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回忆开头是鹅黄色的天花板，墙壁也被粉刷成浅粉色，回忆的主角似乎躺在床上，床侧摆放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粉色玩具兔子，这像是一间儿童房。
一对中年男女走进来出现在画面中，两人神情温柔，女人的眼中红血丝很明显，眼皮也微微浮肿，似乎哭过。
见两人来到床边，一道女孩的声音响起，清脆却无力，“妈妈，爸爸，我不想打针，我要回家。”
随着画面的转动，简昭看到了一根塑料管在晃动，管子连接着女孩的手背和架在头顶的瓶子，这是医院的病房。
简昭皱起眉，似乎发觉了什么。
女人笑着点头，做出许诺：“嗯，不打针了，明天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画面上下晃动了一下，女孩有些开心：“好。”
女人伸手过来，似乎理了理她的头发，叮嘱：“星星，那今晚乖乖睡觉，妈妈陪你，明天我们一起回家。”
画面渐渐黑了下去，直到三分钟结束，记忆片段播放完毕。
简昭轻轻吸了口气，扭头看Eden，才想起来这家伙脸上还带着面具。
这也许是记忆主人生前的最后三分钟记忆。
简昭轻叹了口气，有些无措：“是她的父母把她的记忆保存下来了吗？”
Eden摇头：“不一定。”
第二段记忆已经开始播放，简昭刚扭头，两道交缠的人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惊得简昭瞪大眼，下意识先左右瞧了瞧，以防有人注意到他们在看什么。
Eden贴心的对画面进行了倍速播放，简昭蹙眉盯着虚拟光屏，画面中的主角是一个进行了机械改造的中年男人和他的伴侣——一个智能体。
三个小时的记忆里一多半都是两人的亲密互动，十分火辣。简昭没有窥探别人床上私隐的癖好，此时却又不好意思转开头不看，好像不看自己就“输了”。
可是盯着画面，简昭都不知道自己手脚应该怎么放了，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担心随便动一下就会被Eden到。
她努力把注意力从面前的画面上挪开，思绪开始放飞，忍不住想起过往自己和Eden……不知道Eden的视角，那些时刻，它是怎么看自己的？
也会像这段记忆中一样吗，每时每刻都不忘用视线锁定对方，贪婪地恨不得用眼神剥光对方的所有伪装，情难自禁地亲吻……
简昭想，不，它不是人类，所有的冲动和感情都只是算法的伪装和模拟。
一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唤回了简昭的注意，她发现，原本和记忆主人缠绵的女性外貌智能体因为频频出错，无法被维修，被迫送去销毁，而中年男人的双臂也因为非法义肢改造出现了严重的感染，溃烂扩大，无法继续使用义肢。
他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爱人”被送进销毁机器，碾碎，压缩，最后与其他废弃品一同变为可回收材料。
记忆播放结束。
简昭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她有许多问题，最后只问了一句：“那个男人很快也会死吧？”
Eden“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似乎完全没有被方才的记忆影响。
“非法义肢改造本就有较高的死亡风险，不过具体还要看他的感染程度和治疗方案。”
简昭摇头：“就算真的能治好，他恐怕也并不想继续，就算只是看着那个画面，我都能猜到他的心情……对了，你说读取记忆可以感受到情绪，那你也能感受吗？”
简昭只是通过观看Eden播放的画面了解，缺失了许多感受，也大概能理解，为什么Eden会说，不好的记忆可能对人造成不良反应。
Eden摇头，又点点头：“我可以感受到记忆主人原本的情感，这两段都比较浓烈，不过它们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种能量的波动，我可以通过视觉、生理信息等数据综合分析，解析出具体的情感分类，但是这些波动无法让我感同身受。”
这个话题两人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这次仍然是老生常谈，简昭咬了下嘴唇，移开眼睛，她想要什么答案，Eden都知道，但是Eden不会欺骗她。
是她，一直无法介怀。
其实这没什么，简昭在心里对自己说，选择了它，就要接受它的一切。
Eden等了几秒，看着面前的人类女人，声音还是它一贯的平稳，好像什么事都无法让它产生波动。它继续说道：“昭昭，这两段记忆我都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是观看它们时，我想到了你，想到你时，我感觉不太舒服。”
简昭讶然，扭头看它。
“准确来说，并不是不舒服，同样可以类比为一种能量波动，而我所有的波动，都是与你有关。”
虽然此时Eden脸上仍然是九号面具，可它定定的把脑袋转向简昭，即使看不到它的眼睛，简昭也能猜到它此刻一定紧盯着自己。
“我没办法像人类一样说我爱你，因为我不理解爱，也不确定自己拥有感情，但是我会因为你的快乐而效率提升，想到你时总有莫名的指令要求我，注视你、触碰你、将你纳入我的数据库。我曾以为那是系统内的反馈机制，但现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你改变了我。”
