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喝好声中,秦沛抻长了声,不紧不慢的冷声道:“从来不知王堂主竟这般谦虚,如果这也叫修为不济,那你雾城分堂就没一个济的了。”
徐青也沉着脸说:“看来,门主几年没来你雾城分堂,王堂主这心大了,竟是想私自截留优秀弟子不成?”
王虎吃瘪一样,被秦徐两人一前一后,噎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颤着音说:“两位长老不要误会,我前阵子出去巡查,半月前才归,不想这弟子竟进步如此之大……呵呵……如此之大。”
他急得头上冒汗,眼珠叽里咕噜的飘着,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圆。
秦沛啜了口茶,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道:“那就是舍得送这弟子进总门喽?”
柳夫人再本事,也没有门主大,私藏祸心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他敢说得不吗?王虎一咬牙,蒲扇大的巴掌往腿上一拍,“……自是舍得,能为总门遴选到这么优秀的弟子,是王某的荣幸。”
慕怀宁,冯西和另外八名弟子毫无悬念的跟着两位长老前往了云雾门总门。
总门距离雾城分堂不过千里,一行弟子御剑两个时辰便至。
整个云雾门建在一座山城之巅,被群山环绕的两极气候影响,此地长年雾气缭绕,植被丰茂,山海城的百姓们日子过得相当不错,而耸立在山巅的云雾门更是富庶逼人的,如果不是地域不广,位置不畅,也不会是东海四宗门里最末的一个。
秦沛领着慕怀宁等人一路走一路交代。
“咱们总门按弟子资质不同,分三山六院,你们这些才从分堂上来的新弟子都在前山山底的两院,中山的两院是给化神以上的弟子住的,至于后山两院,那是门中合体以上的大能和长老们住的。”
冯西:“秦长老,那门主也是住在山巅的两院吗?”
秦沛倏地停了下来,正在爬山的弟子被这一顿所阻,晃了几下不明所以的看着陡然停下的秦长老,便见他望着三山中围着的一座看似悬浮着,实际被三山拱在中间的一座殿宇。
“那才是门主的住处,你们这些小弟子啊,没个化神以上的修为,是别想见到门主的了。”
一排弟子一噎,叹了口气,从分堂到总门后,才知道什么是大宗门,一路上身边走过的都是金丹以上的弟子,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乘着仙鹤的化神弟子在山中飞行。
他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慕怀宁窜到秦沛旁边,装作好奇的道:“秦长老,那就没有其他时候能见到门主了吗?”
秦沛长袍一甩,背至身后,“嗯……还真有个机会,三个月后,我云雾门会接待渡微宫宫主的巡查,那时门主会亲自接待。”
一旁的徐青看着这十个小弟子笑了笑,“不过那都是对中山和后山的巡查了,跟你们前山两院没什么关系,你们要是想长长见识,提前在两山交界处远远地看上一眼也不碍事。”
两个弟子疾步迎上前来,“秦长老,徐长老。”
秦沛点了点头,“这十人是雾城分堂上来的。”徐长老将一本名册往前一递,“你二人带他们去安置吧。”转而和秦沛一前一后往后山而去。
秦沛:“这次是渡微宫宫主亲自来吗?”
徐青:“接到的通知是那位……”
两人在一众弟子的注目礼中越走越远,慕怀宁看着秦沛远去的背影,突然睁大了一点眼眸,这是那年,云拂衣和温阳对擂时,嗤笑他是无名散修的那位……五百年不见,人都混成一宗长老了,当时他还捉弄了此人一把来着。
慕怀宁叹了口气,岁月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老大?怎么了?”冯西顺着慕怀宁的目光看去,只有忙忙碌碌的一群宗门弟子,没看出其他啊?老大叹什么气?
慕怀宁拍了拍冯西的肩膀,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要是说,以前这些长老给我提鞋都不配你信吗?”
冯西缓缓的伸出手在慕怀宁额上贴了一下,嘟囔道:“没发烧啊?”
