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渊,你怎么会在这里?”
芳灼手上还捏着方才季阴传进来的文书,甫一抬头,便见虞无渊站在大开的寝殿门外,一时间竟愣了神。
虞无渊没答芳灼的话,提着凌苍缓缓走进殿中,带着满身的冰霜寒气,沁得整座殿都沾了三分冷意。
“是你的那位副手带我来的。”虞无渊答道,手上的凌苍却愈握愈紧,一双风目直盯着芳灼,又道,“我远在无相宗时,就听到山下传起你重伤不治的流言,你当初不是说楼尽雪逼妖岭逼得有些紧了吗?我担心她向你发难,你若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虞无渊的语气迟缓了些许,芳灼却是立刻懂了其中的意思,心里某个本来岿然不动的念想忽然猛烈摇晃起来,晃得他神魂俱乱、神志不清,竟是昏头昏脑地接了下去:“所以仙尊是真的担心我……”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梦中呓语,忽然间有岭间妖风穿堂而过,呜咽着发出哀鸣,掩住了他混乱的字句,好叫外人听不分明。唯独让离他极尽的虞无渊听了个清楚。
殿中掌灯的小妖识趣地退了出去,接着“轰隆”一声,沉铁制成的殿门紧紧合上,堵住了妖岭外哭泣不止的风声。
大殿骤然暗了下来,两侧的烛火明明灭灭,熏香缓缓燃起,勾勒出昏黄幽暗的氛围。
虞无渊上前一步。
“我是担心你。”
“如此美艳动人的小妖,我不想他就这么轻易出事。”
“幸好,流言只是流言,你没事。”
他们离得太近了,虞无渊一开口,那股湿热的气息便扑洒在芳灼的颈间,如浮毛般轻轻骚动着他的喉咙。
芳灼忽然觉得喉间一阵发痒。
殿中太暗了,可不知怎的,他一垂眼,就清清楚楚瞧见了虞无渊眼底的情绪。
那样高不可攀的仙尊,那双盛着冰山白雪的眼中,此刻却尽是哀伤。
芳灼不由得心尖一颤。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虞无渊是不是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是不是早就恢复了记忆,是不是早就摸清了自己的计划。
砰、砰、砰。
是人的心,是妖的心,跳得极快极快,隔着衣衫,隔着白骨,隔着皮肉,他们似乎都能了解对方的心思。
唯有情之一字,芳灼始终不敢去赌。
纵使肌肤相亲,只要虞无渊不愿其他,他始终都会那份心思埋在心底,直至寿数穷尽,化为飞灰尘埃。
只听得“哐啷”一声,凌苍突然坠地,强悍的灵力与地面相撞,迸发出一缕长风,飘飘荡荡,卷灭了所有的烛火。
整座殿骤然陷入黑暗,且因为是灵力所致,即便是修道之人也无法在其间视物。
“芳灼,你知道吗?我修炼千年,平生夙愿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得道飞升。”虞无渊率先开了口,语气平平淡淡,就像是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所以在师尊说我还需下山渡劫历练时,我不曾有半刻犹豫,即刻就下了山。在白洛镇上,你找了过来,与我说,你想要报恩。我起初想太多,既然你有心,我也说不出太多阻拦的话。可直到后来,我于百鬼川上渡雷劫,曾有一瞬踏入神界,在那里,我窥探到了一些秘辛。原来,我所经受的一切都是精心计算好的。无论是当年举家被屠,还是后来师友尽失,都是我的宿命。凡与我有关者,皆不得善终……”
“无渊,不要讲了。”芳灼抬手虚虚拢住虞无渊的肩,哑声道。
下一刻却被虞无渊挣开了。
芳灼一时有些无措,抬着的手仍举在半空不知如何安放,直到手臂完全麻木发酸,才颓然垂下,动作间,他感知到有湿热的水液砸落,碰到了他的指尖。
“你与我待在一处,只会落得惨烈收场的结局。”虞无渊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强压着什么。
芳灼想要开口安慰,他奋力从脑中搜寻过所有的话语,可无论如何,那平常能将死物讲活将阴云说散的口才全都失了作用,他心中急得不行,整个人好似被滚油烹炸,不知如何是好,到最后,只干巴巴留了一句:“我不怕,我愿意。”
“可我怕,我不愿!”虞无渊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在黑暗中,她无力地剥下高高在上的仙尊外壳,陡然失态,“我见季阴时,看到他手上的妖王杖了。芳灼,你想做什么?”
