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复旧事
一主一仆踏进县署时,院中只有他们两人在说话。
纳兰瀚声音声线清旷逸然,对旁边人说话的时候又带了些笑意,“等再过两月开春,我们去踏春吧?”
“带上风筝,我再准备一些吃食,我们去野餐。”
彭左珰对她接下来解释什么叫野餐没入耳,脑中一遍遍过的是她的声音。
虽许久没听过,声音也有了些微的变化,但彭左珰绝不会听错,这个声音只能是她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死的不是她。
闭眼将这个声音套入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又出奇的一致。
听到有人闯进来声响,二人同步看去,彭左珰眼神捕捉到案前的女娘,直奔易环而来,起身挡他的纳兰瀚被其一把推开。
“你……”
彭左珰捏着她下巴将人抵在桌沿,那双窝囊半遮的眼睛袒露无疑,心里也更添了几分笃定,事到如今还在装呢?
“易环。”
面前的眼神变化成疑问和惊惧,挣扎道:“易换?将军,您先放开妾,阿瀚……”
“将军您必是认错人了……”
“拉走他!”
长一立马动作,箍住纳兰瀚双手捂着她嘴押向外去。
易环向外扭头,浑身的害怕道:“阿瀚。”
左手将人摁在怀里,彭左珰闭眼喟叹一声,偶尔沉梦深溺,就是这种熟悉感。
易环双手并用推开他,声音尖细道:“彭将军,妾是县令的人,您这是做什么?”
彭左珰一手拦住她,瞧了两眼她脸上,伸手撕下动物皮的薄皮,又用巾帕擦去她眉峰的柳眉,露出原本的脸来。
易环胆怯的眼神刹那发生变化,有恨意,有嫌恶,也有再次落入囚笼的不甘。
因他一番不甚温柔的手法,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彭左珰指腹碰了碰,嫌弃道:“这是什么皮?阿环煞费苦心了。”
料到她不敢用人皮,彭左珰弯身瞧她,眼眸氲着微光。
这两年她没怎么变,看着她那个眼神,恍然令他觉得是回到了恭州针锋相对时。
“阿环,尽管我知道你已死,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但我的感觉告诉我我需要接近你。”
“被你发现,随你怎么说。”
彭左珰将她头扭回来,顿顿的笑出声,“阿环,阿环,本将就知道你不能轻易死了。”
“这回阿环瘦了。”
不过没关系,彭左珰家大业大养的起,养的回来。来不及回味往昔死别,追责她故意消失,他胸腔里更多的是被浸润的喜意。
被隽刻好便搁灰的牌位变成活生生的人,彭左珰甚至生出一股被眷顾的感觉。
“你说过的。”易环吼的颤抖,“若我侥幸活着,你会放过我,你亲口答应过我的,你要放我自由,你曾亲口许诺过!”
“啧,阿环,本将允你另许一个承诺。”
他灼烈的黑眸闪着欺骗,易环忍无可忍一拳头打过去,骂道:“满嘴谎话的卑鄙小人,骗子。”
“阿环,你说我卑鄙,我岂非要坐实?”
脖子上的痛感不痛不痒,彭左珰双手合拢贴近,静静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屋内烧着炭能闻到焦味,闻得久了不免不适。
彭左珰拉她要出去,被易环大力甩开,“是你亲手舍了我,如今还装作在意的模样,恶不恶心,伪君子真小人!”
“那事本将别无选择,阿环,既然你死里逃生,本将一定会好好弥补你。”
易环一手拉住门框停下,嫌恶道:“虚伪。”
彭左珰松开手,双脚站在门槛之外抱臂说话,好脾气问:“阿环怎么死里逃生的,给本将说说。”
“卖身求荣。”
彭左珰当即不信的嗤声,普天之下她连将军府都不愿待,又有哪个人能得易环甘愿委身?
“阿环,过两日回荣州,我们一起走。”
“我不……”
彭左珰右手指她眉心,独断的压下她拒绝的话,“易环,本将只说一遍。”
直到踏上马车,易环都没再见到纳兰瀚。
当晚宿在客栈,彭左珰临睡前侧身翻过,一双手摸索着触上易环的手背,调笑道:“阿环,空旷两年,本将丈量丈量你的变化。”
“滚!”
