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
【在某一天，你的生活突然变成了一场精心排演的木偶戏，而你变成了这场戏的主人公】
这种被迫登台表演的异样感，已经持续三个月了。
起初只是一个与过去无数的日夜无比相同的夜晚。没有流星、没有异象、甚至没有任何惊变。就在那样一个普通的夜晚，故事的角色以她为圆心，链接，开始粉墨登场。
公司里，同事们还是围在她身边，分享最新的电影，吐槽难缠的客户。她的邻居依然会每天和她打招呼，表达关怀。就连半个月前那次巷口抢劫，被她随手救下的路人也满心感激。
一切好像什么也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她成了这场戏里唯一的异类。
对剧情一无所知、甚至于……是误入里世界的怪胎一样。为此，温漆铜曾以为自己疯了。直到镜子一次反射，她惊恐地发现，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放下工作，一致望向她。
可当温漆铜回望，一切又恢复到正常。
温漆铜想找人诉说这种恐慌，但偏偏她的男友菲约多一个月前去了外地出差，那地方很偏僻，发出的消息，到现在还是红色感叹号。
所以，她才会在电脑写下了那句没头没尾的倾述。
看了看电脑右下方显示的时间，温漆铜揉着眉心起身走向茶水间。
又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四周打量，但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一个人抬头。离她最近的同事小花没在工位，她的电脑屏幕开着，一段怪物苏醒的动画CG正在循环播放。
温漆铜眉头一拧，瞥了眼走向茶水间，中指弓起敲了敲工作台台面。
“你好，请给我来杯……”
“是温姐呀。”茶水间同事从工作台后探出头，问：“话梅柠檬水是吗？”
“拿铁吧。”她回应。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像卡壳的磁带，女同事转过身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狐疑：“什么？”
“拿铁。”
温漆闭着眼揉眼角，等着咖啡机运作，今天反常地安静，温漆铜后知后觉意识到少了什么，皱着眉抬腕看表：“兰姐还没来？”
往常这个点，她早该出现笑着和她打招呼了。
“兰姐今天请假了。”
女生磨好咖啡，递到台子上，“已经好几天没来了，说是要去拜神，具体咱们也不了解。”
温漆铜点点头，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和她挥手，临行时，却又感受到一阵极短地窥探，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就是紧随而来的键盘敲击声。
她垂眸抿了口冰咖啡，手指在口袋里摸索，金属壳的小圆镜硌了掌心一下。她捏着镜沿转了半圈，镜面恰好从臂弯的弧度里探出去，斜斜映向身后的工作台。
略微调整角度，工作台内那台电脑便出现在视野里。
随着女同事刻意放轻地敲击，一行文字出现在文档里：“12:07分，温漆铜来到茶水间，没有选择话梅水而是拿铁，鉴于其此前极其厌烦咖啡，故判断……”
镜中女同事突然抬头看她一眼，瞬间画面切屏：“温温，还想拿点别的吗？”
“不。”温漆铜贴向镜子，用随身携带的小梳子梳了梳，“头发乱了，重弄一下。”
端着咖啡回办公室时，屏幕上，那个无人问津的帖子下，多了几条回复。
网友们大多是说温漆铜太累产生的错觉，自己吓自己，生活中没这么玄乎的事。也有小部分人大胆猜测：说她是不是心理出了问题。
底下甚至有人因为发帖人究竟是错觉还是精神分裂吵了起来，大战十几层楼，就连饶有心理压力的温漆铜就不由得露出苦笑。
就在温漆铜也觉得“他们在陪自己演戏”时，下一条评论，让她心头一冷。
“因为有人在骗你。”
“你什么意思？”她指尖发凉，敲击键盘的动作变慢，甚至频频出错。“谁在骗我，谁会骗我……每一个人的生活不都是这样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骗我。”
几乎是秒回，那个头像是雾中灯塔的用户说：“你的记忆在骗你。”
记忆？
温漆铜的记忆，像被水彩晕画的图纸，色调温和明丽。
她是孤儿，记事起就在城北的孤儿院长大，有院长和投资人叔叔资助，童年过得很幸福。八岁那年，孤儿院失火，她侥幸活了下来，得到了好心人的资助，一间朴素的小楼房。邻里们都知道她的身世，帮扶她，后来她完成学业，成了靠画笔谋生的主美……每一个片段都真实可感。
温漆铜难得失态得把这些想法一一倾述，在结尾补上一句：“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凭什么说我的记忆在骗我。”
可，记忆真的没有吗……
