,就足以轰炸他整个世界。无论他为了逃离过去做过多少努力,只是一条消息就让他拼尽全力浇筑出来的繁华假相崩塌倾毁,甚至恐惧到让人想要落泪。

他烦躁地放下手机,进了门把自己摔到沙发上,沉默让他的脑袋更加沉重,时间失去了存在的痕迹,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算起来给自己找点退烧药,但手机却提示才过去了不到五分钟,那个好友提示还明晃晃挂在顶端,犹豫片刻,还是点下了确认。

——真软弱啊。他自嘲般叹了口气。即使没有任何亲情上的羁绊,他也天然无法拒绝这个所谓的“原生家庭”。

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摸到药箱找到了退烧药,拿了药回到沙发边上,却见霍渊发来一句“我不想打扰你,但是我需要见你”,心脏随即揪紧了,一股阴霾填在他心间,让他的眉头一点一点锁紧,却又在看见下一句时瞪大了眼睛——

“你哥约我见面,去之前我想跟你聊聊”。

“我要去救嘉许”。

他点开输入框,思绪却纷杂到无处下手,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不要通知应呈?”但霍渊立刻帮他做出了选择,消息的最后一句明晃晃地写着“就我们”。

霍渊肯定没打算带他一起去见林希,但他们都很清楚,林希是一定会杀霍渊的,只是时间问题,也正是因此,陈强才专门派人盯着霍渊。

他去,就是送死,而且林希不可能会因为他而放过霍嘉许。

傅璟瑜顿时觉得头不晕了精神也好了,果断把药往茶几上一丢,站起来就给应呈发了条消息——“我哥约我后爸见面,我去劝他不要去”,然后切回到霍渊的对话里,冷漠地回了两个字“地址”。

他仍然爱着他唯一的同胞兄弟,通过母亲子宫连接在一起的脐带令他们血肉交融,兄弟之间无限趋近的感情和习惯是写在基因里的程序,但这份牵连无法斩断他和应呈的信任。

共同经历的风雨实在太多,他们俩几乎比当年母体中的胚胎融合得更紧,更无法分割。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每一滴血液,都织绘成纤维,游走成精致的毯子。

傅璟瑜走得太急,还是没来得及给自己换一件厚衣服,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客厅的墙面空空荡荡,或许是时候买一张漂亮的大挂毯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霍渊发过来的地址在一处地下停车场的保安亭,阴暗,幽深,温度比外面还要再低三五度,冷得他打了个寒战。傅璟瑜停好车又绕了三个圈,才发现他在保安亭后面的弧形地台上,中间放着一箱啤酒,左右两个小马扎,其中一个的扎带还断了一根,他正坐着那只破掉的马扎,双手搭在大腿上,低垂着头,整个人缩成很小一团,远看去带着一股可怜兮兮的沧桑憨厚。

傅璟瑜的烦躁更甚,搓了搓手臂,早知道换件厚衣服再说了,让他多等一会儿又何妨呢?

霍渊看见来人,立刻仓惶地站起来,又觉得不妥,只好坐回去紧张地把另一只没坏的马扎朝他推过去,说:“坐。”

那一瞬间,极端的厌恶淹没了他,傅璟瑜没有坐下,甚至扭过了头才控制住口出恶言的冲动。

“怎么穿这么少?”霍渊一边把几盒小菜打开放到啤酒上,一边把那只马扎移到了背风处,“来,你坐这。”

见他横眉冷对,霍渊只是自嘲般笑了笑:“来都来了,坐吧。”

傅璟瑜被说服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总算调整过来,别过眼强忍着自己的所有不忿坐了下来。

霍渊买了点花生米卤牛肉和卤猪舌,都是下酒菜,他自顾自开了一瓶啤酒,放到傅璟瑜那一侧,然后给自己也开了一瓶,眯起眼一口气干掉半瓶,享受地打了个嗝,这才絮絮叨叨地说:“我捡废品,纸箱什么的,家里放不下,有的时候就藏在这里,你懂的,被其他人发现了就会被拿走,我会帮这里的保安顶班,好让他帮我看着不让别人拿我的废品。”

藏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死死攥紧了,因为负面情绪的拨动,他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是要干什么?叙旧吗?还是你觉得,我们是能坐下一起喝酒的关系?”

