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府主殿之中,十皇子顾时沧坐于论语之上,正与顾时珩把脉,顾时霁独自一人抱着把长剑站在不远处,脸色一直不佳。
顾时沧极度仔细,望闻问却之后,又查看了顾时珩之前服药的方子,确定他如今并无大碍之后,顾时霁的脸色才稍稍松了些。
顾时珩多谢过顾时沧之后,又站起身来,道,“月宝,我还这里还有个病人,如你还有闲暇..”
“九哥说的是八哥,是吧?”顾时沧听到这话,立即心领神会,道,“我自还有闲暇,往日我四处行医,一天会诊数百个病人,如今只有你们二人,倒也不算什么。”
说着,他望向了身后的侍女,道,“玉潭,快推我前去。”
顾时沧前去同顾时承诊脉,这殿之中便剩下了顾时珩与顾时霁二人。
顾时霁看了他一眼,眉头紧蹙,道,“我方到了泰安,便听说宫里出事了,急忙往回赶,还没到顺天府,便听见你又病了,还好在城郊碰到了十哥,估摸着他也是知道宫里的事,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顾时珩轻叹两口气,三眼二语讲明现状,顾时霁也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捏了捏鼻梁,道,“要我不去求母亲..”
??“后宫不得干政,尤其是储君这样的大事,母..皇后娘娘数十年能正位后宫,正是因为如此,不要再露马脚了。”顾时珩也轻叹了一声,抬头望向顾时霁,道,“如今二皇子五皇子出局,顾时翊就藩,实则朝堂之上除去三六皇子之外,也还是我跟大哥,我并不觉得三六皇子会得圣心,或许此时才当是以不变应万变,等,或许才是上上之策。”
顾时霁蹙眉,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说,“行,便听你的。”
顾时沧为顾时承把脉之后,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时珩心底不敢问,可是又想知道,二人站在院里良久,他才忍不住开口,道,“他还有多少时日?”
“说不准,九哥。”顾时沧摇头,轻叹了口气,道,“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有可能,但是不会太久,目前八哥这样的情况,寻常人的筋脉不可能长久得撑住的…”
顾时珩往后退了一步,轻轻点了点头,纵使这话他已听过百次千次,却仍忍不住神色黯然。
七月初一,顾时承二十三岁生辰,顾时珩陪顾时承上山祭奠苏湛。
烛火摇曳,顾时珩看着眼前这比寻常人家大不了多少的墓碑,心底亦骤然一酸,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记得,这里埋葬了一位妃子,更不要提皇帝本人。
顾时承将墓前的杂草扫去,将烛火和贡品摆在苏湛的墓前,低头跪拜三叩首,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之中。
待到二人下山,顾时承又起了性子,说要去紫金山上拜佛,顾时珩少年时曾在皇觉寺修心研课,却从未见过顾时承,本以为他是个不信佛的,虽心底诧异,自然陪他上山。
夏日略有些闷热,二人一路行至皇觉寺,拜见方丈之后,行至大雄宝殿。
顾时承侧头望向空觉大师,深邃的面庞浮现些许莫名的情绪,道,“大师,今日是我生辰,若我想求什么,佛可会答应?”
“众人以为自己是在求佛,殊不知亦在求己,佛不渡人,人自渡人,这样的道理,施主怎会不懂?”
顾时承微微一愣,低眸点了点头,不作他话,于顾时珩安静于佛前跪拜,结束之后,行至皇觉寺门口,顾时承突然想要折返,望向顾时珩,道,“你在此处等我。”
顾时珩虽不明所以,但是仍是点了点头,想必顾时承还有别的想求的话,不想要他知道,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顾时承自院里而出,竟仿似如释重负,伸手去拉顾时珩的手,道,“走吧。”
七月初三夜,白巩楼,西凉王顾时珩与越王顾时承二人设宴,宴请燕王顾时微。
一年半未见,顾时微倒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顾时珩此时才惊觉,实则但看五官轮廓而言,顾时微跟顾时翊长得是极像的。
只是顾时翊其为人跋扈,又生得更高挑,骨骼更为宽大,所以很少时候会让人注意到他五官相貌也是精致的那一类别。
顾时珩想到此处,轻轻摇头,目光自顾时微身上移开,又为他倒了一杯酒,饭菜用过之后,也是酒过三旬,二人便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起来,反倒是顾时承像个哑巴似得,全程一眼不发。
顾时珩问过了顾时微关于关北和边防的事情之后,又说了些朝堂之上人尽皆知的事。
顾时微耐心的听,等到顾时珩话语说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於菟,我听闻你前些日子也病了,也是因为这些事情烦心得太多了吗?”