温漆铜的目光扫过桌角，停在那张随手打印的照片上。是前几天存的旅游博主旧图，G国街头的自拍，角落处一个女人正回头，侧脸轮廓、眉骨弧度，和镜中的自己分毫不差。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刺得她眼疼：五年前，三月十七。
可偏偏那个时间，她在大学画室泡了整整一个月，完成毕业设计。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远在千里的G国。
这点她的同学，还有和她一起入职的同事……
对面的雾中灯塔好似能洞穿她的心思：
“你的朋友在骗你，你的同事在骗你。”
困扰她已久的猜测得到应实，温漆铜却一点没有觉得轻松，反而一股莫大的恐慌朝她扑来。她下意识反驳：“可我生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这样，一个人独立慢慢长大，慢慢谋生，难道你要说……”
温漆铜食指落在发送键时，没有落下。屏幕上光标闪烁，最新的一条回复出现：
“那，你的世界也在骗你。”
这条回复，好像一盆冰水，把她浑身上下都浇得冰凉，她猛地退回椅背上，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地掉在桌面上。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失真的脸。
论坛上那三句回复，字字珠玑。
温漆铜不断回顾着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却始终找不出哪里出了问题……从幼童走到青年，所有的事件经历都无比衔接，每一件都历历在目，找不出一点可疑。
可照片里的“她”，从未接触过大提琴却融会贯通的“她”，甚至从未出过国却听得懂G国语言的“她”。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温漆铜靠回椅背，去洗手间抹了把脸。
可或许她真的被那三句疯话冲昏头脑，她呆呆盯着镜中那个女人，手指抚上眼角下那颗红痣。心中不断冒出疑问：
“不，这不是我。”
［眼睛没有这么柔和，要更锋利一点。］
［眼窝更深。］
［眼睛……不是焦糖色，是黑，黑到已经不像黑了。］
铅笔滚落在地。
她低下头，左手还在微微发颤，口袋里掏出的迷你画纸上，几道潦草的线条已经勾出半张脸。
不像。
眼尾挑得太厉，绝非她惯有的柔和弧度；五官也不再圆钝，就连眼角下那颗红痣都下了半寸。不像她，却像照片里那个误入镜头的女人。
回到办公室时，夕阳正斜斜切过办公桌，把键盘照得一半亮一半暗。温漆铜随手抓起手机想看看时间，亮屏的瞬间，屏幕上方弹出的通话记录猛地扎进眼里。
「菲约多」
三个字在暗下去的屏幕上泛着微弱的光，下面跟着行小字：16:32，响铃56秒。
算算日子，出差一个月，的确该回来了。
回来，就该结婚了。
温漆铜难掩欣喜按下回拨，已经计划好一会去定去机场的车接机，还有满萃楼的包厢，她记得菲约多临走时就想吃一次。
“嘟……嘟……”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直到机械女声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才被挂断。
“忙着呢？”
温漆铜发了几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到机场，临下机告诉她，回她信息。
掐点摸完设计图草稿，办公室的时钟刚敲过六点，温漆铜伸了个懒腰，挥手和同事告别。
走出公司大门，外面雨又下起来，天雾蒙蒙地，附近摆摊的小贩却不肯撤，还很兴奋地沉浸在雨里。这些都是教会的传教士，拉人入会的。
“小女娃，买个神牌不。”老头招着手，脖子上挂着倒三角银饰，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保平安。”
温漆铜没应声，转身拐进巷子。
她家离着不远，步行，也几分钟就到了。
才拐了个弯没走出多远，温漆铜就远远看见堵在路上攒动的人头，密密麻麻堵在路中央，把路堵死水泄不通。
温漆铜放慢脚步，刚想从人群里挤过去，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大得像铁钳。
“别过去！”
她抬头，看见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男人，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下巴，“里面杀人了。”他的手指在发抖，另一只手死死指着人群深处，“有刀，那疯子手里有刀！
温漆铜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顺着男人指的方向，从攒动的缝隙里往里瞥——
地上蜷缩着个熟悉的身影，工整地盘发凌乱地铺在地上，沾着深色的污渍。
是兰姐。