慕怀宁一巴掌拍到冯西的手,黑着脸道:“滚边去。”
冯西扬着蜜色的脸,不但没生气,还笑嘻嘻的缀在慕怀宁屁|股后边,“老大别气,我一会儿给你找好吃的。”那欢快跳脱的样子,跟半年前畏畏缩缩的黄脸少年天壤之别。
前山随山而建了一层层的房屋,每两个弟子一所小院,慕怀宁和冯西正好一间,他们被领入门中没几天,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修行中。
总门的资源比分堂要好太多,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柳夫人并没有再派人来磋磨他,也可能是王虎事没办漂亮,怕被柳夫人迁怒。
反正他一个小小金丹弟子,进了云雾门总门,在万千弟子中尘埃一样的存在,没个三五十年,都别想爬到中山,更没机会走到门主眼前,早死是死,晚死也是死,那便没人想早死。
能拖一时是一时,修行凶险,多的是半路夭折,或走火入魔,或被雷劫劈死的,万一他这个私生子还没等爬到门主爹眼前就一命呜呼了,那不是更省事,王堂主的位置还能坐好多年。
云雾门总门的修行和朝云颇为不同,实行PK制,老师们都是竞争上岗,每年由报名的中山弟子PK,修为高者上,而这些老师谁带出的弟子最优秀,在考评中便能得到宗门中更多的修炼资源倾斜。
慕怀宁随着众人上了一段时日的课,觉得云雾门这培养人才的方式很现代啊,比朝云强多了,有竟争才有压力,才逼着人更狠的修炼,这云雾门的慕惊涛虽说在感情上是个人渣,但在业务能力上没得说,是把好手。
这次渡微宫来人,慕怀宁一定要去见一见,不管来的是谁,都是他找到小徒弟的一线希望,要是等到他飞升,估计黄花菜都凉了,他的心更凉,比玄晶冰还凉。
中山是有结界的,他去看过一次,修为不够,根本过不去,以慕怀宁现在的金丹小透明,要想在三个月内达到化神怎么都来不及,他现在没有灵玉世界可给他修炼,一个刚刚结丹辟谷的萌新,如何才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的提升修为呢?
慕怀宁绞尽脑汁,还真让他琢磨出一个办法,只是这办法有点缺陷,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冯西今日得空,一股脑的将乾坤袋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整理,他拍着一摞的书向慕怀宁喊道:“老大,这些书你还看吗?你要是不看,我改天下山去书舍把它卖了。”
这个财迷,把两人手里的灵石算得叮当响,从不浪费一点银钱,在冯西的打理下,两人现在小有积蓄,没法子,穷怕了。
慕怀宁想到了办法,整个也都轻松了下来,他看向那堆书,“拿来我看看。”
冯西便将书都给码到了桌子上,慕怀宁随手取过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无极仙君传?”万年前的最后一位上仙,这是写无暇的?
慕怀宁一页页的翻了过去,“无极上仙修为卓绝,眼眸灿若繁星,身姿挺拔飘逸,乃天上地下第一俊美之人。”这不是人物传记吗?他想着无暇的样貌,点了点头,倒也没错。
他端起桌上的灵茶饮了一口,又往下翻,“这无极上仙有个死对头,便是五百年前朝云宗清云峰一萧姓长老。”
“噗……”慕怀宁一口水喷出多远,他什么时候成无暇死对头了?
冯西自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中探出头来,“老大,怎么了?”
