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邈屏气思考着洛辰的话。
他很害怕这段关系被拿到明面上来说清楚。相比于现实中与“洛辰”成为“情侣”,他更想要与“1”在网络上成为知己。
小腿处未结痂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宋邈失神地撩起裤腿又看了眼,刚刚的动作拉扯到了伤口,血又流出来了。
沉默的“1”也终于阅读了他的消息,给他带来了自己的回应。
1:如果喜欢翻身的话,可以在床边垫几个东西防止自己掉下去。
宋邈揉着额头脱力地靠着椅背,他不想把与“1”的联系蔓延到现实来。
自那以后,宋邈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洛辰。网络上的两人依旧聊得热络,线下却像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高三寒假前的几天,宋邈家出事了。
宋邈的妈妈突发疾病住院,医生说患者没什么求生意识,随时都处在死亡的边缘。
宋邈请了个长假,直接住到了医院每天陪在妈妈身边。
他爸和他妈是很典型的商业联姻,双方都没什么感情基础,妈妈处在生命边缘,宋爸依旧只顾着自己的事业与逍遥自在。
宋父和妈妈之间没有爱,他和宋邈之间也同样没有情。
他有很多个孩子,宋邈只是因为妈妈占了“正室”的身份所以显得比较尊贵而已。宋父的私生子有很多,但能继承宋家财产的就只有宋邈一个,所以哪怕他再怎么不在意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会严格管控着宋邈的人生,不会让他“误入歧途”。
为了宋邈的高考,宋父特地为他请了家教让他在家里学习,宋邈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每天活在他的监视之下。
妈妈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宋邈去医院跑了几次,宋父见他这样来回折腾觉得他耽误了学习,于是下令不能让他再出宋家的别墅一步。
宋邈被困在了这个方盒子里,每天要做得就只有学习。
但好在他还能忙里抽闲地和“1”聊聊天。
虽然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但是宋邈不喜欢把“1”称呼为“洛辰”。在他看来,“1”就是“1”,他和宋邈印象中的洛辰毫无相似之处。
当然,洛辰平日的形象也有可能是他的伪装,因为宋邈也并不像“S”。
“1”很有艺术天分,他告诉宋邈,他想要去学服装设计,但父母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一直试图掐断他跳跃的心,让他老老实实地学习金融。
宋邈对他的话题深有同感,他的妈妈在结婚前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宋邈也继承了闻琦的艺术天赋,自从小时候无意间见到妈妈的画稿后就对珠宝设计起了浓厚的兴趣。
但他同样也被家人限制着,不允许他做出任何与他们相悖的选择。
与1的聊天大概是宋邈这段时间唯一的喘息,但父亲看得很严,宋邈通常要隔好几天才能与1联络一次。
1每次都会向他分享自己最近又画了什么稿子,留学进度已经完成了多少。宋邈也会与他分享自己的设计,他没系统地学习过画画,1会耐心地指导他该如何练习基本功。他们隔着屏幕一起做着这些叛逆的事,让两个被困住的灵魂起码有一个能够逃出这个囚笼。
冬天过去便是短暂的春天,万物复苏之际,闻琦的病情加重了。
宋邈终于获得了妈妈的探望权,妈妈清醒的时间很少,偶尔清醒几次也都是看着宋邈流泪,虚弱无力的双手努力伸向前想要再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不要被宋家困住,你是我的孩子,不是宋家的孩子。”
这是妈妈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
宋邈彻底变成了孤身一人。
宋邈看着妈妈的身体被送进焚化炉,宋父难得地出现了,他虽不爱这一个“妻子”,但是戏还是要做的。将她送入这座坟墓的外公捏着一块手帕虚情假意地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他也同样不爱这个女儿,像母亲这样的女儿他还有很多个,所以他没必要在她们身上投入自己的感情。他拍着宋父的手,对他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安慰词。
宋邈听着他们虚伪的话,再也忍不住捂着嘴跑到外面吐了起来。
这里的人都好恶心。
烟囱吐出一团夹带着白色碎片的烟雾,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络,自此被彻底斩断了。
