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不下。
姜锦心掐紧了骨鞭，拉扯得绷紧，倔强地瞪向洛清知，不甘示弱道：“我们从小相识，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弟子，我们才是一类人。你凭什么偏袒她？”
一类人。
姜锦心显出任性的劲头来，说话时没有想要避讳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在她的眼中，大概其余人都被划在那道森严的身份界线之外。
傅楚衣想出言反驳，刚一动就被洛清知按住，他没有否认姜锦心的说法，淡淡说：“就事论事。”
期许被浇灭，浓重的失望如潮水般涌来，傅楚衣猜到洛清知是不会替他们说话的，只是眼睁睁见他淡漠至此，她仍不能坦然接受。
她自小知道，若是按照修仙界中的等级划分，他们之间的身份之差，乃是云泥之别。
洛清知并未留意她面上的阴霾，看向宋廷玉，吩咐说：“你是丹宗的吧？拿些破除迷障的丹药出来。”
宋廷玉自年少时就没什么锐气，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为全宗赞誉的沧海少君效力的一天，忙不迭摸出瓶子倒出好几颗小药丸，狗腿子姿态做足，捧到他眼前说：“这几颗都是。”
洛清知没有接过，只是示意道：“吃。”
趁着分药的空隙，傅楚衣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提醒说：“是海妖做的。”
“我知道。”洛清知只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目光随着宋廷玉的动作而变，无暇分给她一眼。
宋廷玉先是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才四下分发，方晚照吞下药丸，立时原地静坐清思，阮弦歌则是按着脑袋，状似痛苦。
最后一个分到姜锦心时，她一把夺过丹药，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细细观察般转动了一圈，迟迟不吃。
“没毒，我们都吃了。”阮弦歌眼中的幻象已经消去了些许，但长久地处于虚幻与真实的摇摆间，她头痛地厉害，对姜锦心的磨蹭行径更是全无容忍。
姜锦心哼笑一声：“谁要吃？我只信我的眼睛看见的。”话音刚落，她指尖聚力，将小药丸碾成了齑粉。
正试图静心的阮弦歌一惊，被她这么一打搅，头又嗡嗡作响起来，脱口而出：“疯了吧你。”
姜锦心的眼神锐利，恨声说：“我算是看透了，你们都是一伙的，我才不中计！”
“锦心师姐，你中幻象太深了，这很危险。”即便是境界低微如傅楚衣，都看出了她的反常，忍不住朝前一步。
“不用你管！”姜锦心骤然发难，毫无章法地甩出一鞭，傅楚衣离她太近，挨了重重的一下，当下胳膊上就皮开肉绽，疼得连连倒吸凉气。
傅楚衣护住伤处，下意识地去寻洛清知，哪知洛清知压根没有在看她，反而是又向宋廷玉要来一颗药丸，极为罕见地软下语气，哄着姜锦心说：“锦心，我向你保证，褚霖无事，只要你吃了药。”
原来洛清知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
她平日里受了点滴委屈，惯是会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留给师兄来看，总是能得来几声宽慰。
即使只是平平无奇的“没事就好”、“好生歇息”云云。
她以为是她所独有的。
姜锦心竟真的乖乖听话，面如死灰地上前两步，拉住洛清知的衣袖，说：“你说话要算数，洛清知，你不能偏心那小废物。”
他是不喜欢别人拽他的。
但洛清知只是瞥了一眼被捏皱的袖子，从傅楚衣站的角度看去，是看不见他的眼神的，只能看到他飞快地低头又抬起，便再没了其它的动作。
傅楚衣觉得胳膊上的大口子痛得她快要昏过去了，她木然地站在原处，眼巴巴看着洛清知哄好姜锦心吃药，眼中戾气一点点褪去。
倒是宋廷玉在此刻行动先于话语，拉高她的衣袖，大方地洒了厚厚一层金疮药上去，末了才松了口气：“还好她那一鞭没有灌太多灵力，要是加了雷符什么的，你这只胳膊得废。”
她都像是听不见似的，呆呆地任由宋廷玉摆弄，等他清理好了，她木讷地道谢，而后不由自主地凑近洛清知，示威一样拉住他的另一个袖子，扁扁嘴，说：“褚霖欺负我。”
洛清知终于大发慈悲，分她一眼，说出的话却是冷淡：“先忍忍，出去再说。”
“姜锦心打了我，她也好过分。”她心里已经凉了一大截，但还是添上一句，她不怕显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
洛清知却是不耐烦地蹙眉，说：“衣衣，适可而止，你不能恃宠而骄。”语毕，他开始拂开制住他衣袖的两只手。
只是，先被拿开的那只手，是她傅楚衣的。
她几乎有点无地自容了。
幸好方晚照站起身，遥遥向着溪水瞟了一眼，放下心来，问道：“洛师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地有幻境，你们心中有疑虑，担忧衣衣真的下了杀手，故而会看到所谓的，褚霖的尸体。”洛清知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楚。
