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贵女,极少有身份能越过沈家的,为数不多的也就王谢那么几个,王家女未到,此地唯有谢嫣然身份最高。
谢嫣然虽想和沈宁溪别苗头,却不会在自家宴会上做脸,见那娘子没得到好,投去冷冷一瞥,打几句圆场,将事情揭过。
众人继续往前走,途径一座拱桥,拱桥尽头,谢嫣然遥指兰亭水榭,那里芳菊璀璨,各式花色,争奇斗艳。
贵女们七嘴八舌,争相吹捧。
这时,不知是谁惊呼一声,贵女群顿时引来一阵骚动,沈青柠推了推身侧的沈宁溪,朝贺玲那边示意。
贺玲正抚摸发髻,悄悄整理仪容,脸上有可疑的红晕,见她们望过来,嗫嚅了双唇,轻哼一声,撇过脸。
沈青柠回她一道冷嗤。
沈宁溪顺着贵女躁动之源看去,只见拱桥的另一方走来一行男子,为首之人身姿清丽,金簪束发,腰悬龙玉,一身贵气凛然。
看了来人,沈宁溪眼神微怔。
永宁帝,王老寄予厚望的皇帝。嘉明帝驾崩后,他宵衣旰食,躬亲庶政,仅三年,便达到政通人和,国库充盈,边境兵强马壮。
王靖宗曾说,若永宁帝不死,北上驱胡,振兴中原,指日可待。
可惜,天道不公,汉朝明主,英年早逝,以至于最后让那个杂碎当了政。
沈宁溪有片刻的恍惚,在褚瑶的晃动下回神,目迎世子。
她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陆陆续续从世子身后走出。
谢涵广袖清风,拌在世子身侧,袁昭芝兰玉树,紧随其后。
再然后,王靖宗身着玄色武袍,身姿落拓,走在世子身后最近的位置。
而他身旁,是被世子遮住半身的郭庭威郭大将军。
沈宁溪目光微凝,注视在最后那交谈专注的二人身上。
郭庭威大将军,为流民首被晋王收入麾下,后来成为钳制王大将军的重要一员。
却也因流年不利,早于王忠大将军一年,逝于北上途中,成为南朝将领中第一憾事。
沈宁溪对这员大将略有耳闻,后在一次国宴上亲眼见过一面,对他草莽本色印象颇深,而今再见,依旧觉得震撼,不过......
她凝思冥想。
王靖宗何时与郭将军走得这般近?
这个念头一闪,她又皱起眉。
虽然王家并不好,但郭将军,也并非好的靠山。郭将军无世家背景,若非在军中有民众根基,早就成为世家互相倾轧下的牺牲品,即便有那么多民众支持,世家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思及自己又将世家当作至上的存在,她猛然顿住,将自己从误区抽离,回到现实问题。
她原本以为,王靖宗会自立,独撑一霸。
难道,是她高看王靖宗了?
沈宁溪心中涌起一阵烦躁,原本婚事受挫,她就已经很烦了,没曾想,受自己干扰的王靖宗,竟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虽然自立很难,但苟活在世家之下,只会更难。
沈宁溪如今也说不出自己对世家究竟是何态度,但见到过王靖宗成为世家的刀下亡魂,便希望他离世家远一些。
若有机会,她得去和王靖宗说说。
正这般想着,耳边其他女娘的交谈声,也渐次传进她的耳中。
“世子身后的那位,就是今年新晋的虎贲营伍长吧?怎会出现在此?”
“嘘,这位伍长深受郭将军器重,不久前,郭将军拜访贺家,带了这位同去,被贺老将军看中了。”
沈宁溪震惊,这才正眼又看贺玲,发现她目光方向,可不就是王靖宗?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咬牙切齿地“嗤”声。
沈宁溪皱眉看沈青柠,提醒道:“你婚事在即,可别给我出幺蛾子。”
沈青柠一噎,咬牙道:“我就是觉得,她不配。”
沈宁溪不喜欢别人这般说王靖宗,道:“能被郭将军和贺老将军都看中的人,不会太差。”
虽然,贺老将军为何会看中王靖宗,她并不知晓,但不妨碍借来一用。
沈青柠急眼:“我说的是阿豨吗?阿豨加入世子门下,前途不可限量,是她贺玲,怎么配得上?”
说这话,她也知道冒犯贺老将军,但事实如此,再说,贺玲先前还仗着贺老将军的势欺负其他武将属眷,比这更过分。
沈宁溪震惊,半响后,讷讷道:“贺老将军在军中有威望,做贺家女婿,倒也能有一番作为。”
“你?”沈青柠凑近她耳边咕哝,“你的意思,阿豨他想吃绝户?”
这下轮到沈宁溪噎住。
沈青柠沉吟道:“这的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宁溪也想到其中之意,贺小公子尚且年幼,难以支撑门庭,贺老将军现在将部曲交由女婿掌管,待贺小公子成年,自家人转手易如反掌。
而王靖宗,经过贺老将军培养,也能扶植自己的势力,双向共赢。
只不知,王靖宗是不是也是这般想的。
沈宁溪想起山上营救,更加不确定王靖宗的想法......