“我……”
“你与祂不是做了交易了吗?用你的命,换我的大道,难道不是吗?”虞无渊一把揪过芳灼的衣襟,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芳灼,那你想过我吗?你想要殉我的道,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若能……若能……”若能让你得成大道,哪怕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也是愿意的。
芳灼在心底将这段话反反复复地念,可不知怎的,喉间却像被堵住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
以他的命,助虞无渊渡劫,换她飞升成神得成大道,是他早在当初春会时,群仙林里的无相宗祖师找上他时,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的。
当年在太虚观,若没有虞无渊相助,他又如何能成为如今的芳灼?没有她,他早就死了,至于他现在的命,本就是她给的。现在殉了她的道,不过就是还了回去,也算是报了恩,如何不可?
他曾想过,若虞无渊知道了这件事,他便和盘托出。报恩而已,天经地义。
可事到如今,望着虞无渊如此绝望崩溃的模样,他又有些迟疑了。
虞无渊仿若能够看穿一切般,还未等他与她讲那番说辞,就将他的计划全都剥了出来呈在面前,全然不给他讲的机会。
“年幼时,我失了血亲,千年后,我又失了师友……活了千年,再回头看,竟无几个可以挂念的了。我无法再失去什么了,更遑论去历所谓的‘情劫’,让我去杀所爱之人证道。”虞无渊深吸了口气,脱力般松开了芳灼的衣襟,已经有些站不大稳,“若我的大道是靠着师长亲友爱人所铺出的,那我宁愿在人间徘徊不前,也好过去当那孤身一人的神。”
芳灼又一次抚上虞无渊的肩,虞无渊不曾躲开。
“好,我听无渊的。”
*
妖岭多毒瘴,不见日与月。
是以客居于此的仙人也不知,他们到底在此间度过了多少日升月落。
*
逐仙殿中燃起一道烛火,瘦瘦弱弱,明明灭灭,但足以让里面的人看清彼此的模样。
昏暗的殿中飘荡着桃花的香气,夹杂着甜腻的气味,糅杂混合在一起,酝酿出暧昧的气息。
芳灼取了案上的水壶,倒了杯水送到虞无渊面前。
虞无渊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看着芳灼殷殷切切的模样,苍白的唇间勾出一丝笑意,伸手接了水。
待虞无渊将水喝尽了,芳灼又将水杯拿走,然后再次凑到虞无渊跟前:“无渊,今日妖岭上方的毒瘴难得散了,外头风光正好,不如我们一道出去看看吧!”
“好。”虞无渊点头。
得了回应,芳灼立即将虞无渊的干净衣衫捧了过来,二人拉扯了好久,芳灼终于在虞无渊强烈的拒绝之下打消了替人穿衣的心思。
比起虞无渊的衣衫,其实芳灼的衣衫要更为繁复一些,妖王陛下毕竟是个酷爱花枝招展的妖精,什么玉佩腰饰叮呤咣啷挂了一身,衣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待到虞无渊发髻都梳得差不多了,芳灼才将一身行头穿戴完整。
至于到芳灼梳发的时候,虞无渊就坐到了芳灼平日里在寝殿中处理文书的地方,无所事事地翻起一边藏书架上的书册来。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上面的书册妖王陛下基本上没怎么翻阅过,都是些凡间的经书典籍,这厮看了估计没两页就要脑袋发晕,装模作样地放了一堆书卷,其作用大概就是做个精美的装饰。
虞无渊也不大喜这些枯燥的东西,随手翻了几页就将书放了回去,倒是混在里面的有本志怪故事还算有意思。
志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美若天仙的牡丹娘子,据说住在妖岭极西背靠妖奴谷的地方。她的洞府与别处不同,这位牡丹娘子不喜妖岭暗无天日的模样,就耗费大半灵力在自己所在山岭的上空劈开一道口子,好让正常的日月星辰光辉能够洒落进来,后来她又在山上种满百花,无论春夏秋冬何种时令,来此者皆能赏到漫山的花开。
剧情是很常见的书生鬼怪故事,有一日,一个误入妖岭的书生闯入了牡丹娘子的洞府,为漫山鲜花所停下脚步,不知不觉竟沉醉其中,待到日落时分,牡丹娘子归了洞府,与那书生相遇,二人互生情意一度春风……后来牡丹娘子送书生出妖岭,书生这才没误上进京赶考的日子,书生也因此中了进士。待封官当晚,牡丹娘子找到书生,与书生结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无渊你在看这个话本吗?”一旁梳发的芳灼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眨着眼睛笑道,“话本里的故事是假的,牡丹娘子与书生也是假的,不过这座种满百花的山却是真的。”
“那我们今日便去看这个?”虞无渊合上话本,将之放回原位,转头道。
这章删删改改一共写了将近1w字,死活都写不满意,到最后留的只剩3k……哎,绝望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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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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