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岳池度过了难得安眠的一夜。
梦里没有血海尸山，没有狼烟四起，只有无尽的翠绿茶田，宁静安详，风调雨顺。
窗格在床笠上印出一片晨光，岳池悠悠转醒，慢慢睁开眼，通体泰然，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此刻他竟有些不想起。
他想眺望远处的春山，可扭过头，床尾竟坐了个人，一脸兴味翘着二郎腿的奚雪芽满意地看见岳池一脸震惊。
“岳将军，醒啦~睡得好吗？”奚雪芽笑眯眯地，“在下可是守了一夜呢~将军睡姿真不老实。”
“你！”岳池惊怒，猛地起身，腹部伤口一阵抽痛，他痛地弯下腰，一手已经摸上了床边横刀。
“欸，这可不行呀。”
只见奚雪芽柔柔起身，跪趴在床上，与晨起的岳池之间仅隔了一层薄薄的春被，岳池五指抓紧刀鞘，青筋暴起的手背附上奚雪芽小了一圈的手。
一深一浅，看上去竟如交握的情人一般。
温热的吐息拂过下颚，岳池屏住呼吸，可那人身上的香无孔不入，芬芳馥郁，让人忍不住贴近他。
岳池僵在原处，暗暗在春被下架起一只腿。
“为了将军你的伤，在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奚雪芽浅笑，另一只手从被中伸进去，精准地附上那道伤，“将军，该怎么报答人家呢？”
“你能治我的伤？”岳池敏锐地眯起眼，漆黑刀柄上的指尖苍白。
奚雪芽娇俏地眨眨眼，并不言语，微微滑动放在岳池腹部的手，岳池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腾不出双手，鼻尖的芬芳越发馥郁。
腹部传来按压感，让岳池想起边塞晏城防卫所里那只战场上捡回来的狸猫，总在清晨跳上他床头，拿爪子按压他肚子。
奚雪芽可不是狸猫。
奚雪芽猛地压下去，岳池腹部传来尖锐的疼痛，他额头上瞬间溢出冷汗。
“你……”他怒视一脸无辜的奚雪芽，可下一秒，一阵清冽的风拂过灼痛的伤口，卷走疼痛与灼热，岳池甚至能感受到伤口愈合皮肉长起的声音。
他紧紧抿唇，抬眼，奚雪芽像猫儿似地对他眨眨眼，岳池身上一轻，青色衣摆一晃，奚雪芽已经从他身上下来了，正站在阳光里伸懒腰。
“怎么样，岳将军，这下能带上我了吗？”奚雪芽头也不回，为自己斟上茶。
岳池看他娴熟的动作，心里怀疑划过。
“你的条件？”
“条件嘛……”奚雪芽侧身坐上茶案，白玉似的手指抵在下颚，装模作样地思考一阵，道，“我仰慕将军，自然想时刻和将军呆在一起呀。”
他璀然一笑，岳池看着他，竟也扬起一个笑。
“好。”
-
岳池奉皇命，来乾灵贡茶院押运贡茶。
岳池很忙，作为御封的天下兵马大将军，每日一睁眼，就有无数人要见，无数事要议，他也不避着奚雪芽，虎豹骑的人也从惊吓到慢慢接受。
毕竟，奚公子长得真的很美啊。
奚雪芽除了每日清晨，会压着岳池来那么一遭，其他时候并不太现身。岳池派过暗卫跟着奚雪芽，一无所获。
奚雪芽倒是不知道岳池背地里的这些事，他忙着修炼呢。
自从答应为岳池疗伤，灵力就越发不够用，他也曾整日黏着岳池，可这无趣的男人根本不配合他施展茶艺。奚雪芽觉得自己亏大了，后来就整日拖着李复逛街。
狐仙姐姐说过，自己的银子是自己的，男人的银子也是自己的，不用白不用！
李复一脸苦相，朝岳池诉苦：“将军，按照奚公子的这种买法，银子就快花光了。”
“都买了些什么？”岳池在书桌前提笔写字，拧眉。
“先是去了脂粉铺子，成衣铺子，买了些后，奚公子不太满意，突然又疯狂买首饰珠宝，后来还在山脚买了间茶园，又购置了几间田庄……”
只是单纯地花钱么？岳池拧着的眉头松开：“不用管他，钱不够了就用我的名号去钱庄取银票。”左右他的伤口已大好，离彻底愈合已经不远了。
想起不日就能脱离奚雪芽，岳池由衷地深深舒了一口气。
岳池还是高兴早了。
四月底，头批贡茶已经制作完毕，虎豹骑一行启程回京。
宽阔的红木轿辇里，奚雪芽一脸苍白，靠在堆满软垫的角落。
岳池犹豫片刻，放下手中军报，问：“你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奚雪芽抓皱领口，他说不出来。
自从离开乾灵山，他的灵脉就开始不对劲了起来，越来越滞涩，像一口巨钟朝他兜头扣下，身边的空气愈发稀薄。
他伸出右手，全然不顾岳池惊愕的目光，在掌心凝成一团翠绿的灵火，那光团如风中残烛般抖动几下，猛地熄灭了！
岳池看见，那诡谲的绿光熄灭后，奚雪芽像一团烂布，原地委顿在地上。
“你……你还好吗？”岳池拧眉。
“我的灵力……”奚雪芽睁大双眼，手掌微微颤抖。
他猛地看向岳池。
“快走……”奚雪芽咬紧牙关，不顾手心传来的灼烧之感，厉声大呼：“这里不对！快走！”
迟了。
狭窄的山道上，坚硬的木板像脆纸一样炸开，岳池只来得及捞住奚雪芽的腰肢。
