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昭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不远处废弃的台子,上面躺着一个成年男人。
确切来说,是Eden的新身体,外形与智光最通用的那款家用机器人型号一致。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熟悉的身体,熟悉的容貌,虽然是流水线产物,却在此刻让简昭的心中多了一丝安定。
简昭走过去,凝视着它。此刻家用机器人的颈后指示灯正在闪烁,它闭着眼,好像在沉睡。
简昭不敢贸然去触碰,安静地坐在一旁生了锈的铁墩子上休息等候。
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
简昭看着窗外昏黄的暮色,生出了一股不真实感。早上她还走进了写字楼打算开始一天的工作,现在她已经坐在废弃的工厂,经历过枪战、飞车,躲避军方的抓捕。
这是正确的选择吗?
这个问题冒头的瞬间,简昭感到一阵恐慌。她看向台子上躺着的机器人。
我爱它。
简昭无比确信。
但是她仍然控制不住去考量,她是一个健全的成年人,有自己的工作、房子、社交关系,这些全都抛弃吗?去追求一个没有人能确定的未来?
简昭腾地站起身,无意识地围着台子走了两圈,她必须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她凑到机器人脸前,又扒开它的衣领看了看,那里有一枚小太阳的涂装,和当初那个一模一样。
不知道Eden从找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这么执着的给自己每一具身体都贴上。
简昭的手指停在金黄色的太阳图案上,下意识来回抚摸着。
Eden也许不会像自己这么患得患失,衡量对错。它永远谋定而后动,一旦执行,就会在决定的道路上永不回头。
简昭手指一顿,她发现Eden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手掌下的心跳似乎也快了几分。
她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拍在它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喂,你又不是人,学装睡干什么?”
Eden应声睁开眼,抬手捉住胸口的手掌,不让她离开。
“昭昭,我以为你会吻上来,像王子吻醒白雪公主一样。”声音里居然还带着一丝委屈。
简昭张张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用了点力气要把手抽回。
“白雪公主,追兵马上就要到了,你睡吧,王子自己逃命。”
Eden笑着猛地翻身,将人抱回怀中,不等简昭拒绝就凑过去啄了下,像逗弄小猫似的,一下接一下,等简昭话也说不连贯,想抬手打人时,再出其不意地将她包裹住。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沉沉的夜色搅乱,吞噬,月光晦暗,一切都快速暗了下去,只有胸口的心跳和暧昧的水声在简昭的耳中无限放大。
“这次是真的醒了。”Eden低语,用手为她揩掉眼角流下的生理泪水。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
Eden带领简昭在厂房内快速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架锈迹斑斑的老旧机器,它打开其中一个巨大金属盖子,动作轻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盖子下面原本应该是发动机的位置空空如也,也许早被人拆了去卖,也或许这就是Eden提前预备好的藏身空间。
两人钻进去,Eden操控着纤细但坚韧的金属爪将盖子盖回,接着简昭便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
她好奇地伸手摸了下,是一层柔软但略带韧性的布料,摸不出是什么材质,如同一张有弹性的皮肤将两人封闭起来。
“这是什么?”简昭压低了声音。
Eden说话带出的气息落在简昭的额头,它将简昭抱在自己的腿间,像一个巨大的壳,包裹着她,同样低声解释:“A-Veil 屏障,一种军用隐蔽屏障,能够压低热辐射信号,干扰常规频段的信号反应。我刚才截获到他们的呼叫调度,他们很快会找过来。想要搜查这么大的场地,大概率首先使用红外热成像扫描仪和信号探测器,辅助人工筛查。我们只要躲过第一波检查,等他们召集士兵包围,呼叫仪器地毯式搜查前,就可以悄悄离开。”
Eden早就为这一切做好了准备。
简昭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她的视野里现在是一片黑暗,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衣服清洁剂的香味,是从Eden身上的衣服散发出来的。
连这种细节它都处理好了。
黑暗中,简昭不清楚具体过了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嘈杂声,似乎是脚步声伴随着呼喝。
军方追过来了。
这里非常显眼,又很适合藏匿,显然他们不会放过搜查这里。
简昭听不清具体的声音,即便Eden保证过,她仍然悄悄地紧张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Eden腿上的布料。
大掌轻轻按在手背上,温暖干燥地包裹住简昭的手指,动作轻柔地揉捏着指腹,让她的心跳稍稍平稳了些。
很快,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就向着他们靠近,外面的人声也变得清晰。
“报告!热成像扫描完毕,没有发现异样!”
“报告!信号搜查完毕,没有发现异样!”
“报告……”
一连串报告响起,片刻后,脚步声有序响起,声音渐渐变小,像是离开了。
简昭悄悄侧头,身体不自觉往外靠了几分,想听清外面还有没有声音,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
两人一动不动保持拥抱的姿势几分钟,直到简昭感觉腿弯发酸,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又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
竟然有人还没有走!
“方圆几十公里内有十几个可疑信号从这里发散,那东西还带着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躲在这。”
这道声音听起来颇不耐烦,另一个声音更沉稳些,听不出喜怒。
“再等等,我们只需要驻守这一会儿,等专业的搜查仪器送过来,我们就可以撤离了。”
“哼,老子可不信什么AI生命,整得像科幻片一样。我听说这东西早几个月就跑了,怎么现在大张旗鼓地调人去抓?要我说,就是做样子给上面看的!”
