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荒野大地都因剧烈的爆炸而震颤。
尘土与硝烟渐渐散去，探测兵盯着手上探测仪传回的扫描结果，惊呼出声：“怎么会！”
激光雷达扫描界面上，爆炸区域没有任何可疑非自然形状，更不要提人体轮廓了。
“炸碎了？”
不少人心中都认同这个猜测。重载型反战术目标拦截弹的威力拿来对付人类和一个机器人，就算TCS-09智能再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无力抵挡。
“不能掉以轻心，探测队出列，三人一纵队，全面打扫战场。”指挥官沉思两秒，干脆下达命令。
就算TCS-09有99.99%的可能被摧毁，他们也必须找出仅存的残骸，完全确认。
“是！”
探测兵训练有素，装备齐全列队进入爆炸区域。
烟雾还未散去，士兵一进入，几步距离身影就被淹没，空气中漂浮着大量尘土和□□颗粒，气味刺鼻。
搜寻推进得很快，马上就有消息传来，在爆炸核心位置发现掩埋在泥土下的可疑物体。
从后方调来数只机械犬开始挖掘，不过十分钟，机械犬已经刨出一个三平方米见方的深坑，坑底露出一截手臂，仿生皮肤完全破损，只有一节金属指骨和小臂，呈抓握状死死扣住泥土。
看起来仿佛在努力向外挣扎。
众人一凛，不敢松懈，士兵立刻握紧枪瞄准坑底。
然而，随着机械犬继续挖掘，那截手臂却始终一动不动。
直到完全挖出，那只是一截断臂。
“人呢？”指挥官的声音从隔离面具内传出，闷闷的，带着藏不住的怒气。
副官一板一眼回答：“根据系统推演，TCS-09成功逃跑的几率只有不到5%，尤其它还携带一名人类……但是也不能说明它完全无法存活并且逃脱。我现在就传回指挥部，要求重新进行推演！”
指挥官更加火大，愤怒地一摆手：“离了那破机器，你们这群猪脑不会自己动动？”
他一把从副官手中夺过战术终端，指尖飞快滑动，调出区域地形图，连下数道指令。
“目标TCS-09未确认击毙，已携带逃犯简昭离场。命令所有前线单位，扩大封锁半径，半径十公里内设立五级警戒线。”
“重点封控码头、主干道、交通枢纽，执行高强度流动清查。一切无证人员一律驱离，若有抗命，直接剥夺行动能力。”
“联系‘黑水’小组，确认部署完成，所有通往‘黑水’区域的线路必须同步监控，无死角、无延迟、无例外。”
“收到！”
所有人一齐应令，战术频道霎时间嘈声密布，命令层层下发。
距离爆炸地二十公里外，一处废弃的工业园区内，简昭平躺在一张木质长桌上，她的身旁，靠近窗边的地板上，一具残缺不堪的机器人半倚着墙面，一动不动。
他们此刻正在一处工厂旁边的办公室，这里已经废弃许多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阳光从没了玻璃的窗户照进来，漂浮在空中的灰尘旋转着落下。
简昭眉头微微骤起，长睫颤动，勉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些刺眼。
简昭只能模糊看到刺眼的阳光中有一个人影。
“伊登……”她的喉咙干涩生疼，声音也十分虚弱。
即便Eden为她挡下了绝大部分爆炸的伤害，冲击波仍然震断了她的骨头，也许还有其他伤害。简昭吞下呻吟，她浑身都在痛，根本分辨不出具体哪里受了伤。
窗边的人影没动，也没有回应。
简昭用手臂撑着桌子，坐起来，她的衣服破损严重，袖子和裤管都扯破了。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上有一些斑驳的擦伤和水泡，右手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垂着，是爆炸冲击波导致的骨折。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个地方，距离爆炸过去了多久，但一定是Eden带着她逃离的。
“伊登。”简昭继续叫它的名字，她的眼神逐渐清明，才看清窗边人影的样子，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Eden此时几乎已经没有了人样。
仿生皮肤所剩无几，仅剩的几片挂在身上。它的右腿和左臂完全断裂，露出支离破碎的金属骨架与裸露线路，断口处偶尔蹦出细微的蓝色火花，发出焦味与金属味交杂的刺鼻气息。
而它的脸上全无往日的英俊面容，一只眼球状的摄像头耷拉在眼眶外，仅剩一根电线连接，如同一颗欲滴的眼泪。
原本柔软的仿真发丝早已烧成焦灰，落得干干净净，它的头顶裸露出暗色合金结构。
简昭有些恍惚，这滑稽破损的容貌让她觉得眼熟。
是的，在刚把Eden买回家时，有一次，简昭做噩梦，梦到的Eden差不多就是这副模样。
也许当时，命运就已经对简昭发出了警告。
随着简昭的呼唤，残破的机器人似乎被唤醒。
它的身上各处不断冒出蓝色电火花，接着，它微微侧头，似乎在寻找简昭的方向，几秒后，它找到了简昭的方位。
“昭……昭……呲——！”
刺耳的电流音夹杂在其中，它的发声部位受损，声音也不如往常那样低沉悦耳，更像是某种金属摩擦发出的噪音，仔细听才能听清它在说什么。
“呲呲……别东……逆……手伤……”
Eden只剩下一只眼睛在工作，闪烁着蓝色指示灯，似乎也存在功能障碍，它直愣愣地盯着桌子上的人类，没有往日细腻的眼神。随着它转头，简昭看到它的后颈主能源暴露在外，正急促地闪烁着红色光芒。
