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府的这马蹄糕做的软滑韧爽，不甜腻，刚刚好符合庄承彧的口味，就着圆子和凉茶一个人吃完了所有的马蹄糕。
庄承彧觉得，王府是不是换了厨子，以前在王府吃饭并没有这么好吃。不过也正常，十年了，说不定都换了不止一茬了。
吃完最后一块糕点，庄承彧总算有点饱腹感了，又倒了杯凉茶，慢慢品着。还没喝到嘴里，便被人捏住杯口，放到了一边。
“吃了那么些冰饮，凉茶少用些。”说话间，段悠又招呼丫鬟进来将碗碟收走。
凉茶虽说留在了桌上，庄承彧也没有再喝，他捻了捻手指，斟酌道：“段哥，我来，是有事想要问你。”
段悠斜倚在塌上，闻言撩起眼皮看了看他，“这么纠结？我猜猜，莫不是刘长应被弹劾之事？”
庄承彧惊诧，“你怎么知道？！”
“呵，本来不知道，说了只是猜猜，不过现在知道了。”
“……”，好吧，不过庄承彧才不信他只是猜猜。
“那日找庄伯父确实为了此事。”他来问，就是已经猜到了，没必要瞒他，“周大人尸骨未寒，刘长应不好好办案却有时间跑去吃酒，不该被弹劾吗？”
“段哥，我不是问这个。”庄父既然帮忙办了此事，就说明庄父也是站在段悠这边的，他不会为了这个找他，况且，他也并不觉得此举有错。
“我是想问，段哥知不知道，刘长应刘大人上一次流连酒肆，是一个人吗？”
他问的模糊，段悠却是一下就明白了，收起调笑，声音有些冷冽，“你知道了什么？”
……，看来，上一次，果然不是自己醉酒的，而且，段悠知道他和谁在一起。
庄承彧试探道：“是范大人吗？”
段悠坐起身来，目光悠悠地在他脸上转了几圈，“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我在问你。
但……庄承彧触及他的视线，莫名有些发怵，算了。
“我看到的。”
“看到的？”
“嗯，今日午时，在齐同酒肆。”
段悠皱眉，“你怎么跑到齐同酒肆吃饭？”随即又想到伯府在那条街上，“又是和那个殷舒之？他怎么天天找你吃饭？找你吃饭就让你饿着肚子跑出来？”
庄承彧天天吃这么少不会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吧？那可怎么行，“以后别和他出去吃饭，三天饿九顿怎么行。”
什么？话题是怎么拐到这个上面来的？他也没有天天和殷肃一起吃饭啊，只是进京这些天多了一些，还有，什么三天饿九顿？他只饿了今天这一顿啊。
问题太多，庄承彧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抬头看到段悠皱紧的眉头，又有些急，伸手拉住了段悠的衣袖。
“段哥，先不说这个，说范大人。”
段悠视线落到衣袖上的葱白手指，眉头不自觉的放松，“嗯？范大人怎么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之前和刘大人一起吃饭的，是不是也是范大人？”
段悠看向庄承彧，眉目清澈，只是单纯想知道，点点头，“不错，还跟了一个学子，似乎是刘长应的一位子侄。”
“我今日也见到他了，之前在安平侯府的宴席上，见他一幅寒门学子的做派，没想到今日，便是锦袍加身，让我差点没认出来。”
鼻头轻皱，有点小可爱。咳，段悠移开了视线，镇定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嗯……他们，他们之间，是…有什么交易吗？”
“是。”庄承彧问的犹豫，段悠却答的笃定。
庄承彧心惊，若真是这样，徇私舞弊，那，“那会试还能如期举行吗？”
段悠顿住，还是没忍住，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头，“都发生这么大事了，就惦记你那考试了，就这么想考试？”
庄承彧轻轻朝后躲了下，“也不是，就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如期，”段悠停顿了下，“肯定是考不了了。”
庄承彧：……
“担心考试做什么？若是你找个可靠的人检举一下，到时再做个人证，何须考试？直接青云直上了。”
庄承彧皱眉，“怎么能靠这个升官发财？不过，这事情确实需人检举，还不知参与舞弊的究竟有多少人，若是这样考试，对所有学子都难免不公。”
“但，更不知涉事官员有多少，分别是谁，去哪里找个可靠之人呢？”
段悠轻瞥了他一眼，将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其实，也好找。”
“？在哪里？”随即又泄气，“京中我也不认识谁，想来还是告诉我父亲比较稳妥。”
“。”段悠侧过脸，咳了两声，“这不远在天边吗？”
近在眼前？
庄承彧抬头看着段悠，对啊，这不是现成有一个吗？并无官职也不应试，身份却尊贵无比的小王爷，交由他来说明，既不用担心牵扯官场，又无比让人信服，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再有，段家绝对不会让如此大事悄无声息地被掩下去，段小王爷不正是绝佳人选吗？
等一下！电光火石间，庄承彧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周夫人要将物证交到段悠手中，为什么段悠会插手这桩案件，是不是从一开始，这个案子就不是一个官员死亡、从而引发出私兵校场那么简单？
庄承彧脸色变了几变，“段哥？到底为什么周夫人会将周大人尸体上的物证交到你手里？”
段悠也收敛神色，目光灼灼地看了庄承彧几息，轻声开口，“小玉不是猜到了吗？”
小玉。在这种环境下乍然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庄承彧有些怔然，却又顾不得羞稔，“所以，周大人是因为知道了他们的交易，甚至可能掌握了什么证据，才惨遭毒手的，是吗？”