霍渊把酒瓶朝他那边靠过去,示意他碰瓶,但他甚至没拿起那瓶酒,于是又收了回来:“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就这么一次不是吗?”

“我哥约你什么时候见面?在哪?”

“你别管了。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傅璟瑜气笑了:“那你以为我们还有别的话可以说吗?”

霍渊也笑了一下,没有苦中作乐也没有尴尬掩饰,就那么随意地笑了一下,仿佛只是出于礼貌的敷衍:“聊一聊也没什么关系。”

“我哥是怎么联系上你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带走他们母子的对吗?”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

“他的事交给警察,与你无关。别再给警方添麻烦了。”

“我要去的。”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劝过你了,该尽的责任我都已经尽到,我问心无愧不欠你的。”

“你本来也不欠我什么,是我对不起你。”

傅璟瑜焦躁中掏出了手机,发现应呈还没回自己消息,估计在忙,于是又发了定位过去,这才把手机放回兜里,却听他又喝了一口酒,脸上尽是释然的笑容:“我曾经想过,你们兄弟长大会是什么样子,打普通的工,或是考上很好的大学?你比你哥乖,安静好带,我一回家听见孩子哭,就知道哪个是你哥哪个是你,因为你哥爱闹,我们总是更关注他一点,那个时候你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但已经开始处处谦让,我们照顾你哥,你也只是乖乖看着,你哥经常抢你的玩具,而且他……是个坏小孩,他特别喜欢抢你的,别的玩具都不要,你拿哪个他就抢哪个,买两个都不行,但是你老实,只要他要就给他。”

原来他们兄弟的差异在出生之后就已经初现端倪,傅璟瑜拿起酒瓶晃了晃,没说话。

霍渊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们住在一片老小区里,你妈妈表面上看不出来精神有问题,巷子里的老人家都喜欢你俩,知道你妈妈一个人带不过来,经常上门帮忙照顾,我们的房东特别喜欢你。她每次都能准确分出来哪个是你,然后抱着你出去晒太阳,大蒲扇扇啊扇。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看见她躺在巷子口的摇椅上,你躺在她身上玩毛线,她嘀嘀咕咕地骂你是调皮鬼,小坏蛋,一边给你织袜子,你把口水滴到毛线上,咯咯笑。她嘴上说不喜欢你哥,你哥霸道,你哥讨厌,但实际上给你哥也织了。”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沉浸在遥远而泛黄的回忆里:“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一家四口就这样过一辈子了。”

傅璟瑜冷笑了一声:“但不影响你把我们丢在你工作过的爱心福利院门口,不是吗?”

他又仰头灌了一口啤酒,幽幽长叹一声:“那个时候没有什么产后抑郁的说法,但邻居们都看得出来,你妈妈越病越严重,她们都是好心,可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也想过,要不就把你们送给邻居,可是有一天晚上,你哥大哭大闹,你妈妈突然就把他举起来要摔,我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了她,她开始尖叫,砸东西,举着剪刀冲过去要杀掉你们俩,你们俩只是乖乖地躺在那里,朝着我们笑,我说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妈妈却大喊着你们是罗大勇的孩子。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们是我养大的,是我儿子……”

傅璟瑜突然觉得他所有的心惊肉跳都是笑话一场,连烦躁都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无言以对的沉默。

他叹了口气,沉默片刻低下头去:“我不敢再让你们单独相处,可是我留下看着你们就代表着我没办法出去打工,钱很快就花完了,连房租都欠着没付。房东心疼你们,她以为我是找不到工作,还买了奶粉送来给你们吃。我越照顾你们,就感情越深,可我防不住你妈妈,有时候她会半夜突然惊醒,拿着剪刀坐在床头,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们。房租拖不住了,我也打算搬走,我把你交给房东,骗她说我实在负担不起两个孩子,我总觉得,哪怕我只留下你哥一个也行。可是……临走你妈妈突然犯病,发疯一样把你抱了回来。”

