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珩被禁足的第二天,便听到了宫中消息,皇帝将前兵部员外郎阎阙任命成了新的九门提督,而紧跟着独孤剑玉也“主动”告病回家,新的禁军统领由梁鸿轩担任。
对于阎阙和梁鸿轩二人,顾时珩莫说是熟悉,听都未曾听闻,好在顾时微拜访过他几次,暗中搜集了不少消息,只说这二人是绝对的忠臣良将,不偏向任何一党派,会严格按皇帝的旨意行事。
此时此刻,顾时珩尚有翻盘之机,本想徐徐图之,谁料七月二十五,顾景煜病情突然更加严重,连夜召见三六皇子入宫,命三皇子顾时弘监国之后,便昏迷不醒。
顾时珩既心底无比担忧顾景煜的病情,又怕若是此时出了什么事儿,顾时弘登上皇位,又会如何处置被圈禁在东宫和西凉王府的他们兄弟二人?
他无法出府,顾时微,顾时霁,顾时沧三人也时常来拜访他,想想办法,出些主意,也算是尽自己微薄之力。
一日午后,兄弟五人又齐齐出现在书房之中,四皇子顾时微坐在软座之中,沉默良久,率先开了口,道,“於菟,我觉得此时此刻,你不能坐以待毙。”
“四哥此话是何意?”顾时沧坐在轮椅之中,身上披着顾时珩的蟒袍,仿似玉人,问道,“为何叫坐以待毙?”
“你们之中,唯有八郎最为年长,但说到底年纪都小。”顾时微一边说着,一边望了一眼站在顾时珩身旁的角落的顾时承,道,“老三这个人年长我一岁,所以我应当是我们之中最为了解他的,原来朝堂之上,他有个外号,唤作毒蛇,其人行事极为毒辣。他也有野心,只是家世过于低微,才决定支持七郎,可如今七郎就藩,於菟被禁足,既然轮到他了,一旦有机会,他不可能放过大哥和於菟的。”
“他会怎么样?!”顾时霁眉头一蹙,骤然开口。
“我不知道。”顾时微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丝担忧, “但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於菟,我觉得此时此刻,京城的兵权,你不能放。”
顾时珩心底一沉,实则他在之前跟陆昭蕴和公孙彧的讨论之人,二人的结论与顾时微大同小异。
如今裴志走了,禁军他已经插不进手,可是九门提督毕竟在他手上运转了数月 ,就算现在的阎阙名义上乃是长官,但是顾时珩想想办法,也会有能钻进去得空子…
可是问题是,派谁去,怎么去呢?
“我在朝堂之上,也有些傅家残留的人脉,如果你有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帮你把他塞进去。”顾时微一字一句,缓缓道,“九门提督一位不可能,可是进去当副官或者指挥使也是好的,不然万一有什么,也不至于手上一点兵马也没有。”
顾时珩听到此话,也不禁有几分感慨,没想到傅家的人竟然有一天会被他所用,急忙望向顾时微,道,“多谢四哥!”
可说到人选,他又有些迟疑,裴志一走,他的左膀右臂便被斩断了一条,而另外他最信任赵三千,也前几月便回了西境,其他将军虽也是生死兄弟,可这等情况,他不敢托大,此时此刻,在他麾下之人之中,他竟没一个合适的人选。
若是二郎在这里便好了,顾时珩心底暗自想道,又思索良久。
顾时微见顾时珩为难,道,“我倒是有个人选。”
“你说,四哥。”顾时珩说道。
“八郎武艺高强,本按照你们二人关系,他应当是最合适的的,但是又想到前几月才大病初愈,还是不要操劳得好,十三郎虽然年轻,但也是武艺卓群,你们二人同胞…也算是同胞兄弟,自不必多说,不如让十三郎去九门提督府试试?”
“我?’顾时霁手骤然站直了身子,微微沉眉,先看了顾时珩一眼,目光落回顾时微身上,道,“我自然可以,不过你真的能举荐我去九门提督府吗,四哥?”
“四哥说笑,你怎还当真了,衔蝶。”顾时珩顷刻之间,眉头一蹙,望向了顾时微,道,“四哥,衔蝶年级还小,让他去九门提督府,恐怕不太合适。”
“什么我年纪还小?”顾时霁听到此话,顷刻脸颊涌上愠色,道,“你秦衍十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沙场征战,统领万军,不过是让我去个区区九门提督府,这点事你也觉得我做不得?! ”
“你别跟我比,我那是迫不得已,你这是迫不得已吗?”顾时珩听到此话,声音也骤然加大,道,“别说了,我不会让你去,这已是最后决定。”
“不让我去,那你让谁去,八哥身体不好,不然…”顾时霁也急了,厉声开口。
“我可以去。”突然间,顾时承缓缓开口,语气坚决,止住了他们兄弟二人的纷争。
顾时珩蹙眉,于私心他自不愿意让顾时承再出去操劳,可是望着顾时承,心底知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时承上前一步,缓缓走近,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还能撑不久。”,顾时珩沉默不语,顾时承压低了声音,轻飘飘的一句落在他耳边,道,“为了你。”
顾时珩闭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时承去九门提督府领职的前一夜,用过晚宴之后,与顾时珩一同在西凉王府的后院赏月。
明月高悬中天,亘古不变,流光溢彩,洁白无暇,顾时承目光顺着月光,落到顾时珩如琢如磨的侧脸之上,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顾时珩听到此话,心底便骤然像被攥紧一般,转头看他,道,“我不知道。”
“我娘小时候告诉我,好的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辰,高挂苍穹,坏的人就入地府,受地狱诸苦,不好不坏的人,就继续入六道轮回,偿不了的债继续偿,放不执继续执,还有些人自己愿意,会变成一缕风,一朵花,一场雨。”顾时承望着顾时珩,一字一句,道,“你想我以后去哪里,於菟?”