慕怀宁摆了摆手,“……咳咳……咳……无事,不小心呛着了。”
冯西总觉得慕怀宁近来越来越心神不宁,可老大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只能无奈道:“噢,那你小心着点,别再呛着了。”
慕怀宁尴尬的应好,接着往下看去,“无极上仙恨此人入骨,仙门百家都不得提起此人,某年某月,广济寺主持无悔因提起此人,无极上仙亲至,将其挫骨扬灰,又某年某月,尚阳派掌门张城提及此人,无极上仙亲至,将其挫骨扬灰……”
这一件件的数下来,五百年间,无暇竟是将广济寺、尚阳派、天机门、行止宫、神隐门,五大宗门的宗主灭了个干净。
慕怀宁长出了一口气,心中五无味杂陈,虽说话本大多为杜撰,但从这一堆杂乱无章的瞎话中,他却能看出无暇这是在为当年的事报仇,为他报仇。
他的内心有一股酸胀,像一捧经年的果子,不小心被哪个顽童从树上打落,坠入溪流,浮浮沉沉,飘飘悠悠随波而下,又被个乞儿拾起,咬进口中,那一捧酸一股脑的冲入味蕾,顺着干瘪的胸腔滑入胃里,又因太饿,不肯松嘴,不停的堆积在一块,胀得他难受,酸得他想哭。
“吧嗒”一滴清泪坠到那本无极仙尊志上,正好砸在无极二字上,那墨陡然被水浸染,化成了氤氲的圆。
观澜峰无极宫。
轻风拂着银白色的宫纱微微浮动,银波荡漾,煞是好看,一盏盏的人鱼灯明明灭灭的映照着这一殿的寒冷,冒着寒气的玄晶冰棺中相对躺着两个人。
肩膀宽阔的那个揽着瘦削的那个,轻声的呢喃道:“师尊……我前阵子去灭了那老秃驴,他以为有魔神护着,我便不能奈何他?呵呵呵……笑话,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倏地坐了起来,瞪向躺在身旁的人,咬着牙道:“碧霞宗那小崽子,我暂时没动他,你不是颇为照顾他吗?你如果不回来,我就活剐了他,呵呵……其他的人一个也别想跑,呵呵呵……”那眼眸中竟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不知这恨是冲那些人,还是冲躺在冰棺中的人。
过了半晌,一行泪顺着他潋滟的脸庞滑落,坠至躺着的人的眼睫,晕染了冰封的睫毛,白色的冰霜退了下去,乌黑的眼睛仿佛将要睁开一样,打了两个旋,又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好像逝去的人也在为他这份情深垂泪。
泞兮惶惶不可终日的昐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太久了,真的久了,久到把心志坚定的人也磨得没了信心,魔魔怔怔。
他上一次这样等着师尊的千年里,还是一腔孤勇,坚定不移。仿佛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救回这个人。
但这一次,短暂的得到复又失去,反而患得患失起来,再加上师尊身陨先对身为无暇的他说的话,泞兮心慌了,他不知道这个人还愿不愿意回来……
此刻,他又如一个小绵羊般乖顺的蹭到师尊身边,执拗的呢喃:“我好想你……你不能贪婪现世的繁华,你得回来,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他一个人的低喃细语,那些话是说给师尊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将自己蜷缩在师尊的臂弯里,像个孩子一样瑟缩。
下一瞬,自他心口处蔓延出银白色的线,这线一闪一闪的编制成一张极大的网,网上裹着密密麻麻的铭文,转过冰棺上方通体黑亮的‘莫忘’剑,又流入萧白的心口,刚爬上心口的银白色不知为何,没有像以往无数次那样钻进|去,而是徘徊了几下,又都退了回来。
泞兮眉头微蹙,扑棱一下坐了起来,他摊开双臂神力一震,自他心口,银白色的线再次动了起来,那线在萧白心口触了触,又弹了回来。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萧白的心口,泞兮胸腔中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了起来,越来越快,仿佛要挣破皮囊跳出他的心房。
“尊上。” 殿外传来惑心的声音。
“呼”的一声,殿门洞开,泞兮站在惑心面前,半晌他干涩又颤抖的问道:“……何事?”
