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衿的状况有了好转,这是医生诊断后得出的结论,可能是因为田峰送来的书起了作用,也有可能是那晚的电话让她重新审视现在的处境所以决定做出改变。
但问题依旧很大。
几乎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只要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田蜜苍白的脸和满身的伤痕,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惊出一身冷汗。
梦魇挥之不去,她的精神状态恢复也只是暂时的。
手机依然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医生说她的情况不稳定,一旦在手机上浏览到相关的敏感字眼有可能再度激发创伤反应。
林雅也因为许衿的事操劳许久,学校那边请了长假,她每天只能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到许衿的样子,她甚至不敢跟她聊天,就像医生说的那样,任何一句话说得不对劲都有可能刺激到她的精神。
今天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房间,林雅买了点水果,刚进门就看见许衿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另一只手还捏着笔,床边散落了几张演算过的草稿纸。
“衿衿,在学习啊。”
“嗯。”许衿点点头,抬头见到是林雅,又把书整理好放在一边。
“这些书都是你田峰哥给你带的吗?那孩子也有心了,听说他专门联系了安老师把下学期复习要用的东西给你带过来了。”
“他回国了吗?”许衿问。
“没呢。”林雅掩饰住眼底的担心,给许衿剥了个香蕉,“他年假本来就长,又单独请了假,估计能在这边待一阵子,也不全都是为了你,他那个研究所跟国外的项目也有合作,所以这次来也是为了工作。”
香蕉很甜,吃起来糯糯的,口感也很好,她拿着香蕉的那只手上还有留置针的伤口,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皮包骨头的观感让人更觉得她状态不佳。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妈妈给你做,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吗,看你瘦的……”林雅自言自语般喃喃着。
许衿知道林雅在担心什么。
她目睹许衿一天天变瘦,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往外看,又或者捧着书本做做题,很少说话,也几乎没有任何情感诉求,只是偶尔突然发生的应激反应会让人神经瞬间紧绷,她都快忘记多久没有见过许衿笑了。
所以她这样问,表面上是询问许衿想吃什么,实际上很委婉地传达了她的无力:衿衿,妈妈帮不了你什么,所以求求你,不要放弃。
许衿听懂了,她指了指床头柜空出来的一小块空间:“妈,我想洗几张照片,放在那个位置。”
“什么照片?”林雅打起精神来。
“在我手机里……”许衿拿起手机,在班级群里下载了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是去年新年的那天晚上全班同学不约而同聚在广场上的合照,开学后人手一张,但那张照片放在家里她没带过来,所以需要重新洗。
除此之外她还下载了高二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在班上拍的合照,还有寒假跟姜宁几人去心梦乐园拍的照片,以及……她之前就偷偷保存在手机里的,谢珩运动会上的照片。
那些曾经鲜活的记忆随着照片的出现更加明了,原本冰冷的床头柜上多了点不一样的色彩,许衿强打起精神,不断在心里暗示自己要开心一点,不要去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要转移注意力。
仿佛身体中有两个小人,其中一个沉溺在黑暗的过去中无法自拔,被折磨得精神崩溃,而另一个在拼了命朝前走,企图拥抱远方的光芒。
不知过了几天,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
许衿搬了个小凳子过去坐在窗边,狂风呼啸着将雨点拍打在窗户上,外面的景象模糊一片,她茫然地看着,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上面零零散散写了解题思路。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猛地回过头,她看见了田峰。
半个月不见田峰好像瘦了一点,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照片看得仔细,见许衿回头了,他还笑着打趣:“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我进来你都没听见?”
许衿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随手把书忘床上一放问道:“学长……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啊。”田峰依旧笑着,他说话时没看许衿,视线始终停留在手中的照片上。
许衿皱了皱眉头,他翻看照片的行为让她下意识有点不舒服。
照片就放在那,进来换药的医生和护士偶尔也会拿起来翻看或者借此找点话题,但田峰不一样,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想到这,她果断走上前去把照片拿了回来,又轻轻倒扣在书上,有点心虚地解释了一句:“都是一些在学校里和同学老师的合照,没什么好看的……”
田峰垂下手,并没有因为这一行为而生气,他的指尖还留有抚摸照片时的触感。
许衿说得没错,的确有几张合照,但这些照片里有相当数量只属于一个人:谢珩。
照片中的少年穿着再平常不过的运动装,站在操场上闪闪发光,身后是聚集在一起给班级运动员加油的同学和拉拉队,相机像是感应到主角似的,自动把焦点对准了人群中的谢珩,身后的人山人海也演变为背景板。
“想看雨?我知道个好地方,带你去看看?”田峰用大拇指指了指门外,那笑容像是焊在脸上般纹丝不动,给人一种莫名的温柔感。
因为下了雨,所以温度有点低,晚上很有可能变成雨夹雪。
许衿跟在田峰的身后走进电梯,看着他在控制面板上按下顶楼的数字。
她没有去过顶楼,抵达美国后她就被安置在这一层的病房,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基本没有出过门,更别说去顶楼看看了。
田峰倒是轻车熟路,他走出电梯,贴心地提醒许衿避开地上的杂物。
这更像是一间小阁楼,没有鳞次栉比的病房,也没有明亮的灯光,地面被铺上了光亮的瓷砖,但整个楼层只有靠南一侧的窗户投进些光,所以显得很昏暗。
许衿下意识停下脚步,再次问:“学长,这是哪。”
田峰笑着转头:“别害怕,这里有一个看雨的绝佳场所。”
他手指指着南面窗户的方向,许衿这才看清,这里装的是落地窗,而且突出的阳台部分整个用玻璃包裹了起来。
站在窗边,稍微一抬头就能看到豆大的雨点拍落在头顶的玻璃上,雨水的纹路汇聚成细长的一条流下。
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很大,大到二人彼此交谈的声音都有些模糊。
田峰不知从哪搬来一个凳子:“坐着看吧,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凡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看会雨,心情应该会好一点吧。”
他说得对,不仅是许衿,倚窗听雨的意境是连古人都难以抗拒的一种坦然的心境,听着雨落的声音总能让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许衿没有推辞,轻轻坐在凳子上,双手很乖巧地放在膝盖上。落地窗并不干净,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像是很久没有人擦过了,再加上雨水的拍打,几乎看不清楼下的场景,只能勉强看清街道上一辆又一辆急匆匆驶过的汽车。
她稍微平静下来,想起之前在学校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大雨天,她发了烧,谢珩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去给她买了保温杯接热水,却还被她生气地训斥了一顿。
那天的雨很大,大到伞根本遮不住雨,肩膀以下全都湿透,贴在身上很难受。
但她已经忘了到底有多难受,只记得谢珩把掌心贴在她额头说出那句“你好像有点发烧”的感受。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思绪回到眼前,打破了沉默:“你怎么知道这里可以看雨的?”