尽管只能看见半张侧脸，温漆铜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副总是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此刻断了条腿，镜片裂成蛛网。
怎么最近违法犯罪的事都能让她碰到？
“有没有谁，报警啊！”
“啊——！”
惨叫声与人群的慌乱同步响起，温漆铜不知何时近前，控住对方腕骨，“咔嚓”一声脆响，男人的手腕反折过去。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温漆铜已经松了那只持刀的手，转而扣住他另一只手腕，拇指死死摁住腕骨内侧的麻筋，同时膝盖顶住他的腰后，只一拧。
整个过程没超过十秒，男人被丝巾绑住手时，已经跪伏在地，动弹不得。
温漆铜站在她身后，胸口微微起伏，看着自己眼前发颤的人：这么弱还持刀行凶，她小学之后就没打过架。
巷口的人群突然陷入死寂，连抽气声都像被掐断了。
只余下男人断断续续的呻吟：“怪物……都是怪物……”
“接下来拜托各位好心人把他扭送到警局，或许原地等警察也行。”温漆铜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冲着人群挥手，“我先送她去医院，麻烦各位了。”
人群疏散后，温漆铜随手在路边拦了辆车，扶着兰姐坐下。
“兰姐你怎么样？”
“小伤。”兰姐气若游丝，却慈爱地摸上自己小腹，“孩子没事就行。”
温漆铜刚要去探兰姐伤口的动作顿在半空。车窗外的霓虹晃过兰姐苍白的脸，她扶着小腹的手轻轻摩挲着，指腹下的布料微微鼓起。
“孩子？”温漆铜的声音有点发飘，她盯着兰姐的侧脸，脑子里飞快地转——兰姐在公司待了五年，工位就在她斜对面，她一直没结婚，就连男朋友也没有，孩子从哪冒出来了？
“嗯。”兰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奇异的笃定，她掀起一点衬衫下摆，露出肿胀小腹上淡青色的斑块边缘，“神感受到我的虔诚，赐给我的。”
“神……还能给孩子？”温漆铜皱了皱眉，难以想象，“送子观音？”
“是红龙。”兰姐摇摇头，拉着温漆铜的手去摸她的小腹，“看，她在踢你呢。”
温漆铜不解。
温漆铜没感受到。
“是。”她干笑两声，“先去医院吧，这伤挺严重的。”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兰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伤者，她把脖子上的项链扯下，塞到温漆铜手心：“小温，别不信。神会保佑你的。”
拧开家门时，天已经大黑，温漆铜精疲力尽靠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翻开信息。
她瘫在沙发上，又拨了一次菲约多的号码。
忙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比寂静更让人窒息。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从21:03到21:15，直到机械女声再次响起，才泄了气似的挂断。
也许他只是信号不好。她这样想着，心里却隐约不安。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的脸。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整栋楼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着某种不祥的节拍。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起来，尖锐的铃声刺破死寂。
屏幕上跳动的不是菲约多的名字，是“市刑侦支队”。
温漆铜的呼吸瞬间停滞，指尖打滑，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她划开接听键，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
“请问是温漆铜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低沉严肃的男声，“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
温漆铜的眉心一跳，“好，您说。”
“今天上午，我们在城郊废弃水库发现了一具遗体，根据现场遗落的证件和身份信息，我们初步判断……”警官的语气顿了顿，“死者是你的男朋友，菲约多先生。但他的具体身份，还需要您来警局协助进行身份辩证，地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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