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陇头人
请易环做县令之妾的时候,纳兰瀚听她说了逃难前的遭遇,也知道彭左珰这个越来声盛的名字,但她要护易环,用她这个人和她的官位。
“至少,在被他发现之前,能护一天是一天。”
“阿筝。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避风港,你要走,本官给你路费,你要留,本官权势内,护你安稳。”
易环从这句平淡的许诺里感受到沉重的安全感,心里暖呼呼的同时眼睛泛出晶润,“你真是个女娘吗?改天叫我确认一下。”
“阿筝,太坦诚的话我不敢接阿。”
易环回以一笑,伸手正了正她脑后的幞头软脚,回答她上一个问题,“纳兰,要是被他发现,你会被我牵连,我再待一段时间就走,离开剑南道,离他远点。”
“你初来乍到只会被人生疑,阿筝,你进我后宅,当我青梅竹马的妾,我的身份正成你躲藏的遮挡。”
她把一切后路都想到了,易环心里闪躲不定,“纳兰,我也想待在这,可我不该把你当作我自救的跳板。”
纳兰瀚握上她手腕,劝道:“阿筝,你再奔波又能找到什么好去处?待在我这,以你的聪慧一定能藏的好好的,妾的身份太低,胜在不惹人注意,我又怕会委屈你。”
“纳兰,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谢。”
“为了娘子鞍前马后,小生万分的情愿千分的心甘阿。”
易环被她作揖的姿态惹笑,早做打算道:“我往后尽量不来县署,街上也尽量少去,平常我易容化妆示人,以周筝的身份好好的当你的青梅竹马。”
“好。”
两个四季更迭在昌州的永川县,二进的院子朴素坐立着,县令还未娶妻,家里只有个筝姑娘。
易环扫过面前人的眉尾,收着黛笔道:“今早的眉画的刚刚好,不重,也清朗。”
浅绯官袍的纳兰瀚穿戴完毕,伸手将她按到座上,“不用送我,天还早,阿筝可再睡会。”
“好,路上小心。”
嘱咐了句侍候的小丫鬟好好照顾,纳兰瀚身后跟着穹德一同向外走去。
“阿瀚等等。”
纳兰瀚还未迈上走廊台阶,几乎是听到的瞬间的回头。
易环踮脚将厚重氅衣披到她身上,温柔笑道:“阿瀚,今夜降温。等你下值,我们吃炙肉。”
“还是我的阿筝细心。”
身上传来暖意,纳兰瀚弯身笑问:“阿筝是不是忘了什么话?”
易环无奈的哼声,拂了拂她系带,道:“一路顺风。”
相伴的两年里,易环说了无数次这四个字,偶尔忘了,纳兰瀚也要开口讨要。
四方的院中,易环备好了生肉和原木炭,纳兰瀚坐在烧着的炭前翻动着木串,热气升腾只穿了件圆领袍。
儒雅的郎君将烤好的肉串递给身旁的女娘,再大的寒风都被挡在两人温馨的氛围外。
“十五岁的小丫鬟脆桃叹了口气,和身边的穹德抱怨道:欸,琼德你说,郎君和姨娘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怎么就不能是夫妻呢?”
“郎君自有考虑。”
嘁了声他官方敷衍的话,脆桃暗暗道:“不解风情。”
外头的消息,他这两年都在扩张势力,带兵直入节度府,听说把节度使逼得灰溜溜跑到长安找国丈爷哭鼻子去了。
纳兰瀚细细说着局势,一面撒着佐料,“不过荣州据此偏远,毋须草木皆兵。”
“说的是。”
易环将这些信息过了遍心,伸手喂了她块肉。
吃得差不多了,俩人缩在一张塌上说话,银灰色的夜空霸道的不允许星月出现,绵白的云朵是唯一的点缀。
“我母亲也是被他胁迫来的,不过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母亲,她傻阿,期待过失望过,后来变成了个疯子。”
易环出声打断,怎么可和她听过的不一样,纳兰瀚不是纳兰家的人,受家族托举,怎么会有个不受宠的亲母?