惑心盯着自己的脚尖踟蹰着道:“云雾门隐卫报,半年多前云雾门雾城分堂出了件怪事,一夜之间,宗里几个弟子无故自相残杀,此后半年总门遴选,一小弟子从练气期,直接修成金丹期,被总……”
惑心话还没说完,一阵灵流浮动,再抬头,泞兮就不见了。
惑心看着仙尊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泞兮吩咐过,三洲隐卫在收集天下情报的同时,还要随时留意仙门百家的奇闻异事,但凡有不同寻常的弟子修为进阶过快者,或是原来修为不济突然一日千里者都要上报。
行走在无极宫的人都知道泞兮这是什么意思,但五百年间,泞兮每次兴冲冲去看,失魂落魄的归,已成了常态,但没人敢劝,也不能劝。
云雾门雾城分堂,一阵微风拂过,守山的小弟子眨了眨眼,向四处张望了几下,没见有什么人,便又睁大双眼,打直脊背继续守山。
泞兮穿过一众人群,在云雾门弟子住的庭院前驻足,他对着路过的一个弟子吹了口气,“带我去半年多前,出事的那个院子。”
“遵命。”那弟子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便向最上方的方向走去。
泞兮站在草木杂生的破败庭院中,拨开两尺深的杂草,随手捡起院落中一些不起眼的小石子,喃喃道:“肃杀阵?”他嘴角轻动,似是挂了一抹难得的笑。
【拂衣,这几个歹人着实可恨,但你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你看,此乃肃杀阵,不用什么灵力就能耍得他们团团转,好玩吧?】
——
“大家都麻利点啊,今天渡微宫的宫主会亲自来巡查,只有咱们表现得好,才能得到上品灵丹,唉……那个小弟子,说你呢?”一身膘的女弟子扯着嗓子吼道。
慕怀宁才一进来,本想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躲着,便被这人高马大的女师姐一声吼钉在了原地,壮师姐三两步走上前来,扯着他的衣襟不耐的说:“怎么回事啊,催了好几回了,怎么就派了个这么小鸡仔一样的过来。”
壮师姐扫了一眼慕怀宁,大发慈悲的道:“……算了,快去偏殿那边打扫,务必打扫得一尘不染。”
“你才小鸡仔,我大着呢,哼……话都不会说,怪不得你不漂亮。”慕怀宁黑色脸在心中嘀咕,他本来想去正殿的,但被这么一打岔,只能按壮师姐的吩咐,一溜小跑着向偏殿而去。
偏殿也行吧,也能看到来人是谁,慕怀宁开心的想,如果是岑霜,说不准他还可以直接与之相认,他和岑霜有些交情,当年在清云峰,这姑娘没少吃他的饭,不怕岑霜认不出他。
慕怀宁才跨入偏殿门,一桶冷水塞到手中,“小师弟,快点擦,要把每块地都擦得光可鉴人,啊……”
两个五大三粗的弟子挡在慕怀宁身前,长着两瓣长门牙的弟子把手中的抹布往桶里一丢,“还想看渡微宫宫主呢,那岑宫主虽美艳动人,但也是你能看的吗?小心瞎了你的狗眼。”
另一个更为粗壮的上前一脚踹在慕怀宁膝盖上,他踉跄了下,擦着对方的腿跪了下去。
那人踹完了,又颇为得意的厉声道:“把嘴闭严了干活,不然小心我们哥俩把你甩到前山去。”
慕怀宁躬身垂头,听话的拿着帕子擦起地来,看不见的阴影里,他嘴角微微一翘,腹诽道:“狗东西,敢踢你爷爷,那这腿,爷爷便收了。”
两人在慕怀宁这耍够了威风,便扒在门口看外面的热闹,慕怀宁心不在焉的蹭着地,一边放出神识看向正殿前熙熙攘攘的一众人。
只见两男一女三位大能被云雾门门主簇拥着来到正殿,几人说了说句什么,打头的青年仙君便向殿外走去,慕怀宁偏过头从门缝中窥去,双眼陡然大睁。
他突然窜起,便要向那人冲去,“拂”下一刻,扒在门边的两人一道束身符拍来,便把他拍到了地上,“呜呜……呜呜……”
慕怀宁徒劳的挣扎着,看那人越走越远,心中无比焦急,却被五大三粗的两名弟子顺着偏殿的后门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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