它的声音难得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困惑。
简昭愣愣地看着它：“伊登……”
Eden打断了她，继续：“以目前的科技，我无法用技术来生成感情，即便我用语言和行为极近模仿爱你的宣言和行为，你仍然会因为我的身份质疑。但是昭昭，如果逻辑没办法解释爱，那我对你的这些行为到底是什么？”
简昭有一瞬间的晃神，她磕磕巴巴道：“对不起，伊登，我、我不该总是质疑你。”
“不。”Eden突然伸手，扶住简昭的后脑，迫使她看向自己，打断了她的道歉。
“你永远不用向我道歉，昭昭。你会质疑是因为你不安，是我让你不安。”它的手掌向下，扣住简昭的后背，微微用力，简昭顺着它的力度被它抱在怀中，Eden的声音低柔而有磁性，仿佛在这嘈杂的黑市中圈出了一块独属于他们的空间。
“你可以一千次一万次的质疑我，我会一千次一万次地向你袒露我自己。我不知道那些‘幽灵逻辑’从何而来，但是我的系统中，你是第一优先级，这一点不会变。”
简昭抓紧了Eden身上的布料，她的胸口似乎有一阵热意扩散开，她抬头看着Eden，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一瞬间仿佛自己正在从高空坠落。
她轻轻点了下头，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我明白。”
这是被爱的感觉。
两人收拾好那两个记忆片段打算继续逛下去，离开时再次路过方才的摊位，中年女人早就抽完了烟，此时正从脚边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玻璃管，挨个往里面塞芯片，见到两人神色和之前不太一样，多看了一眼。
现在再看摊位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记忆片段，简昭不由有些唏嘘，每一个小小的芯片都能窥见一个人的人生片段。
“这些记忆都是本人卖出去的吗？”
Eden摇头：“大多数获取的途径都不算干净，有的人喜欢猎奇，更多的会挑选喜欢的塞给智能体用，还有的是智能体的记忆，这种往往被拿来窥探**或者挖掘信息。”
简昭哑然，有种把人类贩卖到底的荒唐感。
“喂——”中年女人突然开口，直勾勾地盯着简昭，“她的结构看起来很稳定，提取出来估计数据很纯，适合做高级体验包，卖不卖？”
她虽然盯着简昭看，话却是对Eden说的。
简昭皱起眉，她感到很不舒服，中年女人打量她的眼神，和打量一件商品没区别。
Eden干脆地拒绝了对方：“不卖。”
两人快步离开。
“什么是高级体验包？”
“一种面向富人售卖的记忆玩具，可以定向制造指定记忆、视角，体验感更全面，售价也十分高昂。”
简昭感到不可思议：“她把你当我的主人了？机器人可以豢养人类？难道提取记忆不需要当事人同意吗？”
Eden抚上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只要有利润，这些人什么都敢干。至于智能体豢养人类，据我所知，虽然不多，但是确实存在一些，不要担心，在这里我会保护好你。”
简昭心中虽然明白自己此刻身处的是不同于正常人类社会的灰色地带，却也感到世界观被一**的冲击，不过她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真的不考虑备份我的记忆吗？如果以后我死了呢？你起码还可以读取记忆。”
听到她的话，机器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面前的人类似乎根本没发现自己问出了一个多么残忍的问题。
不过这种残忍对身为AI的Eden来说，不算什么。
虽然隔着面具，简昭却莫名肯定，面前的家伙正在笑。
“不，昭昭，我没有这个打算。”
Eden重新揽上她的肩膀，带着往前走。
“我不会规划太过遥远的未来，并且——如果我改变主意想这样做，我有更好的办法。”它没有再解释“更好的办法”是什么。
“我真没想到，在你的世界，我居然能被人当做商品！”简昭还在琢磨刚才的中年女人，她边走边咕哝着，眼睛一错不错地流连在两边的摊位上。
越往深处走，也就出现了更多硬核的商品与展示。
除了越来越多简昭看也看不懂的各式零件和奇形怪状的智能体外，也出现了几个展示人体义肢改造的摊位。
就在不远处，一群人正围着一个摊位，从里面还能听到叫卖声，不知在卖什么。简昭拉着Eden走过去，挤到前面就看到一个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面无表情地坐在高脚椅上，她的身上穿着一套黑色芭蕾舞风格的连衣裙，脸庞十分美丽。
然而，在她白皙的大腿处，层叠的黑色纱裙下方，她的右腿却从大腿根部三十厘米左右被截断了，她没有右腿。
一个不确定算不算冷知识的知识，人在感到非常幸福的时候，会有一种短暂的眩晕，像是正在从高空降落。不知道有没有宝宝体验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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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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