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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聊到这里,我们似乎忘了介绍绿湖疗养院,正如我们所知,疗养院因其围绕“被诅咒之湖”——绿湖而得名。1945年阿登纳院长来到一片废墟,他刚刚经历了亲人的死亡,正通过旅行排解忧伤之情。古老的巴伐洛克风格与奇异自然风光的结合令年轻冲动的阿登纳院长,哦不,此时的他还不应被称作院长,阿登纳立即决定在绿湖原有建筑的基础上建造一所疗养院,我们现在所在之地就是这所1946年竣工的疗养院。黑林山时有狼群出没,为确保我们的安全,阿登纳院长甚至贴心地将疗养院周边用青铜栅栏围了起来,当然也是院长所喜爱的——巴伐洛克式风格。”过长的乌发遮住男子的眼,他站在离绿湖不远的树下,嘴中不断念叨着。

“阿登纳院长真是个伟人,他是吗?”

“埃里希。”寻找到发声来源的明妮眯眼,注视着仍复述着疗养院历史的埃里希。她坐起身,将双手撑到身后,淡色的发随意披散着。很多次埃里希都站在绿湖旁,重复着完全相同的话,但今天是明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他。

“陪我坐一会儿,怎么样?”

埃里希看起来震惊极了,他慌乱转身想逃走,却忽略了自己站在树前,头与树干接触发出一声闷响,他一下跌坐在地,捂着额头,为忍痛咬唇。

“好疼。“埃里希声音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指节泛着花瓣古怪的灰粉。

“你没事吧?”明妮赤足走到他身前,害怕弄脏洁白的护士鞋,踏入草坪前,她便将鞋子放在了埃里希身旁的树下。

“不不……不。”埃里希磕磕巴巴地回答,他显得很戒备,一只手臂格挡身前,高大的身躯因长期驼背畏缩。“你是魔鬼的化身,离我远点!”

知道埃里希内心不过是个孩子,明妮没有跟他计较,她只想拿回自己的鞋子。于是她没有回答埃里希的话,反而恶作剧般步步逼近。

“你!”面对不断接近的明妮,埃里希脖颈通红,几乎带上哭腔。他擦着泛红的眼角,紧闭双眼,但看到明妮只是捡起丢在一旁的鞋子,埃里希捂脸手掌的指缝分开些,露出长发遮挡下的一点绿,偷偷观察着明妮的举动。

“在偷看什么呢?”还没来得及埃里希反应,纤细的发就垂到他眼前,明妮背手躬下身,带着花朵色泽的唇微微勾起,旷广摇曳的蓝瞬间近在咫尺。

“别靠近我!”埃里希急忙闭合手指,将头埋入手掌中,蜷缩的模样就像明妮儿时捕捉过的鼠妇,一被触碰就缩进保护壳中。路德维希一向不太喜欢虫子,明妮最喜欢用鼠妇来吓唬他,回忆在明妮的脸上勾勒出甜蜜的笑。

“好啦,不逗你了!”明妮提着鞋子转头,光线触须般吸附上她柔软的碎发,在埃里希绿眼中刻下隽永的金色印象,明妮淡色的身影逐渐缩小。

片刻,埃里希才敢晃悠悠起身,半边脸孔却有如被烈火灼烧的冰川开始大滴大滴融化,他仍紧捂着左眼,黑液体粘稠地从指缝滴下,在地上充满生命地蠕动着,渗透入地底直到绿湖的深处。身体部分流失的疼痛使他大张嘴,嘶哑粗粝地喘气。

大约过了十分钟,埃里希溶解的半边脸逐渐鼓胀出人类的筋肉,新枝抽条般恢复原状。他神色复杂地凝视黑液体在青绿草坪留下的一点粘稠,身体似乎正因“祂”的苏醒不安地躁动,他看向泛着水花的绿湖,涟漪美丽如同盛放的莲,水浪极有规律的从湖泊中心向两岸推进。

很美的场景,不是么?埃里希扯出一个苦笑,但现在明明……没有任何风,一切都是如此的静谧,只有绿湖,烧开的热水般沸腾起来。嫉妒、贪婪与渴求的情绪犹如烈焰几乎扭曲了绿湖上方的空气,身体部分的流失不过是对他视线曾短暂占有过那抹蓝的惩罚与警告。

埃里希又僵硬地扯动嘴角,自语道:“她是属于您的……”

明妮并没有将遇见埃里希这件事放在心上,灵魂觉醒后的世界有如水洗般新绿,一切都是值得歌颂的,她正蹲在通往疗养院的鹅卵石小径上,观察着四叶草下的世界。阴影下,有着碎裂花纹的绢蝶正无力抽搐,白翅上的红斑仇恨地注视着瓜分它身体的黑蚁,黑蚁两根微小的触须前后摇晃着,泥土还带着雨的湿润味道,塑造出黑蚁前进途经的崎岖险峰。

人类可能爱上蚂蚁吗?这个埋藏记忆深处已久的问题忽然闯进明妮的脑海,或将困扰她一生。

“明妮,”阿希里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明妮猛地转头,阿希里正托腮蹲在她身侧,似乎注视她很久了,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样子。

“猜猜我发现了什么?”阿希里揉了揉因瞌睡而泛红的眼角,懒洋洋地说。

明妮摇摇头,长时间维持蹲这个动作使她的小腿酸麻,海水般的眼中盛满疑惑,“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在院长办公室旁的密室里找到的。”阿希里从口袋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将它举起抖平,“疗养院贴过这张规则吗?”

