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也被这话提醒。
各门派弟子亦有窃窃私语者。
“沈少侠此言不无道理。”
身在这慕容府的葬礼之上,常令人忘了细究——若说慕容回是剑神所杀,可有凭据?
这事说到底,只是慕容一家之言,剑神的朋友、弟子心有疑惑乃是人之常情。
檀羽却啧啧摇头,与身边四大丫鬟道:“到底是人家府上的葬礼,死者为大,开棺惊动灵柩,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这沈昭提此要求着实无理,有违侠义之名。”
舒灵越却不以为然,若是有人指认你的至亲无故杀人,天涯海角令人追杀他,你也会赶在那苦主下葬之前,想方设法证明你至亲的清白。
“侠义不在有理无理。人非圣人,世事并非只有简单的黑白对错,还有立场之分亲疏之别,莫忘了世上还有一个‘情’字。”
她身边的马副帮主和秋月明闻之皆点了点头。
离几人稍远一些的万卷楼庞楼主和最重规矩的阳明书院王山长听此语,亦说不出一个不字。儒家所谓原心定罪之说,如《春秋繁露》中所言:“《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论其轻。”哪怕犯了罪,“本直者,论其轻”,沈昭此举,又有什么错。
何人如此说话?檀羽不满回头,却见是熟人,便主动笑了笑冲舒灵越致意。原来上次所见那马车中的美貌白衣姑娘,就是现今江湖赫赫有名的绿筠掌门舒灵越。
崔萤自来此便时时注意着舒灵越,此番她的话却是说到了她心里,若是明知自己的师父受冤枉都不加维护,那沈昭便枉为人徒了。
这江湖上受过剑神恩惠的人车载斗量,可明明心存疑窦,但敢为剑神说上一句话不惜惹怒慕容家的,却只有他的徒弟沈昭一人而已。
慕容韦并不回应,只沉沉注视沈昭不言。
沈昭并不放弃,退一步道:“我知见慕容兄弟遗容之事对慕容家主及其余亲属的确为难。慕容先生也可先告知晚辈,令弟身上的伤口是云中剑所伤乃何人所言,我可与他当面对质,他是何时何地见过死在我师父云中剑下之人,死的又是何人?先厘清细节,再行开棺不迟。”
司徒六娘忍不住上前道:“就是!若说剑神杀慕容回,我素来不在江湖,听之也觉可疑,慕容家主爱护幼弟,怎能不清不楚就此定论,何不让沈昭查个清楚。”
场上几个老江湖哪怕心里是这样想的,也未开口,没想到这司徒盟主的孙女竟是个如此急公好义的性子。
游散人自来无拘束,在众人身后高声应道:“是啊,何不叫那人出来对峙,问个明白。”
有人帮腔,沈昭态度反而更加恳切,观之十分通情达理:“此事必然是个误会,毕竟慕容家主悬赏令一出,事关我师父的安危与清名,可否请那人出来,当着江湖众人之面,将此事说个清楚。”
所谓若是要求人达成自己某种要求,可先提一个更大更容易被拒绝的要求,那人定然不愿,此刻再提原本的要求,那人便觉尚可接受。沈昭其人竟然颇有些谈判的技巧。
慕容韦看了一眼司徒六娘的方向,仍不开口。
百里骅知晓有些话慕容韦不便说,便大声喝:“慕容府好好的葬礼,你一来便要开棺。我外甥的死因已有决断,你口口声声不可能,便要与人对质。当我慕容家是好欺的?”
沈昭却坚持相请:“晚辈乃是为找到害慕容回的真凶、慕容府诸位真正的仇家而来,沈昭乃有心帮忙,还请慕容家主应允。”
而那夺命书生转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似乎觉得颇有意思,这剑神的弟子,有几分意思,说话尤有意思。
“够了!如此胡搅蛮缠!”慕容韦平静的面孔终于有了裂痕。
“沈昭,我与你无话可说。”他挽了挽衣袖,寻了个椅子坐下:“在场可有愿替我慕容家说一句公道话的,好好与沈少侠说说。”
这一言的态度很明了。
院中人无一不在江湖上是个人物,大多数亦与慕容家关系匪浅,沈昭哪怕是剑神的弟子,这面子也不够。
有个身高七尺、面庞黝黑、手持一把轻巧横刀的男人已经挤开人群上前:“慕容家主于我有恩。沈昭,我戴某人行走江湖二十多年,还没有机会见过剑神,没见识过云中剑法。今日,你万万不能扰了慕容少爷的葬礼。”
哭夜刀戴融,哭夜刀之名乃是说此人之刀能令鬼神夜哭。二十年前为替未婚妻报灭门之仇曾一人荡平风波谷三伙贼人,据说杀到刀都卷刃,因而一战成名。
刀剑谁为王,有武林以来便争论不休。
沈昭伸手:“那便,请指教了。”
戴融一跃而起,宛如猛虎扑向猎物般直扑沈昭。他的刀法果真是刀中的刀,招招势如猛虎,雄浑刚健、力拔山河。他的身法同样迅猛如虎,天下谁人不畏惧猛虎,却并非人人都是武松。
司徒六娘冷静分析:“他在江湖风云录中没有排名,只因他不几乎怎么与江湖人出手,胜败之数不好估量。”
马副帮主与剑神相熟,却是第一见沈昭:“且看霍剑神的高徒如何应对。”
沈昭自戴融动作之后也动了,戴融处处实之,招招绞杀,他却处处虚之,时时避让,戴融那刀从身后斜劈,他亦能侧身仰头贴地而走。这哭夜刀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宛如虎啸山林,难怪说可令神鬼夜哭。
戴融一身刚猛的功夫无往不利,此生也不是没遇到过厉害的对手,但是这年轻的小子如泥鳅一般,抓也抓不到,他如何施展。
戴融不满,脚步更急:“你看不起我老戴,还不出手?”
