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地三面皆为沃野耕地,一面倚着巍峨青山,山雾缭绕,正值春耕时节,麦苗如翠浪翻涌。
军户家眷大多世代居此,守着故土,晨耕暮耘,自成一方安稳天地。
寅时三刻,西北驻地笼在薄雾里,像块浸在冷泉中的灰绸。
严行恭垂首擦拭着祖传的长戬,寒铁枪尖映出他下颌周冒出得青黑胡茬,有些时日没工夫刮了。
帐外传来甲胄碰撞声,严浩良未着胸甲便撞帘而入,衣襟上还沾着夜巡时溅得草屑。
“爹,恒将军处已整军待发,只等......”
话音被破空而来的急报截断,亲军滚鞍下马。
“不好了!将军!长兴侯率两万骑兵精锐堵了要道,言圣上有旨,西辽要他来平!”
严行恭闻言手握长戬骤然绷紧,虎口青筋似老藤盘虬,雾气漫进帐来,水珠儿凝结在他眼睫。
严行恭暗想,父亲严曾月前才奉旨进京,如今这道圣旨来的未免太巧。
长兴候攥着封明黄圣旨开路,领着精锐骑兵要踏过谷饶道之时,严行恭出现在必经之路上,长戬一杵,稳稳拦在数万士卒身前,声如洪钟道。
“圣旨不过是让侯爷节制边军,长兴军守这儿就成,莫要越界!”
严行恭所穿的旧铠甲肩头处有道明显凹痕,是几月前硬扛陈国部将留下的,此刻好似在无声诉说着往日血战。
暮霭沉沉,天色渐暗,两方人马就这么在这方寸之地僵持不下,谁都不愿退让分毫。
可那战局如火,哪里当得起这般拖延,柳念思忖片刻,便私下对恒峥一番嘱托,恒峥因而上前至严行恭身旁,附耳低语。
不多时,严行恭带着严浩良,神色凝重地踏入长兴侯帐中,此番前来,表面是示弱求和,实则暗藏机锋。
帐内,长兴侯端坐主位,锦袍玉带,气度不凡,却自有一股拒人千里的傲气,见严行恭父子入内,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只见原本如木雕般静立于长兴侯身侧的亲卫,此刻陡然暴起,眼中闪过一抹凶狠,他手腕一抖,袖箭“嗖”地射出,直取严浩良咽喉。
那袖箭来势汹汹,快若闪电,幸得严行恭眼疾手快,他本就时刻警惕着四周动静,见此突发状况,毫不犹豫,猛地将儿子撞开。
自己却“噗”地一声,被袖箭射穿臂膀,乌血瞬间涌出,染透了半边衣袖,他疼得闷哼一声,身体摇晃,差点儿一头栽倒。
帐外,恒峥几人正守得严密,忽闻帐内一声怒喝,紧接着便是严行恭的闷哼声,他们神色皆变,对视一眼。
“闯!”
恒峥低喝一声,也顾不得什么军中规矩,一把掀开帐帘,闯了进去。
严浩良被撞得跌坐在地,被几步跨到他跟前的恒峥一把扶起,严浩良这才回过神来,与恒峥等人一同持枪拔剑,怒目望向主座上的长兴侯。
长兴侯何许人也?他出身名门,自幼便如众星捧月般养尊处优,如今又手握重兵,威风八面。
在他眼中,恒峥几人不过是镖局出身的小卒罢了,他稳坐主位之上,高高俯视着下方众人,眸中满是不屑与轻蔑,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严行恭忍着疼痛,站直身子,目光如炬地盯着长兴侯,声音低沉却坚定。
“长兴侯,今日之事,你若不给个说法,我严行恭纵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讨个公道!”
长兴侯闻言,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嘲讽地笑。
“公道?在这战场上,本侯就是公道!你严行恭又能如何?”
双方气氛愈发紧张,剑拔弩张,帐外的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紧张气息,吹得更为狂乱。
恒峥目光渐寒,旋即让卢昭阳将恒景请过来,为严行恭先行疗伤,此等关头,须得隐忍。
他眼神一转,警告卢屹言切莫轻举妄动,一切听他号令。
长兴侯他们动不得,但那出手伤人的亲卫,却断不可饶!
待严行恭在严浩良搀扶下出帐后,恒峥无需再忍耐,他枪指上首之人,凤目高扬。
“长兴侯之亲卫,竟敢以下犯上,射伤大都督之子严行恭严将军,此等行径,按律当斩,以儆效尤!”
既长兴侯不屑与他们这些下等人言语,那他恒峥偏要以下等人的野蛮手段,来处置此事!