傅璟瑜拿起了酒瓶,没喝,只是晃了晃。

——他知道许婷把他抢回来,并不是出于母爱。

霍渊似乎在等他发问,吃了两口小菜,发现他一直靠着墙沉默不语,只好说:“一起吃点吧。”

“……只管说你的。”傅璟瑜看了一眼,又把酒瓶搁下了,别过脸去。

霍渊便又仰头灌了口酒,长叹一声:“她恨啊……恨罗大勇,恨你们的外公外婆,也恨罗大勇那个刻薄的妈。说句不怕你恨我的话,当她说她要把你们扔去爱心福利院的时候,我是能理解的。”

“……说不说的,我本来也恨。”傅璟瑜只觉可笑,“你们恨所有的成年人,却唯独报复两个婴儿。”

他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说:“我们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她从小好看、要强,我从穿开裆裤开始就一直追着她到处跑,我看着她从宽大的旧衣服穿到裁缝量身定做的连衣裙,我教她骑自行车,一起下水摸鱼,一起挨爹妈的揍,我给她带刚出锅的米糕,怕凉了就放胸口捂了一路,她红着脸笑话我,说米糕上有一股汗味。那个年代结婚刚开始流行粉色婚纱,我常去店里看,我都不敢想穿在她身上得有多好看,可她成绩好要读书,我就等,从高中等到大学,我以为毕业了我就能娶到她了,等来的却是她爸把我赶出门。”

傅璟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对青涩的恋人,90年代给他们打上了朴素憨厚的滤镜,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心头的仇恨都淡了一点。

霍渊眯着眼对他笑,好像已经醉了:“喝呀,陪我喝两杯,反正我们也没有机会一起喝酒了。”

他撞见那双眼里厚重的爱意,陡然生出一种窒息般的痛苦,后背发凉,难以理解地质问道:“这算什么?去慷慨赴死好强迫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吗?”

他摇摇头,酒瓶子叮呤咣啷,笑着笑着竟恍惚涌出了热泪:“随她的心意,是唯一对她好的结果。”

“所以你牺牲掉了我们。”

霍渊低下头,傅璟瑜也不说话,最后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苦的。

但好像没有他的心里那么苦,他又喝了一口,发现这东西能压制他心里无处宣泄的仇恨和烦躁,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词叫“借酒消愁”。

“你那么小的时候,我想过的,想过等你们长大,想过我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也想过你们各自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我想过等过年了,你们俩一个贴对联,一个扶椅子,你们的妈妈病情好一点,坐在家里包饺子,我站在外面看着你们,指挥你们,偏左了还是偏右了,偏高了还是偏低了,然后我们一起吃年夜饭,电视里在放春晚,你们成了大小伙子,还要出去放烟花玩。我没想到……没想到最后我们一家四口会变成这样……”

他烦躁地看了一眼手机,应呈还是没回消息,但显然现下并不是一个打电话的好时机,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沉默片刻还是又喝了一口:“他在哪?”

霍渊突然清醒了,也不说话,只是又开了一瓶酒。

“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了。老实说,我甚至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对我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的恨意天经地义。我哥……是被你们推到这个十恶不赦万劫不复的境地的,我救不了他,我只能让他手上的血尽量少一点。”

他不配。他连全家福都不配露脸。

而且,他太了解他哥了,他哥并不屑于亲自动手,否则不会留他苟活至今,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只是为了传达一个故事,一个只想说给他一个人听的身世的故事。折磨霍渊,也折磨他。而现在,显然已经到了霍嘉许毕业的时候。

——林希已经把他们同母异父的弟弟打造成他想要的样子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霍渊一下灌得猛了,连连咳嗽了几声,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没有抬起来,“可我只能去。”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清楚,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我牺牲了你们去换你们的妈妈,我欠你们,也欠你妈妈,不论是对你们哪一个孩子来说,我都不算是一个好父亲,我甚至不算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要我的命,也是我应该的。你大了,我看得出来,你有一个很好的家庭,他们对你好,也把你养育成了很好的人,我很庆幸这一点。等你以后结婚生子,千万别学我。”

傅璟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冷漠道:“你好像没有资格教育我吧?”