“倒是让四哥看笑话了。”顾时珩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我这说得还是个武人将军,结果来什么事,自己也扛不住。”
“你这说得什么话,将军也不是无坚不摧,百毒不侵,不过要四哥看,实则朝堂之上你不必太过担忧。”顾时微说到此处,手指落在木桌之上,轻轻地点了点,道,“我对朝堂之上了解不多,不过听你给我说的,实则父皇应该还没有对东宫完全死心。”
“这是何解?”顾时珩侧头望向顾时微,问道。
“於菟,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父皇召你回京,为何让你担任九门提督一职,掌握京城兵马?”顾时微又问道。
顾时珩蹙眉,顾时微自问自答,道,“京城乃是最为王朝命门,其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位置,其一便是禁军总管,掌管紫禁城五万禁军,其二,便是九门提督,掌管京城十万京军。换句话说,这两个位置支持谁,谁都有了斩断棋盘的本事,父皇分明知道独孤剑玉跟大哥是总角之交,你跟大哥又是血浓于水,却仍让你回来担任九门提督,他最开始,分明还是不想动大哥位置的。”
“就算大哥自己做了糊涂事,父皇虽忍无可忍,却还是没有动你和独孤剑玉,要么是他相信你们二人必不会反,要么便是,对父皇而言,远没有对大哥到深恶痛绝的地步,大哥复立太子,还是的会有转机。
顾时珩轻轻点头,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的确在他眼底,顾景煜觉得他跟独孤剑玉必不会反可能性更多,如今听顾时微这般分析,亦觉得在理,轻叹了口气,道,“四哥,你在政事之上,的确远胜于我,我也是听君一席话,如读十年书。”
“诶,於菟,人各有长,你若让我披甲上战场,我可第一轮便活不下来。”顾时微说着此话,轻轻一笑,道。
顾时珩跟着笑了,举起酒杯,敬了顾时微一杯,二人对饮,顾时承本一直在一旁仿似不存在一般,这时也抬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顾时微表情一僵,看着顾时珩似有几分不知如何是好,侧头望向顾时承,道,“八弟,这是不能喝酒吗?实则也可以与我们共饮。”
“八哥便是这么个性子,四哥不要见怪。”顾时珩侧头看了一眼顾时承,轻叹了口气,道,“我酒量不好,等下还得劳烦八哥送我回府,今日我陪四哥喝酒便好。”
“原来少年时倒没惊觉,於菟竟跟八弟关系这般亲密。”顾时微轻轻一笑,主动伸手为顾时珩的酒杯满上,道,“我听闻八弟前些日子好像身体不好?又是何故?於菟离京是陪八弟看病去了,如今看好了吗?”
“这说来话长。”顾时珩的轻叹了口气,接过酒樽,一饮而尽时,“以后有机会再跟四哥说吧。”
“好,定要如此,我这次应当会在京城多待些时日,不过要先去尚书省述职,等过几日闲了,我再回请於菟,我们兄弟二人再把酒言欢。”
顾时微喝完这杯酒,也不再给顾时珩再倒,二人点到为止,微醺即好。
等到酒足饭饱,天色已暗,一向繁华的白巩楼外也没了几个行人,顾时微先行辞别,顾时珩有些醉了,只能请顾时承替他相送。
顾时微与他关系亲密,自不会在乎这些繁琐礼节,只是说不送即可,顾时珩目光落到顾时承身上,道,“一定要送的,快去送送四哥。”
等到二人离开时,他靠在窗户边上,将布糊窗打开透透气,这厢房乃是临街的位置,正正好能瞧见的顾时微的马车停在路边。
他往下看,片刻之后,顾时承与顾时微二人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顾时承离顾时微了三丈有余,虽看不到他表情,顾时珩心底便知他此时必然无比别扭,从头到尾,二人都未曾说半句话,只是在上车之后,顾时承草草地拱了拱手,仿似完成任务似的转身离开,向楼里走来。
顾时珩心里数着节拍,只不过到了第十七下,顾时承便推门进来,胸口起伏略有些明显,看起来走得很急。
顾时珩撑在下巴坐在窗台边上,转身看他,道,“我又不会跑,这么着急干嘛?”
顾时承呼吸稍稍平复,脸色并不算太好,行至顾时珩身前,将窗户关上,道,“喝多了还吹风?会害凉。”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给人四哥说啊?”顾时珩蹙眉,开口虽是指责,却有些撒娇意味,“这让我很难办的。”
顾时承骤然一愣,低头看他,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跟我说什么?”顾时珩皱着眉头仰头,问道。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这有什么可比性吗。”顾时承转身,去给顾时珩盛了杯热茶,递了过去,道,“先喝点茶水解解酒,如若还难受,我去让他们给你熬解酒汤。”
顾时珩坐了一会儿之后,酒劲稍稍缓解,二人下楼而去,放走到大堂之处时,顾时珩竟听到有人在唤他。
他定睛一看,不远处的桌子之上竟坐了好几个男人,每人身旁都有两三名美妾,都是他西军的人,可也并不全是他熟悉的面庞,唯有裴志坐在最中央,左拥右抱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许突兀。
裴志满脸通红,一眼看看过去也算喝得有些多了,将身上的女人拉开之后,又喊了他一声,道,“秦兄!”,言尽,竟拿了一壶酒,起身朝顾时珩走来,道,“秦兄,你也在此处喝酒?”
