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愿所偿
任绘的嘴，开光的嘴。听说她高考结束的那年去灵隐寺还愿，上山的途中不小心摔了一跤，磕了满嘴的香灰，此后说出来的话有百分之八十能够灵验。
在她和宇唐重提“盲刀案”的第二天，市局接到报案，滨海花园的花坛里发现一具男尸，主躯干被埋在沙坑里，头颅和四肢被切下，不知所踪。
报案人是半夜路过这里的醉汉，本就饮酒过量，再加上惊吓，心脏病突发连夜送往医院，之后不治身亡。
一案两尸，危机程度呈指数上升。
醉汉的家属就在市局门口静坐抗议，不少前线记者也跟着起哄，上下夹击，几位老局长的头发一夜中白了一寸。
联五队半夜紧急集合，从凌晨三点到早上七点基本没合眼，全员聚齐在会议室里等待，五个人面面相觑，紧张又头大，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运气不好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WiFi信号太差，投屏也出了故障，宇唐低头捣鼓，看了一眼同样焦头烂额的任绘，问：“师姐，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啊？就这么个情况！没人尸检，什么都不知道！”任绘假装和他捣鼓网线，以各种办法拖延时间，“对了，你有办法和彭老师联系一下吗，让他找个法医过来帮帮忙！”
“这是咱们局的事情，不好透露内部情报给彭老师吧……”
“你怎么比上头那些老古董还轴啊！不然呢？等着在这里抓瞎？！”
队长谭享叫住他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别弄了，留下来把案情分析会开完！”
李维仁第一个不同意，“任绘就算了，那个谁，宇唐，他留下来干啥，等着他给彭洪椿通风报信？取笑咱们破案速度还不如他一根小拇指？”
任绘一点面子不给，直接怼道：“现在的情况是，没、有、法、医！没有办法推进！开这个分析会有屁用？”
彭洪椿曾是刑侦队的顾问，现在又是大教授，风光无限。李维仁和他同处一所学校，还要为退休金的问题发愁，立刻跳脚，“那也不行！这是纪律问题！光是咱们联五队里就有三个他的人，他彭洪椿手可真长啊，市局都快成你们警校的分校区了！”
“你个老东西！”
“怎么？想动手？”
“都别吵了！！”谭享横在两人中间，三十刚出头的年纪就患上焦虑症，发际线如退潮般日益贫瘠。他赶紧打岔话题，摊开一沓厚厚的资料，“先来整合一下信息吧，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任绘举手。案发地滨海公园属于他们三队的管辖区，当晚接到报案便火速搜查，但很可惜的是，整个公园占地几千平米，包括一大片未开发的沙滩和山包，以及一个私人承包的宾馆，要想彻查必须先拿到上头批下来的文件。
另外，她用脑袋里仅剩的那么点法医学知识推算，被害人为男性，根据骨头重量和密度估算年龄应该在30-40岁之间。致命伤未知。尸体的上半部分从腋下切割，下半部分从股骨头切割，因为后半夜的大雨，腐蚀情况严重，没办法判断死亡时间。
而且，犯人十分谨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的脚印、凶器，尸体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而他们只是顺手捡了个漏。
听到这里，李维仁故意啧了一声，“装什么啊，你也觉得这案子和盲刀案很像，对吧。”
任绘无法反驳，只好点头承认，“谭队，我觉得有必要向上重启盲刀案。”
“不急。”谭享撕开一袋即食红姜浓缩汁，边喝边说：“被害人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局长说怕我们来回跑麻烦，就让医院把尸体停在咱们这里了。”
“领导们可真行啊，这哪里是方便我们，明明是怕那些记者跑去医院瞎写什么报告，干脆就把人全都聚集在警局一网打尽。”
“可是……咱们楼下的停尸间不是早就停用了吗？”
“不能说是停用，法医实验室的设备都还在，只是没几个人会用而已。”
任绘和几个师兄弟默契十足地相互看了一眼，都是法医学低分飘过的人。
李维仁不以为然，“要不就把那谁叫回来呗，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借调半天应该不成问题吧。”
“很难办。”谭享摇摇头，“一般错误还行，但那是重大违纪，我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局长也不会同意的。”
“将功补过也不行？”
“警察一行不存在将功补过。错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李维仁气愤地拍了几下桌子，“我就不信了，这案子难道就这么着了？不办了？”
谭享冷笑，“谁去请？你去我去，还是局长亲自去？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现在办公室里三台打印机同时工作，现在时间紧迫，已经不允许他们慢慢来了。
但是事实却是，这间会议室里有专攻讯问的人，有专攻心里侧写的人，有逻辑思维能力极强、能够短时间内整理出完整证据链的人，唯独没有可以和尸体对话的法医。
专业性质决定了工作质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替代的。
任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宇唐的肩膀，“对了，宇唐应该很熟吧，他不是刚从警校毕业出来么！”
宇唐吓了一跳，“师姐，你别开玩笑……”
“哎呀！就是你法医学的老师，姓汤！”任绘眨眨眼，“很高，很瘦，很白，戴眼镜，短头发，脸又臭又长，像个白萝卜精转世。想起来没？”
形容的倒是很贴切，很难不怀疑她有故意挖苦的成分在。宇唐瘪瘪嘴，“汤老师应该不喜欢我这种吊车尾去叨饶他吧……”
“零分未必能记得，但六十肯定能记得。”谭享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等会儿来我这里领一份资料带过去，先让汤麦看一眼再说。”
宇唐仰天长叹，和自己最不想面对的老师再次搭上关系，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不好。
走之前，谭享突然叫住他，两人并排站在空调出风口，清理过滤网后风力十足，吹得人后脚跟都是凉的。
中午是他们刑侦队全天最安静的时候，该补觉的补觉，该出警的出警，红色的飘带打着柔软随性的“8”字型波浪。
谭享突然说道：“是不是突然觉得警察的工作好像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有趣？”
宇唐还穿着入职发的那套淡蓝色的制服，他从小就梦想着穿上这身衣服，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会觉得领口的扣子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谭队，我没有嫌弃什么，只是……”
“我也有你这个时候，刚当上警察那会儿整天想着破大案，可是到了关键时间又想着打退堂鼓。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先扛着，这样的机会不多，万一你能挺过去呢？”
“好吧，那我应该怎么做？”
“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这个案子和盲刀案的相似程度太高了……所以，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从尸体上发现什么。”
“但是，不是说汤老师是犯了错误才离开的吗？没这么容易吧。”
“这件事很复杂，起因是他手下的一个实习法医写错了报告，漏掉了一个很大的线索，当时为了能够给大众一个交代，市局不得不将他这个主要负责人降级冷处理，可以说是替人顶包的。”
谭享头顶稀疏的头发在空调冷风中上下浮动，他眨了眨眼睛，希望宇唐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不聊了，马上就要下雨了，拿把伞带着以防万一，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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