简昭咬牙，鼻子酸得厉害，她无所不能的机器人，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简昭轻轻吸了口气，把眼泪憋回去，忍住手臂的剧痛爬下桌子，跪在Eden身边，伸出左手，却不知道该如何拥抱它。
金属手掌缓缓抬起，想要握住简昭的手，却偏移了几分，又被人类的手掌紧紧攥住。
“我在这。”简昭低声重复，“我在。”
Eden的指尖微动，在简昭的手心比划，写下一个汉字“十”，便松开了手。
简昭呆愣两秒，安静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房间里一片寂静，不知道追兵何时会来，简昭并不关心，她闭上眼，仔细感受着身上各处伤口带来的疼痛，细密地，刺骨地，伴随着呼吸跳动着的疼。
却都比不过看到Eden破损的模样时，锥心的痛。
它不是人，不会轻易死亡。
即便再怎么在心底重复，简昭还是感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拖着走，那种恐慌有一个具体的名字，叫做Eden会永远离开她。
她的睫毛颤动，眼球在眼皮底下无措地乱转，不详的预感再次升起，难道这次他们无法逃脱？
十分钟过去。
“滴滴——”
一道轻微的提示音在房间内响起。
简昭倏然睁开眼，看向Eden。
机器人还是那副残破模样，但是此刻，从它的体内伸出了数十条细细长长的金属丝，这些金属丝分作两捆凝聚成线，分别替代了失去的右腿和左臂，完好的眼球恢复了神采，盯着简昭。
Eden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
“昭昭，别怕，我没事。”
金属手指抬起，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冰冷的触感拉回简昭的神智，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哭。
可惜此刻机器人失去了面部的仿生皮和仿生肌肉，齿轮零件摩擦，露出一张黑洞洞的嘴巴，里面舌头倒是还保存完好，十足诡异。
简昭更觉委屈和担忧，抬手挥开它的手指。
“你这也叫做没事？”
Eden轻轻一顿，系统内闪过片刻停滞。她的语气波动和肢体排斥动作被快速解析为：极度焦虑、保护欲、情绪性迁怒。
推演结论很快跳出来：她在担心它。
它轻轻摇了摇头，一些卡壳的零件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显得有些滑稽。
随后，它那条替代左臂的多功能金属线缓缓伸出，缠绕住简昭骨折的小臂，精准地固定角度，并弹出微型注射装置与自动夹板装置，启动创伤处理程序。
同时，另一只手稳稳按住她的肩，系统迅速展开对她的生命体征全覆盖扫描。
接着发出略带疑惑的疑问：“我的系统监测到你的心率在上升，瞳孔收缩，指尖发冷。昭昭，你在害怕吗，你在害怕我吗？”
简昭原本移开的视线一顿，重新扭头看它，Eden现在的模样无法恭维，堪比B级片里的怪物反派，但是害怕……不至于。
简昭眨眨眼，不想在这时候说什么不祥的预感之类的话，她抿了抿唇，低声说：“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Eden顿了顿，察觉到简昭话语中的未竟之意，但是没有挖掘，而是顺着她道：“是吗？这么巧？那你当时在梦里看到我的样子，是什么感觉？”
简昭瞥它一眼，这家伙都成这样了，还不慌不忙的，好像只有自己惊慌失措……
她咬牙：“我当时吓死了，直接被你吓醒了。”
Eden收回手，它目前没办法完善地处理简昭的骨折，只能为她先固定、止痛，再为其他伤处止血消毒。听简昭咬牙切齿的声音，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现在呢？你还害怕吗？”
“不害怕。”简昭侧头，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悄悄撅了下嘴，习惯性嘴硬道：“恶心，太丑了。”
Eden又咧开嘴，发出一道短促的笑声，带着机械摩擦的声音，它抬手摸了下锁骨下方，那里还挂着一块皮肤，快掉了，上面金黄色的太阳已经破损。
“如果你能掩盖好哭腔，还有你身上那种快要溢出来的担心，我会更相信，昭昭。”
简昭眨掉眼中的潮意，扭头瞪它。
这个连五官都凑不齐的机器人还在笑。没有皮肤、没有肌肉，只剩破损的金属和一堆断线，但它笑得坦然，甚至愉快。
在如此穷途末路的境地，它的声音却依旧低沉、清晰，带着不可动摇的笃定。
“昭昭，你比你想象的更爱我。”
它停了片刻，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命令：
“那就别停下。”
“永远别停。”
伊登：破破烂烂且自信爆棚[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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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永远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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