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观星塔最后一根钢梁染成蜜色时，小棠在验收报告签下名字的手有些发抖。墨水在纸上洇出毛边，像极了麦穗末梢的绒须。手机相册自动弹出回忆——去年今日，夏初正弯腰在试验田插下第一株水晶稻，团崽追着无人机在泥地里滚成姜黄色的旋风。
越野车拐过第七道田埂，惊飞的白鹭掠过车顶。小棠摇下车窗，混着麦香的暖风灌进来，吹散了她发间残留的松节油气味。后视镜里突然闪过团崽的身影，那团姜黄色的毛球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麦浪间穿梭，项圈上的齿轮挂件叮当作响。
“慢点！"她刚探出头，就被扑进怀里的团崽撞得仰倒在驾驶座。狗爪子上的泥印在真皮座椅画满梅花，湿漉漉的鼻尖凑近她装着止疼药的衣袋。"你这奸细。"小棠笑着揉乱狗毛，发现项圈下压着张字条：“南坡第三棵白杨树，落日方向”
夕阳在麦芒上淬出金粉。小棠赤脚踩进田垄时，惊起数只蓝翅蜻蜓。团崽叼着她的高跟鞋往坡顶狂奔，齿轮项圈折射的光斑在麦穗间跳跃，仿佛在编织某种加密讯息。白杨树的影子斜切过第三道灌溉渠，树根处的罐头盒里躺着把铜钥匙，刃口还粘着去年封存时的露水。
“这是作弊。"身后传来夏初带笑的声音。小棠转身，看见她草帽边缘漏下的碎光在睫毛上颤动，围裙兜里探出半截量尺，正随呼吸轻拍着麦穗纹路的衣襟。团崽突然从麦丛窜出，将两人撞进松软的麦秸堆。狗爪子按着验收报告，在「合格」字样旁盖满泥印。
篝火在晒谷场燃成橘色星子时，夏初爸爸正用铁锹翻烤红薯。三十七只竹筒饭插在炭灰里，飘出腊肉与艾草的香气。村会计家的双胞胎举着麦秸追逐团崽，狗尾巴扫翻的啤酒沫在月光里浮成微型银河。夏初往小棠盘里夹烤茄子，蒜蓉顺着焦皮滑落，在纸盘上画出观星塔的轮廓。
“钢结构遇热膨胀系数..."小棠用竹签在泥地上写公式，数字被团崽的尾巴扫成抽象画。夏初突然往她手里塞了支麦穗冰棍，去年冻在谷仓的水晶稻汁已凝成琥珀色。"比止疼药管用。"夏初的草帽檐擦过她耳垂，三十七个村民的哄笑中，小棠尝到了融化在舌尖的麦芽甜。
晨露未晞时，夏初的无人机掠过麦浪。小棠蜷在藤椅里读她的种植日志，铅笔批注像藤蔓爬满页缘：「7月14日，团崽踩坏三株试验苗，赔偿方案需制定」「8月2日，西南风携带钢结构锈蚀粉末，PH值异常」。团崽趴在她脚边啃磨牙棒，狗毛上粘着的麦壳随呼吸起伏，仿佛一片会喘息的麦田。
日头攀至中天，她拎着竹篮去送饭。夏初正跪在田埂测分蘖数，脖颈后的晒痕新旧交叠，像年轮刻在麦秸上。饭盒里的梅干菜烧饼还烫着，咬开酥皮时漏出的热气惊走叶蝉。小棠用纸巾擦她鼻尖的汗珠，发现纸巾背面印着观星塔的经纬度坐标。
月圆夜，晒谷场变成露天实验室。夏初将麦穗样本铺满老磨盘，电子秤的蓝光惊醒了栖息的瓢虫。小棠枕着团崽的肚皮改图纸，铅笔沙沙声里混着蟋蟀的夜曲。当北斗七星转到磨盘正上方时，夏初突然举起显微镜："来看！麦管纤维的排列..."
凑近的刹那，她们在目镜里望见彼此的瞳孔。放大的虹膜纹路如金色麦浪，倒映着微型宇宙里的星轨。团崽的呼噜声里，夏初的指尖拂过小棠手腕的针孔，药水味被夜风揉碎成麦秸的清香。晒谷场边缘，去年埋下的时光胶囊正被月光晒得发烫，等待下一个丰年来临。
收割机轰鸣的清晨，小棠系着夏初的旧围裙煮豆浆。团崽追着漏网的麦穗在厨房打转，狗爪子踩翻的面粉在阳光里下成一场雪。当炊烟与晨雾缠绵着升向观星塔方向时，夏初正在田垄尽头记录今年最后一组数据。她的手写笔在平板电脑上飞舞，画出的麦浪曲线与三百里外钢结构的应力波，正在云端悄然共振。
夏初老父亲敲响铜锣喊开镰时，惊飞的雀群掠过两人头顶。小棠将最后一份验收报告折成纸飞机，载着半粒水晶稻种飞向灌溉渠。纸影掠过之处，麦穗集体垂下饱满的头颅，如同千万个等待签收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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