纳兰瀚讽刺的目光远望,“老不死的不知道他有个亲闺女,做幕僚那段时间我献数策,我得他赐姓纳兰,他给我身份供我立足我回报纳兰家力所能及的庇佑。”
温暖的手触到纳兰瀚头发,易环轻声说:“至今,阿瀚辛苦了。”
“若我重选,我还会陪着一个疯子一起生活二十年,如果老不死知道我是他亲女,一定不会如此栽培我。”
纳兰瀚很羡慕周筝有逃跑的勇气。稚童年级的她也想过带母亲逃出窒息的院子,纳兰疴肯定不会追,她去做工去赚钱,一定不会饿着母亲。
“可是涟娘一度深陷,等她心死如灰了,抛去感情里的勇敢,她只是个胆小脆弱的寻常女娘,被欺压了只敢逼疯自己。”
为人子女要尽心尽孝,所以纳兰瀚从不后悔放那把火,二十几年的遗忘生活对涟娘来说是痛苦,是她救了她。
将一颗心永远的禁锢在道德密网中的搭救。
“后来我知道了你的事,我救不了她,但我可以帮你。”
易环弯眉,“谢谢你阿瀚。”
我也在帮我。纳兰瀚替她紧了紧斗篷,请求道:“筝娘,你要好好的。”
“一定。”
年后官员还未过休假期,晚间饭后,纳兰瀚带领着易环来街上感受最后的年味。
“阿筝,送给你。”
泛着橙黄暖光的花灯栩栩如生,易环惊喜接过,“上元节不是还有十日,好仿真的虾。”
纳兰瀚站定看她笑得开心,同样笑道:“新品竞售,我们赶个浪潮。”
“我喜欢这个灯。”
“它是你的。我们明日去昌江冰嬉吧,届时我钓冬鱼,回来炖鱼汤喝,指定新鲜。”
易环看她一脸玩意大发的计划,顿了几秒提醒道:“阿瀚,三尺厚冰比你的鱼竿差不多,凿冰何易?”
“好啦好了。”看她由期待变回沮丧,易环揽过她臂弯许诺道:“我陪你滑冰,我们也拿着冰镩去。”
“还是阿筝对我好。”
路过主街上的第一楼,从街上向开着窗的包厢望去,纳兰瀚正巧与推杯换盏寒暄的解窬对视上。
双手交叠行礼,纳兰瀚扬声道:“下官见过刺史,岁末寒冬,问刺史的好。”
“数你小子嘴甜了,上来见见几位。”
纳兰瀚知解窬的照拂好意,应答后转身,“阿筝,我去去就回。”
“嗯,我等你。”
这场宴的主角不是昌州刺史解窬,而是前段时间逼走三道节度使,如今在整个剑南道地界横着走的彭左珰。
逼退了哥舒尔,虽没朝堂的任命,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剑南道三十二州一府的话事人。
手下十万人听命,真正的土皇帝。
纳兰瀚跟着解窬敬了一圈,没想到竟见到了彭左珰真容。
彼时的他二十又八,纳兰瀚没见过更年轻时的彭将军,只觉得他暗含不苟言笑的内敛又深不可测。
“将军,这是永川县令纳兰瀚,两年任期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错。”
听到两年的字眼,圈椅上的男人抬眸瞥了眼,见他整个人精雕玉琢的,眉眼透出的是清秀儒雅,站在五大三粗的解窬身后像个卖身又卖艺的小倌。
“德善,快来见过彭将军,此次彭将军路过昌州并未大张旗鼓,今夜你能见到彭将军也是缘分呐。”
纳兰瀚规矩的行了个上官礼,“下官纳兰瀚,久仰将军威名。”
不由得想到楼下等着的周筝,他低下去的眼睛闪过厌恶和忧虑。
位高权重却仗势欺人,谈何受人尊敬?