但话一出口,又觉过分,他做了什么呢?一个懦弱无能的鳏夫,丧妻丧女,儿子失踪,人至中年一事无成,住在垃圾堆,靠卖废品为生,都已经活成这样了,又何必苛责呢?他风烛残年,贫穷困顿,没有身份,也没有人生,用假名在这座钢铁城市里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在这种困境下挣扎着释放出的善意和迟来的悔恨,稍微接纳一下又能如何呢?虽然把他们兄弟抛弃在了爱心福利院那个魔窟,但最终也促成了他半生的富贵和应呈的相逢不是吗?

他的教养让他羞于自己的恶毒,但他那么多伤痛又无法原谅他的退让,这种割裂又让火焰缓缓从眼前蔓延开来,他恍惚看见有人抱着婴儿,像扔垃圾一样把孩子抛进火海,那张脸飘飘摇摇朝自己贴过来,竟然是他自己。

“后来,我也想通了。我自己有了女儿,也不会愿意前程似锦的好孩子,跟着一个毛头小子吃苦的不是吗?”霍渊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絮絮叨叨地嘀咕道,“那个年代大学生多么难得,我只是个干苦力的,怎么能跟她比呢?那会正是风口上,俗话说拉条狗上去,狗都能发财的年代。我也想赚够了钱让她跟我过好日子,就一个人去南方闯荡。可我没有本钱,被人骗过,也被人抢过,我身无分文,甚至差点被人卖,进爱心福利院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比石头都硬了。我一路上见过那么多,犯法又怎么了呢?工资高,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敢得罪谁,那个时候,我完全红了眼,我吃够苦头了,只想攒够了钱就回家,跟你妈妈结婚过一辈子。”

傅璟瑜掐了自己一下,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他甚至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在这种颤抖中咬紧牙关“嗯”了一声。

“你知道吗?林院长,他甚至是我南下以后为数不多对我还算不错的人。”

一步步靠近的男人,扯坏的衣领,还有在自己眼前被砸碎的头颅,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溅了林希一脸,那张跟自己一样的脸,麻木又癫狂地一下又一下,直到这个“为人还不错”的林院长的眼球滚落到自己脚边。哭喊的婴儿们连成一片浪潮,尖利嘶吼着,揪着他的裤腿,火焰烧灼他的皮肤。

——没事的,是幻觉,他猛地一下砸在自己太阳穴上。

“罗大勇,是我找来的。”

所有的幻觉都在顷刻间消失了。他瞪大了眼镜,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新的症状。

但霍渊只是又闷了一口酒,顺便给他开了一瓶新的搁在脚边:“喝吧,喝醉了,你揍我骂我,都能算是情有可原。”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拿着钱回到锦城的时候,她大学还没念完,她爸想让她在学校里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更看不上我。我不信,跑去找她,却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她更漂亮了,小吊带,阔腿裤,大波浪,她身边围着的男同学各个高挑帅气有气质,而我呢?我在给一群恋童癖当司机。她的手跟白玉一样,而我手指粗大得像地里的萝卜,她跟天仙一样。我知道我跟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害怕啊!”

