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偷留年
这里的女娘足有百十人,不止有踩着同床上位的混乱,一个得罪了人,就有性命之忧。
跟着她出行了两日,易环看出了她被人孤立的处境,问:“她们为什么排挤你?”
“她们孤立我你也敢和我一块?不怕被针对。”
“不怕。”
易环咽完口中干饼,细细展开讲道:“她们没你有本事救我,她们也没你心善。”
麦舟标致的脸上有着凉薄,因她这句话,黑眸闪过一瞬的动容,却又讽笑着收回视线,扯开话题问:“你怎么来的?”
“半自愿半逼迫。”
与其等着彭左珰强迫的将她交出去,不若自己来,自己拼出自己的出路。
“因为男人呐?”
易环坦然点头,“我之命运不受控,所以借此我想把握自己的命。”
“不怕死?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舟娘,我夫我子都死于他手,自由、身心从不由我,我恨己无能,亦恨他圈霸。”
对上她弯眉毫无悔意的眼睛,麦舟用碗碰了碰她捧着的碗,声调上扬道:“环娘,你赌赢了。”
易环亦同她笑,虽面容潦草穿着灰扑,但她心境宽松,嗅着这些气息都觉得轻薄许多。
“我觉得这里的生活比那好。”
“哈,这里好?你是没见过这群人发疯的状况。”
败仗还是胜仗,全部女娘无一例外,都是一群狗娘养的畜生。
“那他罩得住你吗?”
不怪乎易环留意到崔懿,在这的一个月里,她见到俩人数次成双见面。
提到崔懿,麦舟顿了顿表情,故作轻松道:“害,其实也没什么,一群人睡,一个人睡是睡,还不若选一个,至少会有有限的体面。”
“你不喜欢他吧?”
“哈,不该说的话别说阿。”
易环能感同身受,保证一样说:“我不说。”
“真乖呢。”
长三杀了几个霸守的兵士,将外面的消息带给彭左珰。密令发出后的第五天,彭左珰说战前豪言以扬军威壮士气。
“吾之爱妾为大义甘愿牺牲,杨贼要活活困逼死我们,当下外援已到,众将士与本将一同围剿杨贼,杀出谷外,夺我沃土!”
趁着士气高燃,彭左珰适当冲锋,天蒙亮寅时一刻的时候,打得对方措不及防。
混乱的后方,有人攻入也有人逃跑,易环和麦舟配合用长棍杀了一人夺到柄长刀。
易环触到久违的熟悉感,另一只手握着麦舟纤弱的手,刀尖向外抵御姿态。
“舟娘,我带你趁乱逃跑,敢吗?”
对上她疯狂且邀请的眼睛,麦舟勾唇,“求之不得。”
“要是能逃出去,我有安身的本领,换我照顾你,只要我有一块饼吃,就有你的一半。”
麦舟笑出声,双手与她触碰,略带凝重的看着眼前乱局。
比飞扬的土更沸腾的是刀剑刺破皮肤的哀嚎声,同色盔甲的兵士在拼杀,砍杀的胳膊会酸软,眼中的杀意眸红越来越凝聚。
麦舟没见过成滴的血往人脸上洒的架势,紧紧跟着易环,脚下奔袭尽可能的利落。
“这路人少,舟娘,我们走这里。”
“好。”
麦舟拉着易环衫角,脸上渐现松快,“环娘,我们逃出来了。”
五年时间里,麦舟不信命,借着崔懿逃过,势单力薄逃过,从没有比现在的脚下走的路远。
易环握刀的手不变,回应道:“是阿。”
麦舟环顾望身后,愉悦的表情顿滞,势如破竹的羽箭刺破空气射来,麦舟双手推开易环,自救时脚下竟踩到一尖石,睁大的长眸眼看着箭尖划过,射穿皮肉到骨头停下。
“舟娘!”
