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度栏提交了任务完成的密令,权限卡刷新,我与金银回到了下层船舱的生活区。
餐饭早已放冷,热餐口被关闭。我们端着餐盘,没能进食堂门,只好蹲在旁边,一口口挖出冷后口感直线下降的餐食,往嘴里塞。
“好歹是技术兵,现在像是乞丐一样,”金银咬紧勺子:“要不是来这给的钱多,我才不想上舰呢,早就知道舰队里就没有好吃的东西。”
除了偏爱咖啡,我没有特殊的口味要求,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随意回话道:“两个月很快。”
金银面有不满:“我不会住在这两个月的,等完成任务我就走。”
我看向她:“我们的任务是全程保证启明舰内部正常运转。”
言下之意,舰队飞多久,我们就要在这住多久,没有完成任务提前离开的说法。
金银嫌弃地甩甩勺子,听见我的话,似乎出神了一瞬,而后缓慢转过视线看我,咬着勺子,两眼弯弯。
“我认为我们俩有许多相似之处,应该不少话聊。所以,不妨直说,你确定那是我们的任务吗?所谓保障运转什么的。”她的重音落在'确定'和'保障'上。
“你有没有一些别的心思,哈珀?”
登上启明舰之前的生物样本核对检查时,她就站在我旁边,或许发现了“哈珀”有点问题,上船之后有过几次间接试探,但都被我冷淡隔绝,无从下手。
现在会这样,应当算是把我当同类人,准备把话挑明直接询问。
另外,便是暗暗透露一个潜藏的消息,她自己的身份大概也不简单。
勺子剐蹭着盘底,发出略显尖锐的噪音。我慢慢吃饭,并不想理会她故意暴露出来的信息线头,也不想与她深入交流,只是道:“我的心思在君主上,君主去哪我去哪。”
金银下意识捂了下耳朵,目光像刷子一样在我脸上扫动:“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忠君的。”
她的尾音特殊处理过,那绝不是赞同的情绪表达,不过,我并不在意,扒干净最后一口饭,便目视前方,保持沉默。
晚餐结束,到了规定该休息的时间,需要统一前往宿舍。
那是一个可以容纳将近二十人的封闭船舱,相对摆放着十张上下铺的床位,女男混住,人员杂乱,由一个叫科索尔的分队长管辖。
刚走到门边,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热闹打牌的声音,还有起哄的糟乱。
往里一看,一堆人挤在两排床中间的走廊位置,基本都半脱掉了灰色的制服,系在腰间,或抽烟或喝酒,相互推搡,高声谈话,围起来的区域里传出摔牌的动静,里头人玩得正酣,满屋酒味。
金银抬手挥散令人不悦的气味,嘴巴一张一合,在偷偷骂人。我卸下工具包,和她一起并肩走进去。
刚上启明号时,床位便已随机分配选定,刻在名牌信息后面。
我的床在靠里面的位置,从上船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铺,此时此刻,那上面正坐着两个陌生人,都穿外衣外裤,没换睡衣,且装有我物品的背包不知所踪。
“霉运缠身!”人群中间传出一声怒吼,紧接着牌桌被掀,一个高个子,脸上有疤的精壮女人腾得一下站起来,推开人群,喷出一口烟气:“不玩了!都滚开。”
她快步走到一张床边,用力拍了下,床上的东西都因此跳了几跳。
不敢触她的霉头,队员们纷纷各自找事情,让自己忙起来。一个稍微瘦小的队员趴在地上,一张张捡起牌收好,免得下次分队长又想玩的时候找不到,拿他们出气。
那位正是分队长科索尔。
她大抵是输得多,满脸不忿怨气,呼吸粗重,目露凶光,四处扫射,想找个出气筒,队员们基本都避开她的视线,只有我迎上去。
理所当然,她对我发话,冷硬的腔调:“瞧瞧谁来了,无能哈珀。”
无能哈珀是我当下这副皮囊的外号。
在决定对她进行拟态之前,我调查过,队员中只有她一个存在感较低,既没什么家庭背景,也不具有突出能力的存在,成绩永远吊车尾,消失了很难被发现,日常生活也容易被忽略。
以上种种,就是她被叫做“无能哈珀”的原因。
我安静与科索尔对视:“我床上的东西不见了。”
“你瞎了,没看见吗?”科索尔一指门边:“睡那去,没点自知之明。”
我看向最近靠闸门的床铺,我的背包就在那,歪歪斜斜堆在床脚。
我摘下名牌,手指抚摸过系统分配的床位号:“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换床。”
屋里静了静,有几人在偷偷看我,似在感慨我作死的勇气。
科索尔睁着眼,听到了笑话般,噗嗤一笑,慢慢朝我走过来:“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已经听到了。”
连续两下碰壁,科索尔大概觉得我脑子坏掉,目光新奇又诡异,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地打量我,而后,环视众人,毫无预兆得猛推我一下。
在她的设想里,我应该会被她一下推倒,狼狈摔在地上,丢尽脸面,但现实相反,我牢牢站在原地,依然是平淡的眼神望着她。
比自己矮小一头的人,竟然没能一次推倒。科索尔愣了愣,有些诧异得收回手,但气势还在。
“你不是虎的女儿,熊的儿子,享有一点共和国的仁慈才有资格踏上星舰的平民,就得老老实实夹紧尾巴,服从命令。”
军.队之中,常常以一些已灭绝的巨兽来代指新贵族家庭,虎,象,熊等等,她的话是指我没有任何背景。
我正要开口再说什么,金银走过来,推着我的肩膀,笑嘻嘻道:“住哪都一样啦,来吧,我陪你,睡你上铺,怎么样?”