马儿受到惊吓长鸣，不受控地疾驰，空气中传来刺鼻的硫磺味，爆炸声如天崩地裂炸开潮湿的山壁，泥土夹着石块铺天盖地。
岳池一手抱着奚雪芽，另一只手解开腰间小刀，猛地割断缰绳，可是已经来不及。
是炸药！
岳池厉呵：“散开！！！”
“将军！！！”
震天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岳池的耳朵传来一声嗡鸣，在之后，就是无尽的寂静。
他看见炸断身体的马匹，拖着残损的后肢在山道奔跑，无数士兵往他这里赶来。
岳池收紧胳膊，失控的马匹，高耸的断崖。
身体猛地腾空，最后便是无穷的下坠。
陷入昏迷前，岳池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怀里奚雪芽苍白的面庞。
-
无尽的岚烟里，奚雪芽睁开眼，看向身边模糊的影子。
“阿父？”
“雪芽，醒了就起来练功。”
“我不要，我已经化形了，我要下山。”奚雪芽才不想再跟着阿父天天喝露水。
只听那温柔的声音长长叹息。
“人很复杂，不像山里的花花草草，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他对你好，或许是想害你，对你说好听的，或许是想打你的主意。”
“阿父别小瞧我，狐仙姐姐说我很聪明的。”奚雪芽扭过头撅起嘴。
“我才不想一直当妖怪，我要和你一样！我要成仙！”
那声音轻笑，随即，一只微凉的手盖住自己的额头。
“我们雪芽要成仙呀……真有志气……那就下山吧……那就醒来吧……”
“醒来……醒来……！”
朦胧间，奚雪芽的额头传来一阵推力，那熟悉的云山雾绕，像走马灯一样远去，环绕在周身的滞涩之感越来越轻。
“阿父！！！————”奚雪芽猛地坐起，心脏快得像要窒息。
奚雪芽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自己身边一片漆黑，耳边传来滴答声，不知名的粗壮根茎渗着水。
周身刮过的风凉飕飕的，土腥气混着不知名的香味，奚雪芽很熟悉这种感觉，深深的、充满水分的泥土的感觉。他仰头向上看，只看见碗口大小的光亮，身下是冰凉坚硬的石壁，石壁上凿痕规整，不像是天然的坑洞。
他试着运起灵力，微弱的灵气一闪即逝。
还是不行吗？奚雪芽皱眉。
奚雪芽站起身，借着一小摊积水照照。
水中人面颊黑一块白一块，发丝凌乱，发尾焦黄，衣衫破了个洞，他取出手帕擦了擦脸，随手捡了一枝树枝挽起头发。
待打理好自己，奚雪芽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
“岳！池！————”
“岳！！池！！————”
“岳池！！！池！！！————”
奚雪芽嚎了三声后就地坐下，大口喘气，妖怪没灵力，就和人类没食物一样，浑身没力气。
要成仙，可不能叫苦叫累。
奚雪芽听见身边滴滴答答的声音，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终于下定决定地一拧眉，靠近滴水的根茎。
岳池本就没走远。
他用小刀在石壁上刻下记号后，就听见空寂的隧道中，传来鬼似的嚎叫。
他持刀戒备，听了半晌鬼叫声，竟觉得莫名耳熟。
是奚雪芽！他遇见危险了！
岳池提气，疾驰到洞底处，手中匕首已蓄势待发，奚雪芽用不了法术，随便一只野兽都能要了他的命！
岳池一角踹开石堆，大喝：“奚雪芽！”
奚雪芽呆呆转头，对上喘着粗气的岳池。
岳池沉默了。
奚雪芽也沉默了。
岳池看见奚雪芽张大嘴，像只呆头鹅站在那漆黑的树根底下，嘴里还砸吧着不知道哪里留下来的水……
“岳池！”不过奚雪芽还是很开心，原来岳池也掉下来了呀，真好，他看见岳池干燥起皮的嘴唇，难得地真心实意发出邀请，“你渴了吗？来喝水呀~”
岳池深吸一口气，问：“不了，你喝就好。”
“哦，好。”奚雪芽又喝了几口，才记起来问，“这是哪里呀？我看不像天然的，倒像是人挖的。”
这下倒是机灵，岳池嗯了一声，道：“你猜的没错，不如再猜猜。”
奚雪芽听见肯定，兴致勃勃地猜了几个，“地道？隧道？地宫？”
“猜对一半。”
我果然聪明，奚雪芽又喝几口地下水，含在嘴里美滋滋地想。
下一秒，却听见岳池道：
“是前朝王姬的陵墓。”
雪芽宝宝虽然你是茶树也不能随地大小喝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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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奚雪芽把握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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