那人还要射第二箭,易环怒骂一声提刀跑去,趁他收箭拔刀之前抹了他脖子。
踉跄着急的跑回去,易环避开箭尾要抱她往前走,“舟娘,你别死,我带你去找郎中。”
“意外难测,不怪你。”
易环哽声,双臂使力道:“我带你出去救命。”
回去寻不到军医,向前走找不到郎中,麦舟也知道乱局难测,躺在她怀里除了疼痛还能感觉到心脏处鲜血的流逝。
麦舟握住易环的手,摇了摇头道:“你不是说有人追击你吗?把你那根银簪给我,反正我快死了,让我最后为你做一件事。”
“我说了带你逃出去,一定会有郎中的,舟娘你坚持坚持好不好阿!”
麦舟放任力气躺着,面向过于透亮的天空,双眼淌出泪来。
“环娘,约定只剩你一个人了,我能见我阿耶阿娘了。”
好好活着四个字寄托了麦家父母对其麦舟生的渴求,可是活着的人每分每秒都处在枷锁里,死的人身不由己想活,活着的人不人不鬼想死。
人世的最后一件事,他们保护了自己的女儿,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让他们还未及笄的女儿见识广袤的天地。
易环捧着她脸,擦净她脸上的土,深知箭伤太重难以挽回,悲鸣痛恨的低吼一声。
“舟娘,谢谢你,对不起。”
接过她手上簪子,麦舟摇晃的插到自己发间,喃至无声,“生亦何易,留下才痛苦。”
这份祝愿,麦舟承担了六年,既是意外天降,便顺天而为,躯体一具,等团聚了,她再请罪**损体之罪。
易环被麦舟催着快逃,感受到胸腔越发艰难的呼吸,麦舟拿出火折子,在炽烈的火中带着温意的笑容阖上眼。
阿耶阿娘,阿舟要来啦。
成堆的尸山里,插着焦黑簪子的漆黑女尸放在主帐前,烧焦成灰的头发挂不住簪子,彭左珰左手摩挲着簪子上的焦灰,盯着不辨面容的尸体。
看骨骼看身形,还敢在战中跑那么远,是易环无疑。
彭左珰的沉默其实没想什么,恭州那么多女人却都没有一个易环在他脑中的印象深,这不是爱,他感受不到失去挚爱的痛,满心腔的是迷茫。
易环两个字不是一个代号,是眼前躺着的这具尸体里的灵魂,再提除了她的异性,彭左珰顿觉无趣起来。
“主子,环姨娘身后事怎么安排?”
虽是一团黑乌,但彭左珰还是能清楚的辨认出哪是易环的脸,哪是她的双手,脑中挥不去的是她完好时的面皮。
彭左珰挥了挥手,“找个人少清净的地葬了吧。”
“是。”
杨炳澜被彭左珰亲自斩杀于两军阵前,至此,彭左珰彻底向哥舒尔宣战。
平复养息的两月里,以盘石为由头,彭左珰打着阵边的旗号,一路向西,拥兵五万。
再次回到恭州府邸,书房熏着热炭,深黑的夜寂静又空洞。
彭左珰要了几块紫檀木的空牌位,右手拿着刻刀安静刻着字。磨石将唯一完整刻好的牌位打磨光滑,他手指覆上那几个字。
彭门妾易氏之位。
照理说他二十又四未娶正妻院中不该有婢妾的牌位,可彭左珰想留下点什么,好歹主仆一场,他愿意舍点牵挂给她。
若说多少感情多少不舍倒是没有,是他惯用的冷硬心肠,要她来作棋子,令她丢了命,心情有些复杂,像是惋惜她这么个和他心意的不该年纪轻轻就死了。
我胜了,也找到了你的尸骨,你在天上想必也能看到,将你葬到了益州,你飘回家大概近。
今日你死的第三个月,本将只记你到今日。阿环,永别了。
与此同时,易环正在千里之外的昌州扒下了早已僵之死人的冬袍。
双手哆嗦的挖坑,不修篇幅的女娘将那尸体用土埋好,口中念叨着:“对不住了郎君,借你衣服一穿,先斩后奏对不住了,看在我将你入土的份上原谅我吧。”
易环混迹在稀疏的难民队伍里,跟着他们向南走着。
徒步走了大半天,竟遇埋伏于此的山贼,手掌宽的大刀逼视着十几人,索要钱财的话夹着威胁出口。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从绵州逃难而来,身上连一个窝窝头都没有啊。”
凶神恶煞的匪寇可不会对他们的痛哭求饶抱有同情,拎着刀逼近道:“老子管你从哪来,你们都听好,把值钱的都交出来,不然把命都留这。”
“大家都快跑阿!杀人呐!”