“我来这也有段时间了,平时闲的没事瞎溜达,所以就发现了这块地。”田峰说,“我还跟医院的人打听了一下,顶楼一开始打算建一个生态园,让住院的病人都能上来走走,种种菜浇浇花,不过后来资金链出了问题,就搁置了。”
许衿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这问题问得田峰措手不及,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看上去放松极了,笑着反问:“就这么讨厌我,不想看见我?”
“不是。”许衿并没有被他的反问吓到,“你工作地在国内,这次来美国也只是因为有合作,总不能一直在这边发展吧?”
“我如果说,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想多待几天呢?”田峰再次反问,这次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目光中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那就更没必要了。”许衿淡淡地回答,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把窗户打开,只露出一条缝隙,但是外面的风和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但许衿却像未察觉似的,继续说道:“我的记忆恢复了,以前的事情也都想起来了,你从来不欠我什么,真要算这笔账……是我欠你,所以你更没必要照顾我的感受。”
田峰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医生说过不能在许衿面前提起一些敏感的字眼,所以他刻意隐下田蜜的名字,尽可能规避了一些可能对许衿造成伤害的词,回答道:“衿衿,你的想法太功利化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与人的关系都必须用利益来衡量,有的人对你好未必有什么目的,你要抱有这种想法,那不妨想想谢珩?或者你的其他朋友?你觉得他们对你好是对你有所图吗?”
许衿一愣。
从田峰口中听到了谢珩的名字,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一直觉得田峰不太待见谢珩,当然了,谢珩也对田峰没什么好感。但今天田峰理所应当地提出了这个名字,没有夹杂任何感**彩,却让她的心微微一颤。
他说得有道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么功利化的,且不说谢珩,她身边有姜宁、尹星晚这样可以交心的朋友,也有前不久才认识但为人热情的宋飞扬和曹烨,还有整个二班的同学,她能感受到大家是真心对她好。
但隐约中她又觉得她与田峰的关系不能简单地套公式。
忽然,一阵风夹带着雨水猛地灌进来,许衿发愣的间隙,窗户猛地被风吹开,她纤细的手臂随着窗户的动作微微摇晃,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她立刻用手按住头顶的帽子,但还是晚了一步,帽子被突起的狂风狠狠吹到里面。
“楼层很高,风也大,窗户不要开太大。”田峰一边嘱咐一边踱步走过去给许衿捡帽子。
整个顶楼很大,除了地上的一层瓷砖简直就像刚建成的毛坯房,唯一的光亮集中在许衿站立的窗户周围,田峰朝着里侧走去,身影渐渐变暗,只能大致看得清他的轮廓。
风带着雨飞进来,几乎已经打湿了她的一条手臂,棉质的毛衣湿漉漉的,被风一吹冰凉刺骨,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再回过神来,她看到田峰已经弯下腰捡起帽子,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哒、哒、哒。
空荡的楼层回荡着田峰的脚步声,一声,两声,三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回声一阵又一阵……
许衿忽然感觉心脏咯噔一下。
有哪里不太对劲。
田峰的长风衣衣摆被风吹动,微微晃动着,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得清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是那轮廓却莫名熟悉,渐渐与记忆中某个人影重合。
她面露惊恐地看着身影模糊在昏暗中的田峰,记忆中,音乐之星号游轮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跟田蜜蜷缩在墙角,看着那个神秘的男人一步步走近,然后缓慢地蹲下来,墨镜后的眼睛如雄鹰般锐利,几乎要洞穿她的灵魂。
“别……别过来。”许衿眼眶红润,浑身颤抖,一只手死死地攥着窗户的边框,“不要伤害田蜜……不要伤害其他人……”
田峰脚步瞬间一顿,他察觉到大事不妙,皱着眉头看着许衿:“衿衿,你把我看成了谁?”
“不要过来!你站住!”许衿已经失去了理智。
她眼睛里出现了猩红的血丝,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恐惧让她浑身剧烈颤抖:“你再靠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田峰顿时感觉心脏一紧。
这里是16楼。
而许衿的半个身体已经爬上窗户,只要轻轻一蹬腿,就会纵身从16楼的窗口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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