后背抵在墙边,易环怒眼警惕,威胁道:“你要碰我,我们一起死。”
嗤,彭左珰双手撑着膝盖跪在床上,好笑问:“你要我们怎么死?一起怎么死?你上还是我上?”
易环不再多说,右手探向袖中,鹤红的毒粉飘洒在空中,彭左珰速度更快,扯过棉被裹住两人顺着脚踏滚到地上。
听到屋内声音,暗中守着的长一提剑而来,“主子,您可有事?”
“滚,找个会解毒郎中过来。”
“是。”
彭左珰双指捏着她沾满毒粉渐变腐蚀的手,拎着茶壶冲刷着她手。
浅色巾帕裹着的手心一直在泛血,他语气讽刺道:“你本来就是本将的人,阿环又在守什么贞节?随身带这玩意,阿环想干什么?”
“我如今是纳兰瀚的人。”
“哈,若非纳兰瀚是个女娘,你也不会和她掺和在一起吧,妾室的身份,藏得不错,就是我知晓你还活着也不一定找得到你。”
易环试探的仰头,“你调查她?”
“若非纳兰家子嗣不争气,纳兰疴怎会扶持一个外姓人,阿环,你觉得,要是他知道了纳兰瀚是他厌弃之人偷偷生下的种,纳兰瀚会如何?”
“阿瀚是朝廷命官有朝廷指派任命,你撼动不了她的位置,她与纳兰家有利益牵连,就算你有心干涉,纳兰家也不会舍弃她。”
易环说的笃定又坚信,彭左珰不屑的啧一声,还真是不忍心戳穿她这副虚无的相信阿。
“阿环,利益比不上更大的利益,而我,一句话就能碾死一个区区永川县令。”
他眼神没有因威胁人而放狠话的疯狂,很平静的说出自己的权势,以及清空障碍的随心轻易。
易环掐着手心镇定下来,“纳兰瀚与你并无矛盾,是我逼迫她救我,她是被迫的。”
彭左珰伸手拉她靠近自己,却不打算放过胆敢私藏她的纳兰瀚。
“亵弄曾经的县令,阿环你说,全永川的人有多少愿意?”
“你混蛋!我不准你作践她!”
强行的压下她拍打的动作,彭左珰凑近要吻她,“阿环,我也说过,往后你可借我的势。若你乖巧,我怎么会动你的人。”
凉唇碰到她耳廓,易环恨恨的骂道:“懦夫。”
无论他权势如何,又有多少狠劲,阵前舍她是事实,说再多的话都是虚伪,他秉性里的,暗含着求和的懦弱。
彭左珰眼睛滑过不快,偏要如了自己的意,双手箍住她脖颈强硬的吻下去。呼吸越来越细微时,他手心流进两滴泪。
不可控的抖动令他松开力道,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彭左珰咳了声,“行了,本将许你闹性子,也给你时间适应,可是阿环你要知道,本将不吃素。”
“彭左珰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你想都不要想!你就是个随处发情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东西!”
话里话外都是贬低谩骂,他哪里被人指着骂过,彭左珰脾气也倔上了,提高声音道:“易环,本将压不住你的脾气是吧?”