顾时珩蹙眉,桃花眼顷刻便红了,抬头望向顾时承,道,“我哪里都不想你去,你不能就在我身边?”
顾时承长叹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顾时珩在意此事,便不再提。
顾时珩在意,他的确无比在意,他是个行伍之人,见过尸山血海,本早就该置生死于度外了,可是他面对顾时承的生死,却无法平静对待。
清风徐来,二人沉默许久,顾时珩突然抬头,桃花眼底带着股水汽,望向顾时承,道,“把手给我。”
顾时承微微一愣,立即将手递到了顾时珩面前,顾时珩抱着顾时承的胳膊,感知到他黑衣之下分明的肌肉线条,修长的手指落到了顾时承的手腕之上。
顾时承只觉手腕略有些冰凉,抬头看了一眼,顾时珩修长的手指中圈着类似红绳的东西,正在一圈一圈的给他系上,待到完毕,打了个精巧得小结之后,顾时珩松开了手,顾时承将手收回,看着手腕之上的红绳,道,“这是…?”
“平安结,我娘..小时候便给我编过这玩样。”顾时珩抿了抿唇,道,“抱歉,我手上出来得还是不够精巧,有些丑。”
“不丑…”顾时承急忙开口,知这是顾时珩亲手所为,更是将其视作人间珍宝,顾时珩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行至顾时承面前,自上而下摸了摸他刀削般的脸颊,道,“八哥。”
“嗯。”顾时承抬头,闷闷地应了一声,顾时珩叹了口气,道,“都说人活一百岁,我分你一半,让我活到五十,你也活到五十,你说好不好?”
顾时承骤然一愣,嗓子一闷,说不出来来,顾时珩低眸,道,“我求过佛的,也求过皇天后土,好多好多次,可怎仿佛他们听不到似的?我也是才想起来,我娘说过,编了这平安结送给谁,便会分担他的命,你一定要好好戴着,这一次,他们总该能听到吧?”
这话一落下,似是空气都沉闷在了此时此刻,顾时承仿似变成了一尊石人,动也不会动弹。
顾时珩站在此处,良久注视着他,顾时承突然站起身来,将顾时珩死死抱住,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骨髓一般。
顾时珩就这般让他抱,人生如寄,万物如蜉蝣,不求一万年,只求此刻。
建元二十九年七月二十七,顾时承入九门提督府,担任指挥使一职,掌握京师西南大营五千兵马,虽对京军而言,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可也是聊胜于无了。
顾时珩一连禁足到八月,才听闻顾景煜终从昏迷中苏醒,竟又可以下床了,心底自然欣喜。
三日之后,宫里传来圣旨,顾景煜解了他的禁足,却并没有再给他一官半职。
又过了几日,到八月初十,乃是六皇子顾时永的二十六岁生辰。
六皇子顾时永此人看起来温和,为人也是心宽体胖,这时见顾景煜病重,本来并不准备举办生日筵席,以表孝心,谁料顾景煜竟很坚持,说这一年来京城都无好事,沉闷无比,继续喜事来冲冲喜,这次非但要办,还要办得隆重,顾时永只好应准,准备数日,于八月初十,宴请诸位皇子,王公大臣,文武百官。
顾时珩作为西凉王,自在邀请之列,此时此刻他在京城不过一闲人,断没有不去的道理。
等到了六皇子的宋王府中,被请入内院,看着这熙熙攘攘的皇子,心底也不禁觉得有些萧条。
昔日皇帝儿子众多,各个神光换发,英姿飒爽,如今在这朝堂之上,竟只留下了熙熙攘攘几人。
太子被废,二皇子被削除宗籍,五皇子处死,七皇子就藩,顾时承领了职,该来的也都来了,不过也只有三,四,九,十,还有序列十之后稍小些的皇子,连个大堂都坐不满。
觥筹交错,众人饮酒庆祝之后,顾时永邀请众宾客移步至后院之中,观赏烟火。
顾时珩酒量不算好,一晚上被灌了些许酒,走得步伐有些漂浮,人群之中,反倒是顾时霁先走到他身旁,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行吗?”
“当然还行。”顾时珩勾了勾唇,答道,“小事一桩。”
“这么不能喝,又这么爱喝的,古往今来,便属你独一个。”顾时霁嘴上刺人,神色却忍不住浮现些许担忧。
二人行至后院之中,找了个人稍少些靠后位置,身后有一座假山,怪石嶙峋,顾时霁望了好半天,竟没看到一个侍卫或者下人,心底虽然奇怪,但别人的府里不好多说,给顾时珩招呼了一声之后,自己倒往大堂处溜去,想去给顾时珩要一碗解酒汤。
顾时霁走后,顾时珩一人便站在院子之后,看前方众大臣皇子擦肩接踵,微微地眯了眯眼。
坦诚来说,顾时永这生日宴会,实则办得的热闹,他这地方也算是难得找了个空出来的地界,就在他失神刹,突然之间,咚——的一声巨响,烟花在夜空之中炸裂而开,仿似最绚烂的图卷。
顾时珩抬头往上望去,五彩的光芒落在他俊美的脸上,将他俊美的面庞照得明暗交错烟花的光芒同时也自他身后洒落,将整个地方照得亮堂。
而就在这时,似是天上的花丛惊扰了地上的花簇,一阵大风吹过,震得树叶莎莎作响,万千的牡丹花骨朵自顾时珩面前漂浮而落。
顾时珩伸手想要去接,看着殷红的花瓣自他掌心而来,而就在这时,他食指上戴着的银质玉韘之上,竟反射出了一道暗银色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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