众位贵女一同下拱桥,谢嫣然远远瞧见兄长陪在姐夫身侧,甚觉骄傲,带着众姐妹上前见礼,沈宁溪目光看向王靖宗。
王靖宗目光澄澈,只在谢嫣然介绍贺玲时,向娘子群中扫过一眼。
看来,今日这场赏菊宴,谢家也安排了别的。
世子带着人远去,众娘子终于在水榭中落座,谢嫣然开始介绍今年新菊,不一会儿,谢夫人派人来请贺玲去堂屋。
沈宁溪陪着褚瑶坐了一会,见褚瑶渐渐融入众娘子中间,和沈青柠知会一声,让她盯着点,便寻个理由离开水榭。
谢府今日宴请人数众多,沈宁溪不知能不能“偶遇”王靖宗,但想到只要在园子里转过一圈,只要王靖宗有心,“偶遇”也不是没可能,于是算准了男子那边可能离席的时间,离开水榭前往前院可能经过的地方。
然则,不知是不是王靖宗压根没想找她,还是他们没有缘分,她逛了两圈,也没遇见人,只得回到水榭。
直至宴会结束,沈府众客离开谢府,也没再遇见。
沈宁溪有些沮丧。
回去的路上,沈瑶被沈夫人叫过去,今日她在谢府再次遇见袁婷,交谈中得知,袁家已有松口之意,只是袁昭说要再见沈瑶一面,沈夫人询问沈瑶的意思去了。
沈青柠则继续与沈宁溪同乘一辆马车。
一上车,沈青柠就迫不及待地向沈宁溪八卦今日新闻。
“虎贲营训练,愈发严格,从前七日休,如今已经改成月休,凡一月请假超过两日者,逐出虎贲营,永不录用。”
“还有,早晚训练,陈家郎君听说头几次晚上回来,腿脚都不利索,陈伯母心疼,不想让他再去了,陈家郎君因此被人嘲笑了几次,后来索性不回府,就住在了营里。”
“现在就连世子,也听阿豨的话,这都得亏郭将军的照拂,听说是郭将军给世子下了保证,要在年底让虎贲营和京师戍卫队比试一场,若是虎贲营输了,就将阿豨赶出城去。”
沈青柠今日偶遇谢府下人闲聊,找其中婢子打听出来的这些。
现在城中中下层人士谈论最多的便是这位“得道飞升”的新任伍长,那位婢子知晓阿豨曾是马夫出身,还幻想着能自己能被他看中,成为伍长夫人,对贺娘子正与这位伍长相亲的事并不在意,毕竟,那是高高在上的贵女,要是能当伍长的小妾,她能比贵女更得那位马夫的喜欢。
婢子的兄长在虎贲营打杂,知晓很多关于阿豨飞升事迹,侃侃而谈。
沈青柠自得:“我当初的眼观多准啊,就知道阿豨是个厉害的。那么多的将帅,他一眼把住郭将军,居高不傲,认清自我,我就欣赏他这样的。”
她忽然凑近沈宁溪,低声说笑:“我爹当时以为他要入京师卫戍,满心欢喜的要答应,结果郭将军一来,阿豨掉头就跑,气得我爹都没帮他进虎贲营......”
沈宁溪逐渐石化,沈青柠再说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
她目视虚空,脑海里想起重生后第一次与王靖宗相见。
他用红七引她去马厩。
他肆无忌惮地,轻薄她,一副理所当然,看她敢怒不敢言。
宝光寺山下,他一路尾随,半道拦截,一声声质问......
她说了那句,“如果再来一次,你应该直接将消息公之于众,不要让我有可乘之机。”
然后,他洋洋自得:“好啊,那你得记住,到时候可不能怨我。”
犹如一道电光,在眼前炸开。
原来他也回来了。
他......也回来了!!
他怎么那么可恶,回来了也不与她相认,也不帮她。
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回来了,应该是从赤霞山事发开始就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在帮他吗?应该能猜到,但他猜到,也不帮她。
她怎么那么笨,他尚闯碧玉轩,对她动手动脚,胆大包天,除了有恃无恐还能因为什么?是她摄于前世,不愿对他下狠手。
他看着自己与袁昭周旋,被袁昭下颜面,彻底失去机会,是不是在背后嘲笑?
他是应该嘲笑,是她不自量力,因此折辱他八年。
他故意的。
他恨她。
沈宁溪不知如何回到碧玉轩,半道上,沈瑶借口同往,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
碎星明显发现回来的马车上,娘子忽然心神不宁,进了屋子,更仿似被抽了精气神,靠在床榻边上抱膝而坐,一句话也不说。
碎星去端了茶水过来,跪坐地上,小声道:“婢子今日找到一名乞儿,跟他说獾奴,他果然就知晓,婢子已经让他传话给獾奴,相信阿豨很快就能收到信来了。”
沈宁溪立刻道:“不必了,他要是传信来,你直接拒绝。”
碎星震惊:“不是说,只有阿豨能帮我们回扬州吗?”
沈宁溪原就知晓沈母不会当真放过褚母,她以缓兵之计将回扬州的时间拖延至岁末,目的就是为了中途逃脱。
她看出王靖宗对她余情未了,说服沈母留下自己帮助沈瑶后,就开始想办法出府,这次去往谢府,正好是一次良机。
碎星寻了机会找到府外的乞儿,让他传信给獾奴,她要见阿豨一面。
原本是想说服王靖宗帮她带褚母离开建康,凭借王靖宗的实力,这是举手之劳,当然,他若是需要报酬,她也可以答应,只要是她力所能及之事。
她自信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交易,却没想到,王靖宗也回来了。
他不是形单影只的马夫,他是曾经被自己憎恶多年的王靖宗,是被自己嫌弃的王公子,是重生之后坐看她悔不当初的前夫。
他那么恨她,应当不会再帮她。
她也不想自取其辱。
沈宁溪神色恹恹,道:“我想过了,寻二哥帮忙更加稳妥。”
碎星凝思,觉得有道理,二公子有情有义,愿意帮忙,胜算更大。
便也不再多言,见沈宁溪情绪不佳,再次询问,却被沈宁溪赶了出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