想到等下还有事要做,我不打算在分队长身上浪费时间,便随着金银的力道来到门边,开始收拾床铺。
科索尔见我示弱,也无法继续为难,只是狠狠剜了我一眼。
入夜,休息时间,船舱内的灯陆续关闭。
丝塑材质的棉被睡上去会微微发热,我不太喜欢热感,扯了丢在一边,双手垫在脑后,躺在裸.床上,睁着眼,等待这艘船上的人大部分进入安眠。
已经进入了重逢倒计时,我依然心如止水,唯有一点,还没想到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有些困惑。
应该先温柔的叙旧,还是单刀直入,向她倾泻我胸中翻涌了三年的恨意?
等真正见到了人,就会有答案。
不着急。
依稀间,我听到上铺传来沙沙声,炭笔在纸上摩擦摆动,转折,速度很快,时不时有吹灰的响动,金银似乎在画画。
一个多小时前,她爬到上铺,从那开始到现在,始终在绘画,没有停过。
我转动目光,看向已熄灭的灯。
即使一丁点光芒都没有,我特殊的传感系统也能让我辨认出黑暗里大部分物品的形状轮廓,夜视是我作为异族所区别于人族的能力之一,而金银是人类,应该不具备夜中视物的能力,可她的画笔未曾停顿,每一笔都顺畅。
目光又转回来,盯住上铺的床板。
周遭响起十几道整齐的呼吸声,我知道时机已到,不再关注金银,轻手轻脚下了床。
上铺的画笔声一顿,金银问我:“你干嘛去。”
我说:“我去找君主。”
“君主,”金银重复了一下,似乎对我的‘胡言乱语’很无奈,调侃道:“我明天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哈珀吗?”
我说:“我很少活蹦乱跳。”
“....”金银放弃与我沟通:“一路顺风。”
我点点头,转身出了舱门。
船舱与船舱之间泾渭分明,分割清晰,没有权限卡寸步难行,还有无数道监控,加上极为危险的红区自动防御系统。想要从下层全须全尾来到上层,难如登天。
不过,这些都无法拦住我。
当年我随玉独一起打仗,没少在各种型号的战舰中穿行,把结实金属墙壁下隐藏的内部结构摸得比专业维修技术兵还要清楚,而那些运输气体和燃油的管道纵横之处,可没有安排任何防御。
找到了一处监控死角,我对着封死的闸门,脱掉衣服,赤.身裸.体站在地上。
空气中飘动着绝缘油和一种金属腥气,提醒着我身在何处——边缘星系的一艘战舰中。
在身下这钢铁巨兽的心脏搏动里,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皮肤泛起一种异常的苍白,仿佛什么元素从体内抽干,随即,开始变得透明。
安静角落响起骨骼移动的细微摩擦声,墙壁上倒映出我蜡烛般融化的身躯,变动在推进,人类形态瓦解,流下,数条粗壮,柔韧,隐含着力量的腕足从躯干中伸出,搅动,优雅而骇人,犹如一朵有了生命的巨型花朵,正在缓缓舒放着花瓣。
眨眼之间,原地已无哈珀,仅剩下一只浑身冰晶般透明的异族生物。
原形是我最舒服的状态,布满神经和吸盘的腕足贴上墙壁,拖拽着使我爬向通风口,与此同时,身体急速缩小到只有巴掌大,让我能够轻松钻进了管道之中。
管道内四通八达,充满蒸汽,工业油污,噪音,和高速搅动的扇叶等,很难找到正确的道路。
我放慢速度,在每一个转角前都认真判断,根据流进管道的液体和温度,可以判断墙外房间的作用,以此推断自己的位置。
为了适应复杂的地形和无处不在的危险,我不断身体压缩到极致,且不断分裂,重组,爬过一条条缝隙,每一个冰冷刀丛的边缘,每一条数百度高温的蒸汽笼,如同渗透,融入那巨型钢铁的内部,无声无息。
战舰运作的低沉嗡鸣侵扰着我的听力系统,我的精神和肉.身含量都急速下降,这迫使我不得不进食些粘附在管壁上的黑色油迹。
那些东西臭不可闻,异常难吃,恐能颠覆金银的饮食观,但能够补充充沛的能量,支撑我继续向上移动。
行进了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吸盘所接触的管壁不再粗糙,复杂的气味组成里也多了一道清新的,熟悉的味道。