“啊，我不是故意不信小师妹的！只是，那个幻象好逼真，也好吓人。”宋廷玉一脸惊惶，连连摆手。
姜锦心的话中流露出浅淡的怅惘，她低声说：“真的是幻境，我竟对褚霖这么不信任？”
她忽的又变了脸色，说：“可褚霖被淘汰是真的，你究竟是如何打败他的？你不是炼气境？”
迎着姜锦心怀疑的目光，傅楚衣破罐子破摔，赌气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人时，不是说了我带了灵器，也许就是哪一个有用，趁其不备，把褚霖打出局了呢？你也不能真是贵人多忘事吧，这话就是你不久前亲口说的！”
她难得牙尖嘴利到这个程度，说得姜锦心哑口无言，连着几声试图辩驳，都咽了回去。
“幻境已除，但你们几个元气大伤，得休息。”洛清知扫了几人一眼，向孤零零站得离他有些远的小师妹贴近了些，佯装无意地弯下腰，凑在她耳边问：“衣衣，想不想去会会海妖？会很有趣哦。”
语带亲昵，仿佛片刻前的漠然从未存在过。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洛清知的话中兴致盎然，大约真觉得与海妖一战是十足有意思的事，而她刚刚才摆脱被海妖的幻象和迷障差点害死的险境，琢磨了个来回，却是定定地说：“想。”
她不长记性，又扭捏着问：“清知哥哥，你会像当年一样保护我的吧？”
“不会。”洛清知大步流星地向溪水迈步而去，飘然跃入水中，没有兴起半点波澜。
傅楚衣紧随其后，小步跑着跳入了水中，外间暮色深沉，溪水中也已经昏黑，水温寒凉，但她奇异地不觉得有多冷。
两人向溪水中心游了一阵，前方突兀地立着一个巨大的漩涡，泛着幽蓝色的光晕，层层叠叠地包裹着水流，煞是好看。
“又要让我们，看一看心中的**吗？”洛清知自言自语似的沉吟着，于漩涡中浮出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半人半鱼，正是逃走的鲛人。
海妖甫一现身，傅楚衣的视线立刻被白茫茫的一片填满，目之所及再没有其它的色泽，唯有无边无际的白色弥漫着扩大，她喘着粗气，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她莫名觉得那其实是什么极不好的画面。
忽而那白色又变成了遮天蔽日的鲜红色，刺得炫目，红色看得她的心脏跳动得飞快，连呼吸都奢侈起来。
直至那颜色逐渐缩小，她才勉强看清了那其实是一件衣服，不消刻意地去看，她便知那是这场试炼头筹的奖品，蜉蝣族的圣物素衣。
素衣染血，她不难猜到其中的血腥。
“这素衣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告诉我啊——”恶从胆边生，心神激荡之下，她一把揪住近在咫尺的洛清知，声色厉苒地质问。
“衣衣。”洛清知担忧地看着她面上变化着的狰狞神色，嗓音柔和，问：“你看见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那素衣？还是说，你只是想和姜锦心争？你既是水中一尾游鱼，你和蜉蝣族是有什么关联吗？”
低低的嗓音极具蛊惑，换作是在寻常时候，她大概是什么都会倾囊告知他的。
但她极其抗拒回答这些问题，嫌恶地皱起眉头，捂起耳朵嚷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个废柴，是笨蛋，是沧海里最最低等的鱼而已！”
听她歇斯底里的袒露心声，洛清知的眸色渐渐幽深，手掌攥成拳头，克制住将鲛人碾碎的冲动，温言说：“都不对，你是衣衣，是要快意人生的小师妹，是不会这样自怨自艾的。”
“啧啧，我都看感动了。洛清知，我和你的仇隔了太久，你不如，就沉醉于我为你编织的美梦中吧！”那鲛人开口，声音曼妙动听，可话语中是溢于言表的憎恶。
海妖又唱起歌来，溪水中遍布着它降下的灵力，天籁般的歌声在当下化作杀人刀，她几乎感觉是自己死了一个来回，鲜血将那件素衣染色通红，死亡迫近的窒息感令她难以呼吸。
她得到的怎么不是一场美梦？
然而一旁的洛清知亦是神色不虞，她指了指嘴唇，示意自己闭气太久，就快要撑不住，洛清知却是不理，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背过气时，水底爆出一阵强烈的白光，将溪水照得有一瞬亮如白昼，连声势浩大的漩涡都停了下来。
鲛人奄奄一息地浮着，身上的鳞片又掉了不少，瞧着惨淡无比。
“我以为你会给我渡气。”
这是傅楚衣在逢生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已然失了血色的唇，是小巧又精致的。她的唇珠生得极为饱满，唇角微微上翘，问话时似乎是诚心诚意的不解，颇为可爱。
心念一动，洛清知的拇指已经贴上她的唇，待他意识到不妥时，他忍不住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说：“破皮了。”
她摸了摸嘴唇，的确被她咬出了血痕，她刨根问底起来：“你从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没有。”洛清知松开手，目光复杂，说：“我没有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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