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见蜷缩在高铁洗手间里，用粉底液涂抹手腕上的淤青时，列车正穿过浙江的丘陵地带。镜子里的女人穿着十年前流行的碎花裙，裙摆被婆婆用剪刀剪出的裂口处露出结痂的抓痕。她拧开口红，暗红色膏体在颠簸中划过嘴角，像一道新鲜的血痕。
凌晨三点，田埂上的感应灯因陌生脚步亮起。夏初被警报声惊醒时，收割机的刀刃正卡在她左臂——白日里为救一只跌入齿轮的刺猬留下的伤口又渗出血丝。她推开仓库门，只见林月见赤脚站在月光里，行李箱滚轮上缠着枯萎的婚礼头纱，脚踝处纹着褪色的“XC”缩写字母正随血管跳动。
团崽对陌生人的敌意空前强烈。它整夜蹲在谷仓门口低吼，将林月见带来的巧克力盒子撕咬成碎片。夏初在晨光中为发小处理伤口时，发现她小臂内侧密布着烟头烫出的旧疤，新伤叠着旧伤，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信纸。
“他嫌我生不出孩子。”林月见抚摸着夏初包扎纱布的手臂，指尖在绷带边缘徘徊，“婆婆每天在汤里加香灰。”她突然掀开衣领，锁骨下的淤紫形似胎儿蜷缩的轮廓。夏初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她凌乱的发间——这个动作与高三那年如出一辙，当时林月见被继父赶出家门，也是这样蜷在夏初的单人床上颤抖。
小棠出差在深圳已经一周有余，与甲方的沟通迟迟没有决案，正在会议桌上昏睡时，手机在口袋震动第三十七次。观星塔的承重轴数据在投影幕布上扭曲，村长发来的照片突然跳出来：夏初的胳膊缠着渗血纱布，身侧坐着个穿碎花裙的陌生女人。她掐灭第四杯黑咖啡，将“后天返程”的航班改签到两小时后。
暴雨在飞机降落时倾泻。小棠的行李箱在乡道断了一只轮子，泥浆漫过脚踝时，她摸到包里那枚麦穗戒指——本该在一月前为夏初戴上的礼物，此刻正被雨水泡得发胀。谷仓的灯光刺破雨幕，她望见窗内人影交叠：林月见的手正抚向夏初后颈，染着蔻丹的指甲陷入麦色肌肤，如同毒蛛攀附麦秆。
夏初避开那个越界的吻时，林月见的眼泪正巧滴在她锁骨旧疤上。十七岁操场看台下的初吻记忆突然复苏——那时林月见也是这样颤抖着凑近，却被飞来的篮球惊散。“我们不能...”夏初后退半步，撞翻桌上的止疼药瓶。药丸滚落声与惊雷同时炸响，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她看见门外立着个湿透的身影。
小棠的雨衣在门槛积成一滩泪泊。她的视线掠过林月见松垮的领口，那里晃动的银链坠着半枚校徽——与夏初珍藏的那半枚能严丝合缝。团崽突然冲过来咬住她裤脚，狗嘴里漏出半颗带血的纽扣——是林月见行李箱上扯落的，此刻正在泥水里泛着珍珠母光泽。
小棠转身时，麦田在暴雨中倒伏出逃窜的路径。泥浆吞噬高跟鞋的声响，如同吞咽一具未及呼救的躯体。她摸到包里融化的戒指，金属边缘割破指尖，血珠坠入水洼时绽成微型玫瑰。团崽的呜咽被雷声碾碎，项圈齿轮卡住的麦粒随奔跑簌簌脱落，在身后铺成一条金色的断点线。
夏初追到白杨林时，只拾到半张被泡发的CT报告。“右肺磨玻璃结节”的字迹晕染成泪痕状，边缘粘着水晶稻的碎壳。林月见撑着破伞靠近，伞骨投下的阴影恰似牢笼铁栏：“你从来不知道吧？那年高考志愿表，我全填了你的志愿学校。”她的笑混着雨丝扎入夏初耳膜，“可惜分数连最末等的农学院都够不上。”
小棠在国道边拦车时，团崽正将星空睡衣叼回谷仓。布料上残留的体温已被雨水浇透，衣角缝着的观测塔模型刺绣正在脱线。货车司机盯着她淌血的掌心问去哪，她脱口报出上海某肿瘤医院的地址——此刻才惊觉，自己早已将夏初的种植日志背得比图纸更熟。
月光从云层裂隙漏下时，夏初在水泵房找到小棠遗留的笔记本。钢笔画出的麦田日历停在今日，批注栏里铅笔字被水晕开：「水晶稻孕穗期需避雨，易染锈病」。她突然想起上周视频时小棠反常的咳嗽，那些被敷衍过去的沙哑尾音，此刻都化作玻璃碴卡在喉头。
团崽突然冲着夜空长嚎。夏初抬头望去，一颗流星正划过观星塔方向，塔顶的旋转餐厅亮起陌生彩灯——那本该属于她们的星空咖啡馆，此刻正在三百里外沦为商业酒会的布景。水晶稻在暴雨中集体倒伏，穗尖的锈斑如同蔓延的癌细胞，悄然啃噬着最后一个纯白的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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