“裴志?”顾时珩本就酒劲上头,他们在军营之中更没规矩的模样都多了,也没觉得裴志这番举止有任何问题,反倒是撑着顾时承胳膊,轻轻一笑,道,“是,我宴请我四哥,你今日休沐吗?”
“正是,咋俩好不容易再这里碰上,先前在军营里说等到太平日要喝个痛快,一直没个机会,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吧!”说着,裴志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我这里有不少好酒,你意下如何?”
“算了,还是改日吧。”顾时珩侧头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顾时承,又心想自己一堆事情未能解决,无论如何也不敢乱喝酒。
谁料这话刚一落下,裴志不折不挠地上前一步,伸手拽上顾时珩胳膊,往餐桌那处拉去,道,“改日什么啊改日,每次都改日,咋俩这酒什么能喝上,要我说干脆就…”他话还没说完,突然间,竟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战士的本能反应让他立即回头,可酒却让他慢了半拍,他转过身来,看见一双深沉而不可琢磨的青灰色眼,紧接着便是一拳,干净利落得砸到了他的鼻梁之上。
咚——得一声,这一拳势大力沉,裴志猛地跌落在地,头晕目眩,几近被打懵了,满脸都是鲜血 。
顾时珩也傻了,侧头看他,又看了顾时承一眼,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顾时承上前一步,望着地上的人,眉头紧缩,道,“没人教过你规矩?谁告诉你,可以对自己主子动手动脚的!”
裴志被这么一通训斥,这才如梦方醒,急匆匆地擦去脸上血迹,起身想要行礼,顾时珩却突然将他制住,随即胳膊用力,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讲手帕递给他,道,“不用在意…”
“殿下,我…”
“我说了你不必在意…”顾时珩将手帕置于裴志手中,回头看了顾时承一眼,见其面色如铁,并没有看他,心底叹了口气,转过头望向裴志,道,“抱歉,我代我兄长替你道歉。”
“秦兄,你这是哪里话,可是这是..”裴志转头,望向顾时承,有几分不知如何是好,顾时珩摇了摇头,道,“我该回去了,你自己喝自己的。”
言尽,又看了顾时承一眼,便转身往白巩楼外走去。
顾时承就算是个傻子,他也该知道顾时珩生气了
二人行至白巩楼外,他去给顾时珩牵马,顾时珩不上,说想自己走走,他说他陪他走,顾时珩既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草草的应了一声,然后自己往越王府徒步。
此时天色已暗,四处并无太多人,顾时承牵着马在后面跟着,两人最开始只隔了几步,走着走着竟越来越远。
走过了城中,距离越王府还有两三里地,顾时珩停下来等他,遥遥看着顾时承一身黑衣,长发披肩,牵着马从还在远处的石桥之上走来,暗淡的烛火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之上,分明生得那般高大的一人,此时看起来竟仿似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顾时珩心底骤然一疼,侧头望了一眼远处,没有再走,顾时承见顾时珩等他,急忙加快了脚步,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稍稍地舔了舔唇,道,“你…我…”,却支支吾吾半点说不出来。
顾时珩心底轻叹了口气,开始找补,道,“我方才是喝多了,不想骑马也不想坐轿子,便是难免,有些头晕想吐。
顾时承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但是神色仍然有些黯淡,顾时珩又叹了口气,单薄脊背靠在石珠之上,伸手去拉顾时承的手,道,“结果现在又有些走累了,不如你背我回去,如何,八哥?”
顷刻之间,顾时承猛地抬眼,那青灰色的眼底骤然亮了起来,甚至连带之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他自然不可能有半点不同意的念头,急忙将马的缰绳松开,老马识途,它自己找得到去处,转身缓缓蹲下。
顾时珩从顾时珩从身后扒上他的宽阔的脊背,将头埋在顾时承发中时,只觉一股冷杉气息从沁人心脾。
顾时珩身量很轻,他实则有那么高挑,身上亦有一层赋予他力量的肌肉,可是仍然很轻,仿似飞鸟一般,在身上根本就没什么重量。
顾时承一路背着他,呼吸都没变调,走得极为平稳,顾时珩一只手圈在他的脖颈,亦选择了此时此刻沉默,良久之后,顾时承终开了口,道,“我以后,不会打他了。”
“嗯。”顾时珩闷闷地应了一声,收紧了手臂,道,“知道了。”
二人的背影在灯火之下,拉得老长老长,此时无言沉默,已胜尘世万千情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