“狗脾气当然压得住人脾气。”
两人吵的兴头,长一小心的敲了敲门,道:“主子,郎中来了。”
彭左珰再待下去怕忍不住叫长一赐药,吩咐了句过来瞧瞧阿环的手负手出去。
哥舒尔的高主子想了个法子,朝廷下来的旨,调彭左珰入南衙十六卫中的左右卫,任四品的都尉,即日返京,领队太监得昕跪在含元殿复受了一道密令。
就地诛杀四个字他不敢念第二遍,偷偷打量了眼下青乌身态飘忽的圣人,得昕高声的跪下领旨。
一个月的路程因雪情延迟了半月,得昕不敢耽搁,在荣州驿站歇了一夜就去宣旨。
节度府被人褫占,其主还躲在长安不敢回来对峙,得昕牢实扒着胸腔里的心,亦不多管闲事,只管宣好旨,随着这位新任的折冲都尉一起回京。
没了根的人显老,四十出头的人长的胡茬泛白,宽厚的眼尾拉长几道深刻的皱纹。宽敞豪奢的四方院落里,正值壮年的男人着右衽圆领袍,玄色更显威重。
不愧是边疆拼杀出来的,得昕敛了心神,拱手道:“臣得昕,圣人跟前的大监,见过定远将军。”
“公公有礼。”
得昕双手露出绢黄底色的敕旨,示意彭左珰道:“将军,宣旨吧。”
彭左珰坐定没有要动的意思,手中的瓷盏变温,被他搁置一旁。
给了身边的福禄一个眼神,穿菱纹褐黄色圆领袍的年轻内侍得令,语气冲冲的上前半步道:“定远将军,凡圣人特赦方可不叩拜接旨,得圣眷的几位主里,好似没有您的名字。。”
凉薄的眼神对上他去颐指气使的瞧不起的嘴脸,彭左珰轻笑道:“一个小小的宦官,也敢说教起主子的事了。”
“你!”
“福禄,你是在同定远将军说话。”
扁平双颊肿眼泡的一张脸不满表露的很明显,不恭的语气遮都不遮,“定远将军,圣人制书,请您移尊体,跪下接旨。”
福禄是惠妃的人,多少知道些彭左珰拥兵自重的事,敕旨里暗示了明升暗调之意,这彭将军已经得罪了圣人,等到了京城还不都是被拿捏搓圆的下场。
就让他当当下手的第一人。
彭左珰盯着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缓缓转低头来,平淡反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咱家不过是宫中的人,哪敢比得上将军逼走节度使霸占荣恭二州来的前呼后拥。”
一个没脑子的阉人,彭左珰不再多嘴,直截了当吩咐:“长二,拖下去。”
福禄顿惊,犹嘴硬道:“彭将军,咱家是圣人跟前做事的,您就算再权大,也要给圣人一个说法。”
长二管家打扮长的更像个杀手,福禄看他摸了把腰间的短刀,眼神平静又带着杀意走过来,脚步不复镇定,向旁边跪着道:“得昕公公救救奴婢,奴婢不知怎么得罪了彭将军,公公,奴婢跟您一起来您可要救奴婢阿。”
得昕在他被堵住嘴拖走后才迟钝出声,“这,将军,福禄毕竟是惠妃的人。”
“公公们来时偶遇化雪山体滑落,这个叫福禄的,为救公公不幸殒难,临死前托付公公照顾好他的宫里的家里人。”
“明白吗?公公。”
他搬出了惠妃,彭左珰竟然毫无顾忌,得昕沉默两息,选择保全自身,“明白了将军。”
洋洋洒洒的咬文嚼字听着太假,彭左珰坐着听,撑着手指问:“若本将说一个不字,硬山顶上的弓箭手是不是要射穿本将脑袋?”
原来他早已发现,得昕不由得开始冒汗,埋伏四方的神策军是剑南道的边防军,乃是圣人助他以防万一的保障,没想到被彭左珰轻易的点出来。
还是说彭恂虽已致仕但心思暗涌?
“嘿,将军说笑了,您可是新任命的折冲都尉,哪个不长眼的敢刺杀您?”
得昕双手谨慎的捧着敕旨,讨好哄劝道:“将军,这君臣哪有隔夜仇阿?圣人擢您去左右卫,一来远离边疆,您和彭郎中得以团聚,二来天子脚下,您又身负本领,何愁得不到圣人青眼阿?”
彭左珰噙着玩味的笑,松口道:“那这旨,本将非接不可了?”
“哎呀将军说笑了。听出他的意思,得昕再接再厉,将军为国为民之心人人可鉴,是我大豫万千百姓的福祉。”
“嗤,行了,旨拿了,什么时候出发本将通知你。”
顾不得追究他单手接过敕旨的大不敬,得昕告诫自己不该看的别看,弯腰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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