我缓缓停下,反复锚定气息,并在扭成一股绳的气味里准确捕捉到方向,循着味道飞速而去。
终于,我找到了玉独所在的寝间。
缓慢爬行完最后一段路,隔着栅格,我看清了君主房间的内部构造。
论大小,比我所在的二十人宿舍要小一点,家具更为丰富,铺着红丝绒的厚实地毯,米色墙纸,以及与之搭配的圆形画框,衣柜,书桌,指挥模拟沙盘等。
床铺是深红色,一个穿着白色内衬的女人侧躺着,似乎睡着了。
是她。
我的玉独,我的母亲。
如今这偌大共和国的君主。
仅仅是凝视她,为何我不存在的心脏总是砰砰作响?
不...那不是心跳,那只是战舰的轰鸣罢了,身处于长久持续的嘈杂之中,生命会很难发觉声音的来源是自己还是脚下,所以只是错觉。
漫长的管道跋涉来到了终点,我深深吸了口气,伸出微微颤抖的腕足,无声拆卸格栅的固定螺栓。
最后一道阻拦被拆掉,我将屋中的全貌一览眼底。
玉独腰间盖着薄被,红酒般的发色散在脸边,只露出小半张侧脸,鼻骨线条清晰,探出袖口的手指细瘦苍白。
顺着天花板的灯带,我一步步下滑至地毯。
不多时,床边伸出一只手,按在床面,我变回了哈珀的模样,赤.身且屏息爬上了床,面朝君主躺下。
三年以来,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去看她,我忍不住与分别前的模样对比。
玉独瘦了,面容多了些骨骼感,鼻梁上小小的驼峰比之前要突出,从领口能看到平直深陷的锁骨。
我悄悄伸出手,拂开她脸侧的发,一张古典风格的面容倒映在我瞳孔中。
她长相是浓艳的类型,即使不化妆,五官量感也很充足,浓墨勾勒。眉毛在登基仪式前被修染过,有几分清冷,睫毛很长,细密厚重,日常去看,眼底会有阴影。窄窄的脸,衔着圆润唇珠的嘴唇,唇线形状较好,像花瓣。
我静静看着她,思念得到满足,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不断涌出。
手掌不断颤抖着,我的大脑在升温,沸腾的思绪无非滚动着一个想法,那就是——我应该迅速下手,为了尊严向她复仇,斩断她的脖子,扼断她接下来人生的所有可能性。
但就在此刻,我改变了主意。
废海的三年于我而言是凌迟,我死了数千个日夜挣扎求生,那她怎能痛痛快快坠入地狱呢?
要慢慢碾碎她的希望,让她的理想破灭,剥夺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奖励,让她的理念成为空谈,让她被最爱的公民背叛。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玉独那完美无瑕皮囊下的野心,众叛亲离才是最适合她的囚笼。
“你来自哪方势力?”
沉浸于炽热的复仇幻想中,我五感迟钝,居然没发觉玉独何时醒来了。
女人眼眸轻启一线,正望着我,深邃的瞳孔像遥远星系,缓慢流转。
我喉咙哽住。
第一句话...应该说的第一句话...
一股凉意爬上后颈,我还未准备,突然浑身过电,肌肉麻痹。低头一看,一道粒子锁扣在我脖颈间,短暂剥夺了我的行动能力。
玉独撑起身,长发散落。
她捋了把长发,目光淡漠,还带着浓浓的倦意。
脖间的禁锢无法锁住我,可我依然动弹不得,死死盯着她。
懒散的视线滑过我的脸,玉独俯下.身,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漆黑的手枪,将枪口对准我的额头。
“姓名,军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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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凶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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