没仔细看的人此刻方晓得,沈昭先前只避,居然是剑未出鞘,至多只凭剑鞘挡过哭夜刀那几招摧枯拉朽一般的刀势。
以退为进,敌进我退,敌人方寸大乱,我自岿然不动。
舒灵越长眉却微微收了收,隐约感觉不对劲,沈昭为何不出手,这是在省力?还是在等待时机?这得对自己的功夫有绝对的把握,保证自己在用全力之前不会被这几刀砍成八块。
戴融不傻,他自然不能让沈昭一直溜着满场跑,他的刀舞得更急更快了。场中眨眼间几乎已经笼罩在哭夜刀舞成的乌青穹庐之下。
沈昭终于出剑,他的动作快到让人几乎没有察觉,乌青的刀锋密阵就已经被宵练剑淡青色的寒芒所破。哭夜刀的刀势不示弱,看似粗犷的招数之下自有章法,大开大合之中,有劈山断流之力。
可惜。
可惜,云中剑法就是云中剑法,云中剑自天上来,仿佛一道青色闪电划开昏晓,这一道闪电不仅照亮了场上,照的那年轻人面具下的眸子更亮,令人不敢逼视。
这剑又快又准,剑锋所到之处,空气中几不可见的微尘也要被一分为二。
刀锋劈开空气欲与闪电对上。二者狠狠相碰,“叮——”,溅起丝丝火星。
司徒六娘露出一个微笑来,低声道:“好一招彗星袭月!”
这般快的手法,舒灵越亦是大开眼界。她没看清这招彗星袭月是如何出手的,目光被宵练吸引了目光。
可瞬息之间,胜负已分,因为戴融的刀已经不在他手上。
而白衣少侠的剑却在明暗的半空画了个漂亮的圈,长剑归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戴融抬头看向自己静静躺在一边的哭夜刀,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对战连兵器都脱手。
“原来这就是云中剑,这就是剑神的剑法。”
“是我戴某输了。”
他论年纪要比沈昭大上二十岁不止,本不把所谓剑神弟子当回事,拿着长辈的架子而来,却不想如此狼狈。刀脱手对戴融这等好面子的人是奇耻大辱,看懂了这场比试的高手却知道不仅如此,刀剑无眼,方才若是沈昭不收手,宵练只怕早已划破戴融的喉管。
戴融一脸颓唐退回自己的座位,一时没人说话。
众多掌门大多喜怒不形于色,蒯鹏等六杰自然是觉得该当如此,场上面色不好的除了戴融,还有慕容家几人。
吴良音等人已然看呆了,沈昭真正出手才三两招,便将那哭夜刀斩落。这便是天下第一的徒弟,他们有见过剑神的,却几乎没见过剑神的武功,那剑神霍奕若是出手该有多厉害。
这样厉害的剑神杀慕容回一个小辈做什么?果真是他杀的吗?场上的人内心的疑问机会要冲口而出,却也知势必没有答案。
万卷楼庞鸣回头看了慕容韦一眼,径自起身:“沈昭,若是你打赢了庞某人,今日我也支持你所愿。若是输了,就请回吧。”
“庞楼主,沈昭不愿用这样的方式换您的支持。”白衣侠客负手道。
万卷楼和阳明书院,乃是一南一北儒家最为出色的门派。两位掌门不仅是高手,更是鸿儒。书生习武,却能做到一方之长,足见武功之精妙。
诸葛嫣本听庞鸣开口小脸又挂上了忧色,听了沈昭这话却忍不住噗嗤一笑,吸引了些旁边江湖人的注意,她连忙躲在舒灵越的背后偷偷笑了几声。
我才不愿用这样的方式换你支持,这便是说一定会赢了。阮玉真方外之人,近些年专心修行,本与江湖事走得不远不近。几年前曾见过沈昭一面,那时这年轻人尚没有这般锋芒,如今也是涉及到他师父激起了血性。
庞鸣不与他多言,也不让他推辞:“莫要多言,比我一个年过半百之人还啰嗦!”
“快拔剑!”
慕容韦面无表情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不知在想什么。
百里骅周正的脸上表面镇定,心中却暗骂:庞鸣这呆子还是如此,哪怕做了儒门领袖依然沉不住气,以他的地位非要与沈昭出手像什么?
更何况,若是方才沈昭没有出手,谁也不会觉得万卷楼的楼主面对剑神这位年轻的弟子会输。
可此刻,他百里骅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他悄悄用目光在场上搜寻,与某个方向的那人对上了视线。
沈昭:这么多打几场,我没准下半辈子瘫在床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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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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