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丝温热，卷着桂花树的甜香掠过青藤缠绕的走廊。慕烁站在高二（1）班的教室门口，下意识地把浅蓝色的医用口罩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过敏性鼻炎是老毛病了，每年换季总会准时报到。医生反复叮嘱要尽量戴口罩隔绝花粉和粉尘，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层薄薄的无纺布，会在转学不到两周的时间里，为她招来一个刺耳的外号——“小丑八怪”。
“喂，看那边，‘小丑八怪’来了。”身后传来刻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议论声，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上。慕烁攥紧了书包带，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知道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嘲弄，还有毫不掩饰的恶意。起因不过是上周三课间，她摘下口罩擦鼻涕时，被几个路过的女生看到了过敏泛红的鼻尖和眼角。
“听说她以前在原来的学校根本不戴口罩，是不是长得太丑不敢见人啊？”
“说不定是做了什么手术，才故意遮着脸的……”
“你们看她眼睛挺好看的，怎么偏偏要戴口罩呢？不会是反差太大吧？”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慕烁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走进教室。她的座位在靠窗的第三排，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放下书包时，她注意到桌肚里塞着一张折成青蛙形状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口罩侠，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慕烁的指尖微微发凉，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桌角的垃圾袋里，深吸了一口气。转学是爸妈的决定，因为爸爸工作调动，他们全家从原来的小城搬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她以为只要安安静静地学习，就能很快融入新环境，却没想到光是戴口罩这件事，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教室里响起整齐的读书声。慕烁翻开语文课本，清亮的嗓音隔着口罩传出来，有些闷闷的，却依旧字正腔圆。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涧里流淌的泉水，以前在原来的学校，她还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可在这里，她连摘下口罩正常说话都成了奢望。
第一节课下课，慕烁抱着作业本去办公室交作业。刚走到走廊拐角，一个篮球忽然“咚”地一声砸在她脚边，弹起的力道溅了些灰尘在她洁白的帆布鞋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头就撞进一双带着戏谑的桃花眼。
少年穿着松垮的蓝白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连帽卫衣，领口随意地拉着。牛仔裤的膝盖处破了个洞，露出一点点白皙的皮肤。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转着篮球，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校服、吊儿郎当的男生，一看就是学校里不好惹的角色。
是隔壁（3）班的顾砚辰。慕烁来的第一天就听说过他，篮球打得极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家里条件优越，性格却放荡不羁，身边总跟着几个“小弟”，在学校里算是风云人物，也是老师眼中让人头疼的“问题学生”。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口罩侠’吗？”顾砚辰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眼神在她的口罩上打转，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走路不看路啊？差点砸到你，赔得起吗？”
他身后的两个男生立刻跟着起哄：
“就是，我们辰哥的篮球可是限量版！”
“口罩侠，还不赶紧道歉？”
慕烁皱了皱眉，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递还给他，声音隔着口罩有些模糊：“同学，走廊里不能打篮球，会撞到人。”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顾砚辰挑了挑眉，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接过篮球，指尖故意在她的手背上碰了一下，感觉到她指尖微凉的温度。“怎么？戴口罩戴得连脾气都没了？”他把篮球在指尖转了个圈，眼神里的戏谑更浓了，“听说你数学考了年级第一？学霸就是不一样，戴口罩都挡不住聪明劲儿。”
慕烁没接话，转身想走，却被他伸胳膊拦住了去路。他个子很高，站在她面前像一堵墙，把阳光都挡住了，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别急着走啊，”顾砚辰低下头，凑近她，几乎能闻到她口罩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我挺好奇的，你这口罩底下藏着什么宝贝？摘下来给哥瞧瞧，说不定我就让我小弟们别叫你外号了。”
周围渐渐聚拢了几个看热闹的同学，指指点点的目光让慕烁有些不自在。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安静的坚定：“我戴口罩是因为过敏，不是什么宝贝。还有，我的事不用你管。”说完，她微微侧身，从他胳膊底下的空隙钻了过去，快步走向办公室，留下顾砚辰和他的小弟愣在原地。
“辰哥，这女的挺拽啊！”一个叫小胖的男生忍不住说，“居然敢这么跟你说话。”
顾砚辰看着慕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碰到她手背的微凉触感。他转着篮球的手指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点意思，跟以前那些见到我就躲的女生不一样。”
“那要不要……”另一个染着棕色头发的男生做了个“收拾”的手势。
“不急。”顾砚辰拍了拍篮球，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味，“我倒要看看，这口罩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从那天起，顾砚辰像是真的盯上了慕烁。
他会在早读课时，让小胖故意在窗外吹口哨，引得全班同学都往窗外看，而他自己则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慕烁的座位；他会在午休去食堂打饭时，“不小心”撞到端着餐盘的慕烁，看着饭菜洒了一地，然后假惺惺地说“不好意思”，却在看到她平静地收拾残局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他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抱着篮球站在操场边，让小弟去打听慕烁的动向，然后假装偶遇，带着一群人在她附近打球，故意把球扔到她脚边。
但无论顾砚辰怎么闹，慕烁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口罩依旧戴得严严实实，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要么刷题要么看书，偶尔被惹得烦了，也只是抬起眼淡淡地看他一眼，说一句“别烦我”，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的平静和无视，反而让顾砚辰的兴致越来越高。他开始变着法子找她的“麻烦”。