“目前其实也不能确定到底是有自我意识还是被人为操控,不管怎么样,咱们听令行事吧。”
两人没再继续聊下去,远处传来了集合的哨声,一阵跑步的脚步声响起后,外面便是长久的寂静。
Eden无声掀开盖子,带着简昭走了出来。
距离两人最近的出口是一处没有玻璃的窗户,两名士兵正荷枪实弹地分别站在窗口两侧,他们的头上带着全套的智能设备,无线电通讯器挂在耳朵上,智能光屏横在眼前。
简昭屏住呼吸,不敢乱动,看向Eden。Eden抬手摸了下她的头顶,当做安抚,同时简昭便看到一层灰色的布料从上到下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如同穿了一层紧身衣,只在鼻子下方和眼前留下了一层类似纱窗的布料,勉强能看清外面。
Eden另一只手手指轻微弹动,两个花生米大小的金属圆球已经被精准地抛到了两名士兵的附近。金属圆球即将落地的瞬间弹出数只细细的金属爪,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看起来极细却非常有韧性,落地后无声地弹了几次才平稳地着地。
金属圆球一落地,就迅速地分别爬向两名士兵。
简昭没见到有什么明显的信号,就听两名士兵接连发出一阵惨叫,两人不约而同地迅速摘下智能设备,弯腰捂住双眼。
与此同时,Eden动作迅速,一把捞起简昭,另一手已经弹出锁链牢牢扒住窗口上方的水泥墙壁,整个人借助锁链收缩的力度悄无声息地带着简昭如同一尾游鱼滑出了窗户。
他们所在的位置不错,离开窗口Eden带着人平稳落地,正处在搜查部队的后方,位于视野盲区。
有旺盛的杂草掩映,加上屏蔽装置,两人离开的神不知鬼不觉。
跑出一定范围后,Eden就为简昭去除了外面那层紧身衣,两人随便找了家商店买下新衣服换上,连夜搭乘便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夜色中,看着完全陌生的街景,简昭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她的生活彻底进入了失控的轨道。
西北小城,某处居民住宅楼。
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的第一波寒潮来袭,降温幅度达到十摄氏度以上。
简昭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高,帽子和围巾把脸挡得死死的,提前从门口的监控看了眼门外,确认没有邻居,才敢打开门出去。
她打算去附近的大型商超买一点过冬的衣物。
她和Eden搬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Eden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提前在这座西北的小城市里购置了一座房产,用的是套壳了别人的身份,据说很安全。
简昭只要出门必定带上帽子口罩把自己遮起来,而Eden则为自己更换了一张面孔。
简昭不知道它还在其他地方准备了多少像这样的藏身地点,只能推测,它真的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布局逃跑计划了。
住进来后,简昭一直深居简出,尽量避免出门。即便Eden为她也做了假身份。
这座城市不算大,他们居住的地方处在一座年代久远的老旧小区内,邻居们大多是老年人,附近烟火气息浓厚,菜市场和商超比较多。
自从住进来,简昭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追兵了,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简昭买东西目标明确,拿了想要的商品就迅速结账走人,从出门到提着两大袋冬天衣服回家,总共也没有超过半小时。
走出电梯,简昭的脚步一顿。
她家的房门前正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妇女身形微胖,一头短发烫成了羊毛卷,身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巨大帆布挎包,见到简昭就笑眯眯地迎上来:“姑娘,麻烦问下,你是这家的住户吗?”
简昭神色未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中年妇女,才轻轻点头:“你有什么事。”
妇女刷地从随身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花里胡哨地印着一些护肤品的商品图,还有商品的牌子、品牌授权、加盟热线等信息。
接着,妇女又变戏法似的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嘴里连珠炮似的开始推销讲解这堆东西。
简昭心中稍稍放松,脸上仍然面无表情,冷淡地一摇头,“不需要。”
说完不等中年妇女再阻拦,径直推开门进去,反锁房门。
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地上,简昭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观察门口的监控画面,只见中年妇女四下张望,收起那堆护肤品,又拿着册子开始挨个敲其他邻居的门。
直到她一一敲完,走回电梯离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简昭才挪动脚步离开了门后。
想了想,她又摸出手机,试着搜索方才看到的品牌名字,果然跳转到了一个网站,看风格确实和那股子小作坊三无产品的风格很一致。
她又按照记忆中的号码拨打了加盟热线,听完电话那头甜美的女生热情询问是否要加盟后,简昭果断挂断了电话。
也许只是想多了,简昭咬紧嘴唇,这已经是最近三天第五个莫名上门的人了。
写开头这段时我卡住了,因为按照惯性来说,似乎简昭作为一个言情小说的女主,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犹豫,去思考和男主对抗世界是不是正确的,这样好像显得她爱得不够纯粹。
可是另一个声音,也许就是简昭,冷静又坚定地和我说,她爱它,但是她同样会犹豫,会担忧,会考虑这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值得。这个声音太坚定了,我没办法不遵从。
很有意思,角色有了自己的生命和选择,这是我第一次在写文时体会到这种感觉。我不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他们的发展,上一次是在伊登的程屿马甲掉了后,简昭险些摔下楼被救后,两人的对话。
我试着理解简昭。
我的一只小猫,暂且叫它妹妹。妹妹小时候得了猫瘟,医生没有把握救它,当时我每天背着猫包往返医院数次,日夜看护它,花了对当时的我来说算是巨额的治疗费。我很爱它,但是这不影响希望它活下来和感慨治疗费昂贵两种想法同时像藤蔓一样缠着我。
我想,清楚地计算得失后果后仍然坚定地做出了选择,选择继续去爱去付出,更能证明这个感情的真挚。对简昭来说也是。
我理解了她,所以我同意她,决定这么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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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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