段悠没有开口，庄承彧却已经明白了答案。
是。
二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庄承彧突然又想到那片兰花，“段哥，半杯山的校场是在发现兰花的那附近吗？”
段悠点头，“不错，那日被几株大树挡住了没能看到，沿着那地方再往高处走，便能看到隐在对面山谷中的校场，虽不知周大人为何会到那个地方，但他应该是发现了。”
发现了，然后呢？周大人也被发现了吗？可那个地方隐蔽，校场又在低处，怎么也不应能发现那个位置的人，还是，周大人一时不防，对谁说起了此事，这才惨遭灭口？庄承彧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
庄承彧又想到，上次他想四皇子母族无人做官，朝中无人，成事必定艰难，今日出现了个范大人，那若是这次科举舞弊成功了呢？到时朝中，不尽是范大人？虽然暂时并无证据表明此事的幕后主谋是四殿下，但这两件事结合起来，怎么想都是他的收益最大。
庄承彧抬头，注意到段悠有些出神，顺着视线才发现他的手还攥着段悠的衣袖，平日他应该很快的松开，可今日……，想到他喊的那声小玉，莫名的不想松开。
小玉是他的乳名，因庄父在他出生前起名时，并没说是哪个彧，生下来后，庄母看儿子雪白可爱，便做主将乳名唤作小玉，这些年，除了母亲和祖母，没有人再叫过他小玉。自去湘陵读书开始，大家都以名或字相称，也没有人再知道他的乳名，甚至连殷肃都不知道，而如今，又有一个唤他小玉的人，而且是从儿时便一直如此，这让他觉得，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他可以亲近的人。尽管二人之间还隔着些东西，但庄承彧依然想亲近他。
“小王爷，庄小公子晚上留下来用膳吧？”陈伯敲了下门进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虽问着小王爷，但眼睛却看着庄承彧，笑眯眯的。
段悠刚想点头，又偏头看了眼庄承彧，“小玉？”
庄承彧看着陈伯殷切的眼神，没忍拒绝，便点了点头。
陈伯一时笑容更大，“得嘞，老奴这就下去吩咐，多做些庄小公子爱吃的。”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健步如飞的，庄承彧看的心惊。
“呵，不用担心，陈伯每天都会锻炼，身体说不定比你还好。”
庄承彧一噎，有些不服气，“我身体也很好！”
段悠扫了他的双腿一眼，“是吗？”
庄承彧也想到了那日在山中累的气喘吁吁的事，但他自觉情有可原，“我只是没有走过那么远的山路，在湘陵，我也经常练习骑射的！”虽然只是在马场里跑几圈，但毕竟有啊！
经常去马场？段悠眉头一皱，“你自己去的吗？”
“啊？不，不是啊，我会和殷肃约着一起去。”段哥的话题怎么经常转的猝不及防的。
“又是殷舒之！小玉，你在湘陵没有其他朋友吗？”段悠愤愤。
“也不是啊，只是和殷肃玩的最好。”而且两家住的相近，出门时便经常约着一起。
“哼，他居然不让你交其他朋友，简直可恶！”
诶不是？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庄承彧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段哥是不是对殷肃怀有成见啊？一个是他最亲近的哥哥，一个是他的好朋友，庄承彧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了二人的和谐共处做出努力。
“段哥，殷舒之看着不着调，其实品性不错的，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还揍过他呢？他也一点都没有记恨。”
段悠更气了，“呵，当然记得，为什么揍他他心里没数吗？”
想到缘由，庄承彧一时也沉默下来，好像越说越遭了？
这个打架（单方面）事件还要追溯到段悠和庄承彧在上林院的那两个月。庄承彧自小可爱，找人喜欢，上林院一大半的孩子都喜欢跟他玩，可小庄承彧却总是跟在段悠身后跑，一日课间，庄承彧突然想吃糖葫芦，段悠便带着庄承彧翻墙出去买。墙翻到一半，庄承彧正骑在墙头，段悠在墙下准备接应，结果被小殷肃看到了，他以为庄承彧在墙上下不来了，怕他摔下来，急的声音抖着去找夫子，请夫子帮忙把庄承彧救下来。
结果显而易见，夫子一眼就看出二人想翻墙出去，于是那个下午，小庄承彧糖葫芦也没吃到，还被罚站了两堂课，给委屈得掉了两颗金豆豆，段悠心疼坏了，对着来道歉的殷肃就是一拳，那时殷肃是个活脱脱的书呆子，哪里受的住自小习武的段悠的这一拳，当即鼻血就喷了出来，给周围人吓的，连忙又找来了夫子。
最后段悠站了一下午，还喜提了叫长辈服务，回家又吃了根竹条。第二日庄承彧看到他身上的伤痕又哭了一场，急的段悠还想去打殷肃，被庄承彧拉着手拦住了才没去。之后没多久，二人就去了其他书院，可以说，这件事情也是二人离开上林院的一大导火索。
段悠看庄承彧在一旁安静下来又有些慌乱，他当然知道殷肃人品没问题，二人相处的好也是好事，说明庄承彧在湘陵那些年并不孤独，可他是嫉妒，嫉妒那个‘最’字，怎么就是最好的朋友了？明明以前，他们两才是最最好。
“我，不对他有成见了，小玉，你别生气。”
自重逢以来，这是庄承彧听到的段悠最低哑的声音，他有些茫然，“我没有生气啊。”
反应过来他前面说了什么又高兴起来，“那太好了，以后我可以请你们两一起吃饭了。”
段悠：……
话说早了，现在后悔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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