宋邈缩在花坛角落,眼睛干疼得难受,但是他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宋家与闻家人的丑态像连环画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脑海中闪过,宋邈握着手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逃离宋家。
他学着1告诉他的经验阳奉阴违,背着宋父偷偷办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卡,把自己从小到大攒的所有钱都存了进去,为自己以后的逃跑做准备。
但宋邈显然低估了宋父对自己的控制力,宋邈拿出卡的第三天,那张卡出现在了宋父的办公桌上。
宋邈的那些小心思都不用他再特地去调查,只要去他房间里看一眼就能发现他房间里随处可见的画作。
宋父没对宋邈做什么,只是将他所有的画全都收走,强迫宋邈看着他一把火将他这么多年的作品全都烧成灰烬。
“宋家不需要一个艺术家,艺术是不能当钱花的。”
宋父掰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这句话,宋邈最后的希望随着风吹散的灰烬彻底消灭。
宋邈被关了两周,再次被放出来时看到的是软件关闭的消息。
他知道自己与1的相识只是露水情缘,并没有将这件事挂在心上。
反正都已经知道1是谁了,他在等着高考结束,自己慢慢脱离宋父掌控的那一天,他可以主动恢复与“1”的联络,他可以主动去见他。
高考结束,宋邈依据父亲的话报考了他选择的院校,并且十分乖顺地按照他的话进公司慢慢熟悉业务。
他很讨厌这种古板的职场,但为了获得自由,宋邈忍下来了。他做得很出色,有些时候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他在演戏中好像彻底把自己融进去了。
宋父对他的管控慢慢放松,宋邈也重拾起了画笔,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练习着自己的爱好。
但宋父却不认为这是爱好。
在他这位传统的大家长看来,宋邈违抗他的命令再次拿起画笔就是对父亲的轻视,他绝对不能容忍这位继承者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父权。
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加班结束后,宋邈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人还没走到车前,就被身后的人勒着脖子扯到一个小巷口。那群人什么都没说,动作麻利地捂住了宋邈的眼睛和嘴,手起刀落,直接割断了宋邈的手筋。
狰狞的刀疤在宋邈右手手腕留下了永久的印记,虽因处理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宋邈的手却没办法再拿起画笔了。
宋邈哭过、闹过、恨过,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凭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没资格挑战宋父。
宋邈选择妥协,他彻底放弃了过去的一切,专心成为宋家的继承者。
好在老天爷似是也看不下去宋邈这悲惨的生活,就在宋邈大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宋父因车祸离世。
还未大学毕业的宋邈自然没能力继承宋家庞大的家产,他同样也没什么心思去竞争这些。他给自己留出了足够的钱,把宋家的企业交到了自己表姐手上。
这位野心勃勃的女士比他更有能力震慑住那群古板的妖魔鬼怪。
得到了自由,宋邈开始产生了情感的需求,他辗转多方打听到了洛辰的下落,主动去找了洛辰。
洛辰没有出国,他选择遵从父母的意见学了师范。
两人谁都没有获得自由,但好在两人三年后又再次重逢了。
毫无意外地,他们两人在一起了。
宋邈很珍惜这次与洛辰的再次相见,他们二人的关系从外人看来或许是洛辰离不开宋邈,但事实却是宋邈离不开洛辰。
两人的相处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融洽,他在与洛辰的相处中并没有感受到过去的那种灵魂共鸣。他隐约察觉到了现实中的洛辰与网络上的“1”似有不同,别说服装设计,洛辰可以说是几乎没有艺术天赋。
他意识到洛辰似乎并不是“1”,但他已经顾不上在乎这些了。洛辰不是他的爱人,是他存在于这世上的一个寄托,他需要有一个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存在,让他与这个世界还能产生一点联系。
他太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了。
所以他无法忍受,无法忍受洛辰背叛了他,无法忍受洛辰其实不爱他了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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