明妮更靠近阿希里些,想要看清纸上的内容。纸张看上去脏污不堪,上面的内容多有涂改,词语间的组合也怪异的不得了,七扭八歪的字迹看上去出自精神病患之手,明妮拧眉良久才理解这张纸上词句的含义。

绿湖疗养院守则

朋友们,我们相聚在这一疗养院,绿湖疗养院有着世界顶级的技术,宁静美丽的环境,一定能够让您得到良好的治疗,但我们有一些规则需要您遵守。

1、大雾弥漫的森林是危险的,远离祂。

2、不要在周三八点后离开房间,房间是安全的,###@&&&

3、不要靠近湖水,一切绿色的东西都是绝对危险安全,绿色是美丽的颜色。

4、远离她,她##********,她很危险;

5、留下来,留在疗养院,疗养院是最安全的,祂不会伤害你。

6、不要相信鬼魂,相信它的存在,相信%%……,相信爱

相信您对我们疗养院的规则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希望您能在疗养院度过快乐**&……一生。

“你看懂了吗?”明妮唇凝重地抿起,将遮挡视线的几撮金发捋到耳后,露出脖颈处青绿的血管。

“没有。”阿希里抓抓头发,也显得困惑的样子,青筋在白皙的手臂野蛮交缠,带着原始的生命感。

“但我想我们可以往规则的方向进行后续调查,毕竟周三我们确有发现,不是么?”

“绿湖,森林?”明妮用大拇指与食指摩挲下巴处的软肉,有什么在脑海中灵光一现,她激动地叫道:“对了!还有尤里叶指引你去的密室!”

阿希里认可地点点头,想要用笑容给予明妮鼓励,可情绪与各种各样的猜测在他脑中翻滚,令他几欲作呕,他最终只僵硬地上挑自己的嘴角。周三后,疗养院内的水腥味越来越重,那是一种蔓延的感觉,阿希里已不止一次在床边发现黑色的液体。他常常头疼欲裂,似乎将有生命从大脑中破壳孵生,伸出腥臭的舌头与尖利的獠牙吞吃一切,而阿希里即是祂降生人世的祭品。

自己究竟是什么?阿希里头一次对自己的身世与记忆产生了怀疑,而无尽的阴雨与腐烂金色圣像,一次又一次在梦境中充满预言性地出现。这给了阿希里一种预感,如果不加紧探索进度,他和明妮都将永远地被疗养院活埋。

“嘿,明妮如果说……”阿希里张嘴,但最终只将这些恐惧的猜想吞咽入腹,他不希望明妮与他一同被这些黏稠的感受困扰。坐立不安的不适感就像生食了虫卵,此后身体的每一次痉挛与抽搐都是虫子充斥蠕动的发育成长,这个想法令阿希里苦笑一下,斟酌开口道:“我是说我们应该加快进度了,疗养院正在发生变化。”他温柔地看着明妮,眼中却带着埋藏不住的悲伤。

“我知道了。”明妮也意识到了什么,正如规则所言,他们周三的行为打破了疗养院某种的平衡,龟速前进的时间开始加快,无论是她记忆的复苏还是阿希里的怪异表现,或许便是打破规则的代价,她在那一刻读懂了阿希里眼中突如其来的阴郁。

明妮没有再多问什么,阿希里所做的一切必然有他的道理,她会等待阿希里情愿同她诉说的那天,她站起身,拍拍身上沾到的泥灰与草屑,朝阿希里伸出手。

“我今晚会去密室,你呢,阿希里?”

阿希里抓住明妮的手,注视着明妮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眼神,这具干瘦的躯干容器盛放的似乎不再是寒冷坚冰,心脏龟裂处的涌动岩浆就这么在明妮闪烁的眼中迸发,阿希里忍不住扬起一个笑,借着明妮的力从地上站起。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明妮,却又在俯下身贴住明妮的额头的那刻,紧紧闭上眼。

明妮看见他颤动的眼睫,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寒冬,而紧贴着自己汲取力量与温暖的阿希里则是茫茫雪原中一只发抖的孤单雏鸟。明妮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冰冷,她无法给予阿希里温度,但她也闭上眼,双臂环上阿希里的脖颈,干白的双颊轻轻在阿希里脸上蹭蹭。明妮什么也没说,阿希里也是。

“我去绿湖。”这是阿希里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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