易环用破烂头巾裹着脑袋,撑着饥饿的身子冲着人少的地方跑去,有一人追着她跑,易环将包裹扔出去却只挡了那人一瞬。
身上唯一的利器是暗袖中的木钗,易环紧握在手中,拼死一搏的眼神与之对视。
在他做有攻击动作时易环侧身刺去,不料脚踝蓦地抽筋,腿上的麻痛竟眼睁着看那尖刀逼到头前。
“阿!”
穹德勒马停稳,车上的纳兰瀚正对着又一人射出第二箭,“娘子?可无恙?”
“多谢郎君。”
纳兰瀚拿弓背箭的下马,吩咐道:“穹德,去救人。”
护卫兼任马夫的穹德应声,跑着拔剑杀去。
散漫的山匪全军尽没,易环不经意扫过车厢两个大木箱,出言叫住欲走的主仆俩,“这位郎君,可缺一随侍婢女照料起居?即将入冬,你们还要赶路,多个人侍奉多些照应。”
绯色翻领胡袍的年轻郎君含笑转身,姿态平等道:“谁说我们是赶路来的?”
“您出行,却带了两个箱子,如今初冬,您还带着把折扇,想着是为了酷暑所备。”
见他负手合了缓和的表情,易环急的提高了声音道:“抱歉窥探了郎君**,是我想借郎君之势有个吃饱饭的住处,我接过散活,会丫鬟的活也会使刀剑。”
可是易环不知道自己此刻花猫脏乱的难民模样,这两项技能一点都没有说服力,纳兰瀚噙着闪烁的笑走近,弯身盯着她的眼睛,“万一你别有用心,我岂不是危险了?”
“我不要工钱,只要您管我吃住,我不挑食也不挑住处。”
她那双泛青发红的眼睛染上焦急,纳兰瀚停止捉弄,打量道:“看着,长得是寒碜阿。”
“郎君,流亡在外,不可不谨慎些。”易环捏了捏指肚,故意压粗了声音。
“如此,冲着你的聪明劲,本官带你走。”
很快易环就知道纳兰瀚的本官二字源何了,昌州的新县令纳兰瀚,京官外派,据说家底丰厚,是纳兰家后代的佼佼者。
纳兰瀚也从没把易环当做丫鬟使唤,在县署和家里处处照顾她,反倒是易环先看出她女扮男装的假身份。
高挑俊朗的郎君嗤笑,坦然反问:“哈,阿筝眼花了不成,本官可是板上钉钉的郎君,若非男女有别,本官定好好验证一番。”
在她不语的注视下,纳兰瀚止了笑,严肃问:“你怎么知道的?”
扮做郎君的二十几年里她从未出过差错,周筝怎么可能会知道,还是说周筝诈她?
“县令,因为我寄人篱下,格外关注您。”
是关注也是怀疑,易环不信有天生的善人,从始至终都对纳兰瀚的搭救心存警惕。
纳兰瀚将拇指上扳指上扬扔过去,体会到她点明却没有恶意,理了理官袍道:“好好说话,说人话。”
易环双手接过又放回去,回想半个月来的相处,诚实道:“因为你待我不一样,不是郎君对女娘的照顾,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案上批公文的人斜了眼她,“本官就不能以朋友之谊待你。”
“自是能,我也愿为县令掏心掏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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