“嗯,下去吧。”
纳兰瀚面色不显,揣着合适的惶恐与讨好乖乖跟着解窬退至一边。
易环跺了跺等得僵冷的双脚,不留意间虾状花灯竟然忽的扑灭,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语调软昵先开口道:“阿瀚,今个好冷。”
“阿。”
来人竟是彭左珰。
对上他探究压迫的双眸,易环缩了缩脖子向后半退一步,眼神怯懦声音软腻道:“您,对不起,妾认错人了。”
“你叫什么?是谁家的人?是常驻人口吗?户籍可带身上了?”
眼前的女娘正面又不像她了,更平庸,更胆小,暗淡的眼睛不敢直视他,浑身上下都露着小家子气。
“妾,妾是……”
“本官不是不让你来吗?你瞧着哪家妾有你粘糊的?你要是敢冲撞了彭将军,回去本官给你好果子!”
纳兰瀚急匆匆的来,以为彭左珰看不见的,伸手掐了把她胳膊,后者显然对纳兰瀚有了反射性惧怕,一副任打任罚又委屈控诉的表情。
彭左珰视线移开,问道:“这是纳兰县令家的妾?”
“不瞒将军,婢妾周筝,是京城下辖村里的弃儿,与下官青梅竹马,下官任永川县令时她一人来找下官,下官怜她孤苦,也就收用了她。”
略过纳兰瀚躬身的姿态,彭左珰盯视着他身后的周筝,刨根问底道:“你叫周筝?”
“…是。”
双眼因害怕流出两滴泪来,易环不敢擦去,发抖状的回答他的话。
彭左珰不觉得自己气势迫人,只觉得她恐惧的姿态乏味。
挥手叫两人走,彭左珰看到两人很快相携到了一起,唤周筝的妾凑近说了什么,纳兰瀚有意思的哈笑,右手占据的揽上她腰,说了句令周筝低头含嗔的话。
彭左珰转身摇头,压低姿态与人调笑的是纳兰瀚的妾,易环早已死在了两年前,不过是两道相似的背影,里头的芯子却迥异非常。
几日后的城门处,彭左珰拦下马车里刚出城回来的二人。
坐在马上毫不客气的掀开车厢窗帘,彭左珰居高临下的提道:“纳兰县令家的妾倒是怯生的非常。”
“害,将军见笑了,筝娘不常出门,见到生人不免有些怯生。”
扫了眼掐着手指低头的人,他松开帘子,试探变得无味起来,变由纳兰瀚下马仰着头恭维他说话。
周筝的生平确由纳兰瀚所说,一个毫无特色的农家女,看似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对来。
“纳兰县令这是出城回来了?”
“回将军话,今个儿回温,下官去了昌江垂钓,新鲜的白鱼滋味肥美,不若给您送几条?”
彭左珰呵笑一声,“看来纳兰县令收获颇丰。”
纳兰瀚不好意思笑笑,“蒙将军眷顾,下官运气好。”
目送驾马离开的彭左珰,纳兰瀚面色沉重的回到马车,“阿筝,我怎么感觉他针对你,我们并未露馅阿。”
“你已经知道他叫什么,自然能打听到他的妾都叫什么,阿瀚,对不起,我骗了你。”
易环满脸歉意,纳兰瀚并不在意,不怪道:“我没打听过,你说你叫周筝,我信,你有此警惕我该高兴才是。”
“其实我叫……”
“别说。”纳兰瀚收回止住她双唇的手指,“阿筝,等他彻底走了再告诉我。”
纳兰瀚怕自己喊漏嘴,给周筝带来麻烦。
易环想了几秒,提出要走。
你若此刻走不是正对他意?纳兰瀚一边令穹德接着赶车,一边否决道:“阿筝,我们此时应该按兵不动,按照原来的轨迹生活,才能不惹疑心。”
“我,阿瀚,我怕被发现。”
纳兰瀚左手覆上她手背,安抚的拍了拍,“阿筝,最坏的结果,我陪你。”
她仗义,但不意味着易环能无休止的消耗她的友谊,易环心里做定打算,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她绝对保全纳兰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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