那亲卫岂会乖乖就范,可这帐中仅余长兴侯与他二人。
卢屹言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脑袋后头仿佛生着反骨,何曾怕过这长兴侯,在恒峥示意后,他当即一个箭步直扑长兴侯,将其牢牢按住。
恒峥则与恒安联手,迅猛将那亲卫制服,只见恒安手中白刃闪寒光,红血溅四方,那亲卫的性命,就此终结。
随后,他们将其尸首随意掷在长兴侯跟前,三人大步流星,扬长而去,并不在意那呆坐原地的长兴侯。
严行恭伤口处已敷上了药,又被仔细包扎妥当。
帐内几人围坐在一处,烛火摇曳,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正低声商议着该如何与那心怀叵测地长兴侯周旋。
严行恭饮过那苦涩地药汤,略作调息,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与愤懑。
“长兴侯这厮,一心觊觎这份战功,为达出兵永怀的目的,竟不惜射杀我儿,此番他既已如此决绝,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定要与我们纠缠到底。”
严浩良听闻,眉头紧锁,满脸忧虑,忍不住道。
“可如今永怀局势危急万分,若再这般耽搁下去,只怕前头的将士们难以抵挡西辽那如狼似虎的攻势,一旦防线被破,后果不堪设想。”
严家,是声名显赫地将门世家,严大都督内宅之中,仅有发妻胡氏一人相伴,二人育有一子一女。
长子便是眼前这位伤势未愈却仍心系大局的严行恭,次女严珮,早已嫁于中都督霍弘范。
如今的永怀城,正是在霍弘范的全权指挥下坚守着,严浩良心中,对姑母姑父一家的安危牵挂不已,更对永怀城中那无数军民百姓的生死存亡忧心如焚。
柳念启唇,声音虽轻却透着几分沉稳。
“依我看,便就让他长兴侯先去,他此番可是请了皇帝的圣旨而来,那股子劲头,定然是不到永怀不会罢休,倘若他此番出兵能胜,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毕竟,他想要从大都督手里分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可若是他败了,咱们再顶上去也不迟。”
柳念心中暗自思量,这长兴侯不远千里来到西北,为的便是那诱人战功。
他要夺,便叫他去夺,只要他有真本事,能在这战场上立下功勋,倒也罢了。
相较于那些养尊处优、不敢上战场的膏粱子弟,之后再来抢夺军功,这长兴侯好歹还算有几分胆量。
而且,若能让长兴侯的兵马去冲锋陷阵,耗费着他的粮草,若能借此守住永怀城,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县官不如现管,其余几人在圣旨面前也只能作罢。
然而,世事往往难如人意。
不出十日光景,在永怀与镇戎往来的蜿蜒山道上,一名士卒正策马疾驰。
他身上染满血迹,鬓角的发丝也被尘土与血污染得花白,那急促马蹄声,在寂静地山道上回荡,似在诉说着前方战事的危急与残酷......
西北风云诡谲,随时可掀起惊涛骇浪,而上京宫墙之内,亦是暗流涌动,似幽潭深不可测,不知藏着多少隐秘算计。
内殿,气氛凝重得似能拧出水来。
宫人谨慎推着严曾所坐的轮椅,缓缓步入殿中,轮椅碾过地面,发出细微而沉闷地声响,敲打在人心中。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子,面白如美玉雕琢,透着矜贵与威严,周身气场令人不敢直视。
他们的这位帝王,犹如雾中远山,始终难以看透。
既不似先皇那般克己严明,行事皆有章法;也不似同胞一母的长公主那般秉公豁达,心怀天下苍生。
只见帝王,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那笑容看似温和,却藏着千般心思。
他缓缓启唇,声音低沉而醇厚,如钟磬之音。
“此番攻陈,严大都督辛苦。”
严曾因在战场上负伤,故而被天子特赦免了行礼之责,他微微颔首,虽不能直视圣颜,但余光也能分明瞧出高阶上那人的模样。
在他眼中,他们的这位主儿,平日里看似平和温润,如春日暖阳,可一旦动起手来,却如雷霆万钧,令人猝不及防。
而且,这主儿时常好似分不清好赖,让人捉摸不透。
严曾忍着伤痛带来的不适,挺直脊背,声音虽有些虚弱,却透着坚定。
“臣既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此次攻打陈国,虽历经艰难,但臣等上下一心,誓死效忠,方得此功。然西北局势仍不稳定,臣愿继续为皇上镇守边疆,保大盛江山稳固。”
说罢,严曾微抬起头,眸色深沉,暗自揣度着这位主儿的心思,不知此番话能否入得圣耳,能否让他放下心中的猜忌。
殿内空气流转,似有一股无形之力悄然涌动。前一刻,这殿中尚算平静,如古井无波;后一刻,便似起了波澜,有暗流翻腾。
就见那龙椅之上的人再度开口,其声低沉,却如金石相击。
“ 朕听闻那陈国国君尚有一格外宠爱的公主,此女素日里在陈国宫廷之中,亦是备受尊崇,风头无两,怎么战事结束,也未见你汇报,莫非严大都督将此等要事遗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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