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酉时过半，陈管家领着一串丫鬟小厮将晚膳呈了上来。
凉拌三丝，荠菜豆腐羹，白灼虾，辣炒黄颡鱼，鹿茸鸡汤，还有一碟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全是庄承彧爱吃的菜色，不咸不淡，十分适口。
不出意外，庄承彧又吃撑了，王府的厨子做的菜简直比自家厨子做的还合自己口味。庄承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圆滚滚的，似乎还有点软，他不可置信的又摸了摸，确实是肉！
庄承彧顿觉晴天霹雳，“段哥，我再也不在王府吃饭了。”
“？怎么了？是不合口味？”这可是他照着他的口味新换的厨子，味道不对吗？难道要再换？
“不是，就是因为很合口味。”庄承彧哭丧着脸，“所以才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
庄承彧隔着衣服揪住一小团肉给段悠看，“我这才进京几天，都已经胖成这样了，王府的菜这样好吃，我再吃下去，就要成球了。”
段悠笑出声，“你太瘦了，多长些肉才好，况且，球才可爱呢。”
“可是成球我就穿不进去我的衣服了。”一想到这，庄承彧更是伤心。
段悠语塞，忘记了这还是个臭美鬼。
“无妨，改日带你到西大营那边的训练场上操练操练，自然就瘦了。”
操练？像练兵那样？庄承彧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行的。”
段悠屈起拇指和中指，在他脑门是弹了一下，“想哪儿去了，就是带你去跑一跑，跟我打打拳，锻炼一下而已。”话音一顿，“不过，你也是提醒我了，是该让你学点东西傍身。”
“这样，明日带你去西大营，狄南叶那儿好东西多，给你挑件趁手的，练练。”
庄承彧捂住脑门，吐了吐舌头，“我还是跟你练打拳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练不来其他的。”
小时候段悠练功时庄承彧好奇跟着练过，不到一炷香就受不了了，马步扎的能把自己晃倒，自此后就再也没有好奇过练功之事。
“那就先从基础的学起，以后事情多着呢，哪怕会点三脚猫功夫也能让人放心不少。”
“哦，好吧。”
“不过，狄南叶是？”他印象中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狄老将军的儿子，以前随着狄老将军镇守在南昭边境，你未见过。”
“原来是狄老将军的儿子。”庄承彧点点头，狄老将军一生战功赫赫，数次逼退南昭，如今年过半百，依然镇守在南昭边境。
段悠透过窗户看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知道他要回府，有些不放心，“我送你回府。”
庄承彧摇头，“不用段哥，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现在太晚了，你只有一个车夫，我不放心。”
“没事，也不远，或者你让一个侍卫跟着我，等我回府再回来禀告你，怎么样？”
段悠想了想，点点头，“也行。”又让人取了披风来，给庄承彧穿上，“夜间风大，担心着凉。”
段悠领着庄承彧往府门走，月亮高挂，有些暗的路面也被照的发亮。
“王爷还没回来吗？”
“前几日传信，已进了锦琮府了，估摸这几日就要进京了。”锦琮府与湘陵府相邻，都隶属于并州道，接着京都的南边。
庄承彧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段哥，你知道永乐公现在住在哪儿吗？我还没有去拜访过他老人家，小时候经常打扰他老人家，这么多年也不知他身体可好。”永乐公况辛，膝下只一个女儿况絮，当年嫁与了昭衍帝的二皇兄成贤王，虽然成贤王已薨多年，但昭衍帝对他这个皇嫂还是敬重有加的。成贤王妃膝下也只一个儿子，永乐公又喜欢小孩，小时候便常常让这些小孩到公府里玩，当初在书院读书的这些小辈，基本都受过永乐公的照拂。
“放心吧，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毕竟年纪大了，行动有些受限，改日……不，就明日吧，从西大营回来便带你去。”
“好。”庄承彧转头看向段悠，硬朗的面部线条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很柔和，与记忆中的面庞有一瞬间的重合，庄承彧就在此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子衿哥哥。他又想到了父亲昨日的话，突然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段哥，你让御史弹劾刘大人，是为了让太子知晓内情吗？”
段悠停住脚步，转过脸看向他，“小玉觉得呢？”
没否认。
“你是为了让太子起疑，让他自己去查。”
“呵，可惜他是个蠢货。”
