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被掐住的宋令仪克制着要冒出嗓子眼的尖叫,脸上血色寸寸褪去苍白如纸,捂着胸口后退,“先生送我这个,为何故?”
短短的一瞬间,宋令仪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
手摇刀扇的齐信依旧在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的步步紧逼, “夫人不认为这人很熟悉吗。”
要不是赵伟手下的兵亲眼目睹,她一剑割下别人的脑袋,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
看似柔柔弱弱的祁夫人会提剑杀人。
“先生莫不是忘了,我自醒来后就忘记了很多东西。”宋令仪毫不避讳的和他对上,神色自嘲。
“我不知道先生究竟想要让我承认什么。我只知道,如果先生想要用他们的生命来威胁我,并让我产生愧疚自责的话。我承认你成功了。因为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我之故惨死而无动于衷。要是我真能无动于衷,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夫人心善。”齐信不紧不慢地续上一句,“只是夫人的心,倒是远比在下所想的要心狠。”
“先生说我狠?是我用他们的命威胁的你,还是你用他们的命来威胁我。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不愿和他多争口舌的宋令仪来到秦殊面前,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久到被看的人有些不自在的要错开目光时,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宋令仪抬起手,用力朝他扇去。
清脆的巴掌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打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连带着周围的风都不动了,草不晃了。
脸被打偏的秦殊阴沉着脸,舌尖顶住左腮,抬手抚上被打的左脸,眸底杀意翻涌沸腾,“宋令仪!你想死是不是。”
“秦拂衣,你就任由别人欺辱你的妻子吗!”打得手腕发麻的宋令仪无惧他宛如噬人的阴沉目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又倔强着不让落下,“你要是厌我恶我恨我,你大可以一张休书将我休掉,不是让我当成供你取笑的乐子。”
“我只是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不代表我就是个无知无觉的傻子。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丢失的记忆里到底有什么。但现在的我看着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怪不得我会失忆。”哀莫大于心死的宋令仪笑着笑着,眼角淌出了泪。
“说够了吗。”听到她要一刀两断的秦殊当即沉下脸,咬着牙厉声打断。
咬得腮帮子发酸,不让自己崩溃大哭的宋令仪抬手拭去眼角泪花,好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狼狈,扬起唇角勾起自嘲的笑,“秦拂衣,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真的很让我后悔当年的选择。也恨你毁了那个在我心目中的少年。”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就应该直接死在害我失忆的途中,这样,我说不定不会那么的痛苦。”有风吹动她的衣摆,也吹走了她自眼角落下的那滴泪。
对上她字字泣血,句句控诉的秦殊脸色阴沉地绷紧下颌,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风雨欲来地捏住她下巴,一字一句似从牙缝硬挤而出的森冷狠戾,“宋曼娘,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本将军。”
“不过你有句话确实说对了,我确实厌你恶你恨你,恨不得亲手掐断你的脖子。”
下巴被迫抬起的宋令仪和他四目相对,她能从那双浅得宛如琥珀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自己惨白如鬼的脸。
内心深处更有一道声音在疯狂的叫嚣着,他会杀了自己的,他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好啊,那你杀了我吧。”宋令仪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活力,整个人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反倒带着终于解脱的释然。
她拉过他的手移到脖间,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暗讽,“反正我活着如此碍你眼,倒不如求你直接给我个解脱。在我死后,我希望你能给我爹娘他们带一封信,就说原谅女儿不孝,只得来世再向他们尽孝。”
“宋曼娘,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怒火在胸腔中肆虐的秦殊目若寒潭,下颌线条紧紧绷着,“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将军要是不满足你,岂不是言而无信。”
自始至终,齐信都只是冷眼旁观,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杀了宋令仪。
留下她,才能更好地牵制住朝廷那边。
闭上眼的宋令仪感受到双脚离地的腾空感,当他掌心收拢,致使脖间不断传来的窒息感后………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不,不要!
她不甘心死在这里,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就在宋令仪快要失了往日的冷静镇定时,也要维持不住所谓的释然决绝后,掐着她脖子的手倏然一松,她就像是被扔在一旁的破布娃娃。
直到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宋令仪喉咙,鼻腔,哪怕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喉咙和肺部都会传来如撕裂般的刺疼又如何。
这些无一不例外都在表达着,她还活着。
同时宋令仪也适当摸清了现在的他还不会,或者说不敢杀了自己。
对内,她是失去了四年记忆,同她私奔的将军夫人。
对外,她的丈夫是手握实权的一国太师。
一个有用的政治筹码,岂会让她轻易死去。
宋令仪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那么庆幸过,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能被人随手送掉的闺阁千金,更不是人命低于草芥的普通妇人,而是贤身贵体的祁家主母。
直到对方被丫鬟婆子搀扶着离开后,齐信才晃着那柄本体刀扇走过来,正要开口,就先听见他的好师弟怔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嗓子嘶哑的问。
“你说,她会不会是真的失忆了?”
