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府上一名小侍女给碎星传信，碎星让小侍女回去。
沈府角门外，獾奴向门房道谢，郁闷地回到梧桐树下，那里，王靖宗背靠车厢，双手环臂。
听闻动静，侧目望来，问：“怎么？”
獾奴摸着下巴，回复道：“碎星小娘子说，四娘子已经无事了。”
他掀了眼皮，纳闷起来：“怎变得这般快？你不是昨日才见过她吗？”
王靖宗眼眸沉凝，“没说其他？”
獾奴摇头。
王靖宗静默。
獾奴叹问：“怎么办？现在根本联系不上，这要真出事，我们也帮不上忙。”
好不容易等贵主开尊口的机会，不知怎的又被打断了。
王靖宗亦是后悔，那日，二人关系转圜，他应该询问她的打算，不应该等她开口。
现如今，也是没办法。
此时，寇戎身边的下属过来传，说王大将军有情，獾奴听了，精神一振。
王靖宗心知何事，叮嘱獾奴几句，不慌不忙地离开。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王氏宗族发生巨大变化，王忠大将军已经离开建康，重回战场。
而沈府，褚父派人来接妻女回家。
沈夫人招沈瑶询问一番，沈瑶不知所以，将自己所学如实相告。
与初时进府相比，她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待人接物，已经做到从容不迫，对待下人，也能做到震慑适宜，赏罚分明。
期间出府几次，起先尚需沈宁溪作陪，后来几次，已经可以独自面对他府贵女的刁难，并且有了自己的闺中好友，形成自己的娱乐圈。
就连沈青柠也感慨她变化之大，曾经的褚瑶上门作客，沈青柠亦曾见过，印象颇深。袁婷几次在宴会上见到沈瑶，态度也有所转圜，沈夫人暗自点头，相信过不了多久，袁家就会再次上门了。
不过，沈母还不确定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放走沈宁溪，因此需要过问沈瑶的意见。
沈瑶自然希望沈宁溪此时离开，在她看来，自己已经融入贵女生活，不需要沈宁溪再指导。
事实上，沈宁溪已经无导可指，她形成了自己的理念，剩下的，得靠她自己。
沈夫人放下心，派人告诉沈宁溪，褚家派人来接，准备送她回褚家。
沈宁溪应下，去寻沈辅之，沈辅之一口应下。
出行这日，沈宁溪郑重地向沈母道别，在沈青柠殷殷目光下，扶着褚母坐上马车，踏上回扬州的路。
马车徐徐出城，车夫侧头提示：“娘子，咱们出城了。”
沈宁溪掀开望窗朝外看去，看到古朴厚重的城墙，向自己远去，天空青白，下起了鹅毛大雪。
她目光尚未落下惆怅，耳边便传来褚母止不住的咳声。
遂放下望窗，窗板挡去灌入的凛冽寒风，车内暖炉冒着热气，将挤进的寒气推散几分。
褚母脸上露笑：“你爹难得发一次善心，知晓雪路难行，提前接我们回府，等回府了，应当能好好待你。”
沈宁溪回以浅笑，对褚父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母女二人正聊着，忽然马车后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在车前停下，阻住了马车的去路。
沈宁溪脸色微变，静听车外动静，只听来人禀道：“二公子，袁家来信，明日上门商议四娘子亲事，夫人吩咐您即刻回府，明日招待贵客。”
沈宁溪倏地攥紧衣襟，没过一会，又传来沈辅之歉意的声音，“四妹妹，对不住，我回去就增派人手，护送你去扬州。”
沈宁溪推开望窗，侧身替褚母挡在风口，露出半张笑脸，道：“多谢二哥哥，你回去吧，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待你见到阿爹，替我向他问好，恕我不孝，不能继续孝敬他老人家。”
沈辅之见她明明不舍，却还要强装镇定，心下一软，满口应承，“放心吧，等你婚事定下，一定要去信给我，我和阿爹定给你备下大礼相送。”
时至今日，二人都知晓，她的婚事将有褚家做主，沈家已经无权过问。
多年兄妹之情，终在沈母的执拗下，面对现实。
沈宁溪道谢，目送沈辅之离开。
马车继续前行，碎星和揽月放好望窗，互相对望，俱是静默。
褚母拍了拍沈宁溪的手，道：“放心，车夫是你爹的人，出了建康，她就不敢动手了。”
沈宁溪也只能这般心想。
从建康到扬州，中途要经过赤霞山，沈宁溪主仆四人同坐一辆马车，车轮缓慢，行过晌午，才至赤霞山脚下。