“再蠢也是太子不是吗？”庄承彧对上段悠的眼睛，他是太子，查这桩可能涉及谋反的案子才更顺利成章，更甚，能够挽回一些他昏聩不堪的名声。
段悠也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澄澈一片，什么都没有，“小玉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为了扶他坐稳太子之位吗？”
“……那段哥是吗？”
“不是。”段悠答的笃定，庄承彧一时愣住了。
“那是为什么？”
段悠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轻，又很重，“我帮他，是因为他是太子，而不是太子是他，小玉，你明白了吗？”
因为他是皇帝定的太子，段家追随帝王，所以认可他的太子之位，也绝不允许有人谋反窃位，但不代表，他认可太子这个人。
庄承彧明白了，“那若是有朝一日，他犯下大错，不再是皇上甚至万民认定的太子了呢？”
“那小玉呢？若是有一日，你的表哥不再对皇位可有可无，小玉会怎么做？”
庄承彧垂眸，安静了片刻。段悠看着他的发顶，目光沉静，却悄悄地将汗珠攥在了手心里，——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无所谓。
他其实并不知道，若是小玉给了他不想听的答案，他要怎么办。划清界限？一如既往？好像哪一个，他都做不到。
段悠手心攥紧，感觉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几息，庄承彧终于开口，“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绝不会让庄家陷入不忠不义之地，我会划清立场，甚至，可以作为天下人扎向乱臣贼子最锋利的矛。”
段悠舒了口气，他就知道，小玉是最好的小玉。段悠握上庄承彧的手，有些冰凉，随即将整只手掌拢在手心，“小玉，段家，只追随明君。”
昭衍帝是明君，所以他立了太子，且太子并无大错的情况下，段家不会多置喙，若他不再是太子，段家会去拥护下一位太子。但若是太子犯下无可饶恕之过后，皇帝仍然一意孤行，不肯改立，那段家也不介意，帮他换一位太子。
庄承彧听懂了，一下笑开，另一只手抱上段悠的手臂，言笑晏晏，“子衿哥哥，我就知道！”
段悠对上他与小时候如出一辙的笑容，心底高兴，也笑了起来，“走吧，子衿哥哥送小玉回家。”
于是原定好的护送侍卫换成了段小王爷本人，本想骑马，但庄承彧不想放开他，便让人牵着马，自己跟他坐进了马车里。
庄承彧心情肉眼可见的雀跃，抱着段悠的手臂叽叽喳喳，像是小时候二人坐在马车里一样。
直到到了庄府门前，才不舍地放下段悠，让他回府。
见书看着自家公子大晚上拎了一桶水，兴冲冲的跑到院子中浇花，不禁疑惑，“公子，这花今日已经浇过了。”
庄承彧哼笑两声，“不碍，夏日天热，多浇一点也不妨事。”
见书看着自家公子自从进院就没放下过的嘴角，嘴里还哼着些不成曲调的东西，更加疑惑，“公子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庄承彧看了眼见书，“很明显吗？”
“当然明显了！公子你去镜子前看看，就知道有多明显了。”
“嗯……，不用看，我就是很高兴。”庄承彧摇头晃脑，喜滋滋地又泼了一勺水，“至于原因……”庄承彧拉长了音调，等着见书有些急的睁大眼睛，才慢悠悠道，“不告诉你！嘿嘿。”
“！公子！”见书惊讶，自家公子变坏了，怎么还会捉弄人了？
庄承彧浇了一半水，想起明日要和段悠去西大营，又连忙放下跑去洗漱，“不行见书，我得早点睡，明日要早起，好见书，明日一定要早早叫我。”
见书点头，“放心吧公子，我每天早上都要上一趟恭房，一定会醒的，醒了就唤公子起床。”
庄承彧揉了两下见书的头，才嬉笑着跑进房里洗漱去了。
话说段悠回府之后，才想起忘记把东珠给他了，“怀朗，你带人去库房里，把收着的上好的东珠都拿来给我。”
“是，小王爷。”
段悠刚想点头让他下去，突然心念一转，“等下，不必拿来给我，全都拿去找最好的工匠，让他们做些玉簪，不拘用什么玉，但一定要好看。”
怀朗点头表示知道，下去了。
段悠走到里间，衣柜旁放着几个大木箱，打开上面一个，里面都是些床单纱幔，最上面一个，便是小庄承彧最喜欢的五彩纱幔。段悠拿起一角看了看这条集大红大紫大绿大花于一体的纱幔，又想到某个连带玉佩还是玉坠禁步都要搭配好的臭美鬼，想不通他小时候怎么会喜欢这个风味奇特的床单。
想着想着，又突然笑了起来，要问他在笑什么，其实段悠也说不清，大概是，高兴？段悠仔细品味了一番，不是高兴，是很高兴。自母亲去世后便很少能有事情会让他特别高兴，父亲同意他进军营算一件，第一次跟随军队成功剿灭山匪算一件，得知庄承彧中了湘陵府经魁不日将进京也算一件，今日也算一件。
他想，说不定以后令他高兴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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