齐信翻了个白眼,手痒得想抄起刀扇砸他满头包,“你信她真失忆,还是信我是皇帝。”
秦殊抿唇沉默。
“行了,就算你纠结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也没用。我们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榨干她的价值,你要知道那位祁太师可是颇有大财。”累世公卿之家,道一句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齐信离开时还在复盘着,从她冷眼旁观着跪求她的祁家仆从相继离世,送到她手中由她亲手砍下的马夫头颅,再到那一巴掌。
条理清晰的质问,最后决然的一刀两断。
细看之下她的所有行为逻辑都合乎情理,但她最大的问题,也出自在她的逻辑完美得挑不出破绽上。
按她所说的,她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且记忆就只停留在他们相约私奔的前一天夜里。
那么,一个从未杀过人,见过血的闺阁千金为何能如此淡定,甚至是冷漠地看着不认识的人因她而死。
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这位祁夫人远比他们所想的要狡猾,甚至是冷血。
至于被打了一巴掌的师弟,只能说他活该。
回到落霞院的宋令仪感受到胃部一阵痉挛,有温热的腥臭的液体直直冲上喉间,鼻腔被刺激得发酸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仿佛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那股子萦绕在鼻间的血腥味才会散去。
每伴随着一次呕吐,宋令仪麻木僵住的脑子都会清明几分。也清楚的让她意识到,他们根本不信她。
今日是伺候过她的祁家仆人,那么明日?后日呢?
她真的有把握,能躲得过每一次的试探吗?
为今之计,她必须要快点联系上夫君,让他们在外接应自己才行。
许素霓外出回来后才知道今天的事,心中直咋舌,“那么做,会不会把她吓出个毛病来啊,要知道这些娇滴滴的闺阁千金们,往日里见别人杀鸡都能做一宿的噩梦。”
“你不也是闺阁女子吗。”秦殊不知其她女子,只知她若不是身为女儿身,只怕这小小的四方天地根本困不住她。
“我和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可不一样,我许阿满可是立志要成为天底下惩奸除恶的第一女侠。”拍得胸口作响的许素霓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地凑过来,“我敢打包票,她今晚上肯定会吓得做噩梦,然后还说害怕要你陪她。”
许素霓不满他无视自己,梗起脖子,豪气万丈的拍桌:“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来赌一把。”
秦殊薄唇冷冷吐出,“无趣。”
许素霓不死心的继续缠道:“哪里无趣了,我觉得很有趣啊。”
“该不会是你怕输给我,所以不敢和我打赌了吧。”许素霓说完,发现自己是真的真相了。
洗好手,取下配剑的秦殊抬脚就往外走去。
朝堂的人马粮草现在都调到居庸关那边了,谁能肯定他们守住居庸关后不会立刻调兵回来打他。
他要趁着他们还没空对付自己的时候,迅速壮大自身,而不是让自己沦为锅里的待宰羔羊。
许素霓见他真的不理自己,生气地跺了下脚,又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你是要去巡逻吗,我和你一起去,整日待在屋里头,我闷也得要闷死了。”
“阿殊,等下巡逻后你要不要和我去打猎,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会赢得你心服口服。”
阴云细雨连绵好几日的虞城上空,终在午后晴朗了脸,如金子揉碎的阳光又吝啬得不愿多洒下一点。
直到那少得可怜的午后金影也消失了,喜商才端着热水走进屋内,没有在窗边小几旁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便以为她还未起。
先把热水放下后,才走出来问崔嬷嬷,“她怎么了?”
崔嬷嬷大倒苦水,“她从回来后就扶着墙吐了好久,后面又说要洗澡,这不,洗完澡后就去睡觉了,想来是还没睡醒。”
她们都是将军身边的老人,自然清楚宋令仪的真实身份,在她面前会称呼她为“夫人。”私底下都用“她”来代替。
“确定是还没睡醒?”喜商总认为有哪里不对,转身就往内室走去。
“老奴确定,她就是想躲懒才没醒。”
崔嬷嬷话音刚落,不放心的喜商已经一把掀开浅黄色流苏帷幕。
床上的女人确实还在睡觉,前提是得要忽略掉她惨白得干裂的嘴唇,和那烧得两颊通红的胭脂。
“这就是你说的想要躲懒没醒,她分明就是发了高热,还不快点去请罗大夫过来。”喜商庆幸她不放心来看了一眼,否则任由她继续烧下去,只怕真会把她给烧成个傻子。
“什么,她是发了高热!”像被大鹅掐住脖子的崔嬷嬷脸色骤白,当下不敢耽误的扭动着肥胖臃肿又不失灵活的身材往外跑。
并不知道自己在发热中,起了高烧的宋令仪正陷入一个混沌的梦境中,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过往。
“聘为妻奔为妾,你说你心仪我,难道你的爱就是让我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妾?让我抛下一切和你私奔吗。”刚及笄不久的少女,正不虞地质问着窗外的少年。
窗外的少年当即急得憋红了脸,忙得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我没有,我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也只有你宋曼娘一人。”
急得就要咬到舌头的少年担心她不信,神色严肃的三指指天就要起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日月星辰为证,要是我秦拂衣敢辜负宋曼娘,背着宋曼娘偷纳二色,就让我………”
少年的誓言还没说完,就被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双唇而打断。
“你真是呆子。”少女在他羞涩得耳根通红后,才收回手,单手趴在窗边和他遥遥对视,“何况誓言这种东西,只对信的人有用,对不信的人,同那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别人的誓言不可信,但我这个人较真认死理,只要承诺了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少年认真的看着她,分明紧张得手心都全是汗,仍是咬字清晰的说出他的承诺。
“曼娘,我………”
他为什么会提出带自己私奔,就连他做出的承诺,宋令仪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在她答应下来后,耳边晃荡的是少年高兴得快要咧到后脑勺的一句,“那我们约好明天子时在城东的老槐花树下,不见不散。”
老槐花树下是他们二人定情的地方。
只是那棵老槐花树在她新婚当天,意外遭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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