远远瞧见前方有一座客栈，车夫向里禀报，褚母也累了，吩咐歇息片刻，再继续赶路。
马车停下，沈宁溪穿好斗篷，扶褚母下马车，客栈整洁，掌柜一见马车便知来者非富即贵，赶忙亲自上前招呼。
几人进了大堂，碎星和揽月拿出干净帕子擦拭桌椅，要了四杯清茶，吩咐上几个小菜。
沈府护卫和褚家家丁分别散座四周，作包围状保护着中间一桌。
山脚下有丛林遮挡，风不是很大，屋内更有暖炉烧烤，暖意驱散了不少冬寒，众人心中舒服得喟叹。
沈府护卫叫了一点小酒，招呼褚家家丁，褚家家丁盛情难却，经褚母同意后，和护卫们开怀畅饮。
这时，客栈又进来几人，碎星率先注意到他们，眼睛一亮，却见对方朝她使了个神色，她微微一愣，假装没认出。
小声对沈宁溪嘀咕：“阿豨他们来了。”
沈宁溪背后靠门，闻言，娇躯一震，顿时如芒在背。
她轻声问：“来了几个？”
不需碎星回答，那厢就听王靖宗招呼道：“掌柜，来三个菜，两壶酒。”
王靖宗环视一周，在远离四人桌的靠窗空桌上坐下，这个视角，正好斜对沈宁溪，只需她抬头，就能看到他。
沈宁溪双目凝视桌前的冬笋，眼皮轻颤，青葱似的玉指死死地捏住竹箸，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
寒冬时节还能来两拨豪客，店小二心中十分高兴，端着托盘，轻盈地来到王靖宗这桌，欢快道：“天寒地冻，客官要不要来点酒暖暖身？”
獾奴笑脸摆手，店小二也不恼，放下菜，道：“有需要您再唤我。”
王靖宗低头吃菜，桌上静默。
獾奴一双眼几乎黏在揽月身上，根本不舍得挪开。
就连褚家家丁也注意上，几人心照不宣地递眼神，意味不明地笑着假装没瞧见。
揽月面色阴沉，倏地站起身，竹箸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面。
王靖宗一掌拍在獾奴脑门上，严声命令：“快点吃，正事要紧。”
褚母反应迟缓，被揽月吓了一跳，呆呆问她：“怎么了？”
这个侍女照顾她月余，十分贴心，深得她认可。
揽月咬唇坐下，讷讷道：“夫人，对不住。”
沈宁溪头也不抬道：“吃饭吧。”
揽月继续埋头吃饭，碎星眼睛在獾奴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若有所思。
獾奴此时终于发现不对劲，探头问王靖宗：“我怎么感觉，四娘子对你好像还和从前一样冷淡？”
“闭嘴。”王靖宗冷叱。
獾奴扬眉，吃饭。
沈宁溪这厢用过午膳，瞧见褚家家丁仍在喝酒，冷声警告几句，家丁见娘子申斥，不敢继续喝，沈家护卫也不再劝，一行人陆续出了客栈，继续向扬州出发。
江南初冬的雪，并不持久，过了午时，鹅毛雪花渐停，沿路积雪上留下车轮的轱辘痕。
碎星推开望窗，透过罅隙向后看一眼，只一眼，就放下，目光往揽月身上招呼。
揽月暗中瞪她。
褚母斜卧矮塌，阖目休憩，沈宁溪替她整了整厚毯，心事重重。
赤霞山是一座横跨千里的辽源山脉，他们需要沿着这条山脉走两日，出了山脉，再换水路，过三四日才能抵达扬州。
傍晚时分，众人又遇客栈，沈宁溪吩咐歇下落脚。
用过晚膳，碎星命人送上热水，服侍沈宁溪沐浴，虽深冬未至，但雪中赶路到底辛苦，热水泡一泡，驱寒又缓疲劳。
沈宁溪衣裳尚未褪尽，碎星从双门狭缝里钻进来，在屏风这边暖炉前烤散掌上寒意，转到屏风这头。
“娘子，我方才听见，阿豨就住在我们正下方。”碎星鬼鬼祟祟道。
这家客栈有三层，第三层布置雅静，价格昂贵，其他护卫和家丁都住在下层。
揽月啐她一口，“在就在，你瞧我做什么？”
“我瞧你什么了？”碎星哼声打趣，“我说那个獾奴上次怎么老是叫我出门带上姐妹，原来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最后一句，拖长了尾音，叫揽月又气又恼，掐她脸蛋，碎星四处躲闪，室内笑声泠泠。
碎星嬉笑：“阿豨现在是虎贲营伍长，身手不凡，那个獾奴和他有交情，功夫定也不弱，我是说，有他们跟着，我们安全多了。”
“好了，别闹了。”
沈宁溪虽呵斥，却并未生气。
自从尚未王靖宗跟上来，她的心，跟着安定不少。
她知道，两个婢女也是一样，虽然，她们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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