傅璟瑜猛一下要站起来,却又无奈地摔了回去,一气之下把手里喝了半瓶的酒砸了出去,摔在对面的墙上,清脆的响声一圈又一圈地在这地下停车场回荡起来:“你……你指使罗大勇……”

“本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低头痛哭起来,一手捂住双眼,一手握着酒瓶,连肩膀都颤抖起来,“我给了罗大勇一笔钱,让他在你妈妈下班的时候绑架她,我突然出现,把他赶跑,这样至少你妈妈心里还能有我,只要她向着我,她爸也不好说什么,但罗大勇……他就是个混蛋,他不讲信用!他见色起意,一下子就把你妈妈的脑袋砸在墙上,血溅了老高,糊满了整张脸,就那么一下,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晕过去了。我冲出去质问他,他拿钱威胁我,告诉我要是我敢坏他好事,他就把我给钱请他的事捅出去,我眼睁睁看着……看着他……那个时候我还在侥幸,我不介意,是我对不起她,我知道她家好面子,我把她送到医院,想等她爸妈知道她被人□□的时候我再上门提亲,只要我说我不在乎什么强不强.奸的,她爸不想事情闹大,肯定能同意这门婚事。谁知道,第二天罗大勇就找上门去了……”

一股绝望代替了火海,却更痛苦地吞没了他,他哑了嗓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又一个……所有人都背叛她……”

“我该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成全我吧。”

傅璟瑜只是看着他,眼前翻滚着水光:“你是该死,你明明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结束这一切,可你硬是在死之前还让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明明你才是毁掉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现在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你害了多少人?我们兄弟俩,我的生母甚至是生父,大嘉许和小嘉许……你居然还有底气让我成全?”

他笑了笑,沧桑又憨厚:“是我的错。现在想起来,最初你外公看不上我,或许真的是他有眼光。”

傅璟瑜无法冷静,他的心脏怦然涨大,堵在咽喉无法呼吸,只能突然夺过啤酒瓶仰头大灌了一口,便宜的啤酒里混合着一股香精味,苦涩的酒精顿时在口腔里炸了开来,一口酒还没咽下去,他猛得把酒瓶子砸在了霍渊头上。

砰一声,霍渊没躲,眼都没眨一下,碎片扎穿了他的头皮,血混着酒精滴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反而笑起来,仿佛达成所愿:“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解气吗?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眼前天旋地转,甚至看不清霍渊染血的模样,摇晃间跌坐回去,狠狠按住自己额头,又咳了一声,才说:“他在哪?”

“他只打算见我一个人。”

“我不会让你去的,你伙同我生父强.奸了我生母,我就是罪证,你纵容我生母把我和我哥恶意抛弃在爱心福利院,当年的那场大火也有你一半责任,你就算死,也偿不清这个罪恶。我要你下辈子都烂在监狱里,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如何联起手来背叛了我的生母,你最该道歉的是她!”

“他说过,我去了,我死,但嘉许可以活着。”

“你自己也清楚救他回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报警吧!”

霍渊摇摇头:“你不懂,这是我欠他的。”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甚至让他就这么死了都算是一种宽恕,傅璟瑜拼命睁大眼睛,绝望之下反而撞见的是一张释然的笑脸,怒火更甚,“她怎么就偏偏遇到了你!”

“四个孩子里,总算有一个心疼她。你记得吗,我说过的,你是最像她的那一个。”霍渊站起身,开始掏自己的口袋,“我要走了,这是你爸给我的钱,我一分没动,本来我也不配拿这个钱,这个还给你,帮我还给你父母,我这个人,最后也只有这么点骨气。这是我攒下来的,你先拿着,不多,全在这里了,等嘉许回来了,帮我交给嘉许。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个话,你看,嘉许毕竟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也算亲生的,你帮帮忙,给他找一个好人家。还有这个,这是你妈妈留下来的其他日记,你要看就看,不想看,就一把火烧了吧。”

“你……”傅璟瑜要拦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手脚使不上劲,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你往酒里下药了?”

霍渊脱下外套给他盖上,抹了把脸上的血,最后朝他说了句:“我就是……想跟我儿子喝杯酒。”

他头晕得厉害,连眼皮都撑不开,模糊间只看见一个因寒冷而佝偻成一团的背影。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老人低哑哼唱着,声音像长了翅膀,越飞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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