“慕烁，这道数学题我不会，学霸给讲讲呗？”他会拿着作业本，大大咧咧地闯进（1）班教室，把作业本拍在她桌上，引来一片围观的目光。慕烁会沉默地接过作业本，用红笔在上面写下解题步骤，然后还给她，全程不发一言。
“慕烁，听说你历史学得好？借我笔记抄抄呗，下周就要考试了。”他会在放学路上堵住她，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慕烁会从书包里拿出历史笔记递给她，看着他欢天喜地地接过，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烁，下雨天没带伞吧？哥送你回家。”他会在下雨天，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堵在教学楼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撑着伞的小弟，像在耍什么排场。慕烁会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书包顶在头上，径直冲进雨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校服。
看着慕烁倔强地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顾砚辰举着伞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烦躁。他原本只是觉得好玩，想看看这个总是躲在口罩后的女生到底有什么反应，可现在，看着她被雨水淋湿的背影，他竟觉得有点不舒服。
“辰哥，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有伞不打非要淋雨。”小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鼻子，一脸不解。
顾砚辰没说话，收起伞，看着手心滴落的雨水，忽然问了一句：“她的过敏什么时候能好？”
“啊？”小胖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好像听她同桌说，要到深秋花粉少了才能好……”
“深秋吗？”顾砚辰低声重复了一句，眼神望向慕烁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越来越浓，校园里的桂花开得如火如荼，甜香弥漫在每个角落。慕烁的过敏似乎并没有好转，口罩依旧每天戴着，只是她渐渐习惯了顾砚辰的“骚扰”，或者说，学会了自动忽略。
她发现顾砚辰其实并不坏，只是有点幼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想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会在看到低年级学生被欺负时，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帮忙解围；他会在篮球场上摔倒擦伤膝盖，却笑着对围上来的队友说“没事”；他会在老师批评他时，低着头不说话，却在放学后悄悄把老师办公室的垃圾桶倒了。
这些细微的瞬间，慕烁都看在眼里。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偏偏要找自己的麻烦。
直到那天下午的自习课，慕烁正在做一套数学模拟卷，忽然听到后排传来一阵骚动。她回头一看，发现是顾砚辰和他的小弟们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1）班教室，正和几个男生起了争执，似乎是为了抢一本漫画书。
“那是我先看到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涨红了脸。
“你看到又怎么样？我们辰哥想看，就是我们辰哥的！”小胖梗着脖子反驳。
眼看争执就要升级，慕烁皱了皱眉，站起身走过去：“别吵了，自习课要保持安静。”
顾砚辰看到她走过来，眼睛一亮，刚才还带着戾气的眼神瞬间变得有点得意，像是在说“你看我引起你注意了吧”。“慕烁，你来评评理，这本漫画是不是该归我？”他扬了扬手里的漫画书。
慕烁没看漫画书，只是看着他：“顾砚辰，这是我们班的自习课，你们要是想聊天或者看漫画，麻烦回你们班去，不要打扰别人学习。”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围的同学都愣住了，没想到平时安静的慕烁会这么直接地跟顾砚辰说话。顾砚辰也愣了一下，看着她口罩上方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睛，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把漫画书扔回给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挥了挥手：“走了。”
带着小弟们走出教室时，顾砚辰回头看了一眼，慕烁已经回到座位上，重新低下头做题，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口罩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他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女生，好像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辰哥，就这么走了？”小胖有点不甘心。
顾砚辰没说话，只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他好像……越来越好奇口罩下的她了。
放学的铃声响起，慕烁收拾好书包，像往常一样独自走出校门。秋天的傍晚有些凉意，她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口罩的边缘。刚走到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慕烁，等一下！”
她回头，看到顾砚辰背着单肩包跑了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点不太自然的表情。“有事吗？”慕烁停下脚步，微微蹙眉。
顾砚辰跑到她面前，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递给她：“这个……给你。”
慕烁低头看去，玻璃瓶里装着透明的液体，标签上写着“抗过敏喷雾”。“这是……”
“我问我妈要的，”顾砚辰挠了挠头，眼神有点闪躲，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说这个对过敏性鼻炎挺管用的，你……你试试？”
慕烁愣住了，看着他手里的喷雾，又抬头看了看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把他的脸颊染成了淡淡的橘红色，平时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耳尖也悄悄地红了。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变得软软的，像被夕阳晒过一样温暖。慕烁接过喷雾，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不客气。”顾砚辰像是没料到她会收下，眼睛亮了一下，“那……我先走了，明天见。”说完，他像是怕她反悔似的，转身快步跑了，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慕烁握着手里还带着他体温的玻璃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低头看着玻璃瓶上的标签，心里忽然觉得，这个总是找她麻烦的放荡不羁的少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慕烁把玻璃瓶放进书包里，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柔和，口罩下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她不知道，这场由口罩开始的“麻烦”，其实只是一个笨拙的开端，而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闯进了她的心里。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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