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元年三月初一,西凉王顾时珩发布讨逆檄文,公告四海。
在其文中,直言顾时微数条大罪,称其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侄屠兄,弑君鸩民,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故昭告天地万民,九州文武,西境自此起兵,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
而在其檄文最后,亦特地说明,上至王公大臣,下至九品之员,若有深明大义愿为西境臣民者,亦将为西凉王府肱股之臣,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这讨贼檄文发布第一日起,即在九州引发轩然大波,第二日却突然销声匿迹,似是根本便不曾存在过一般。
只因为顾时微于紫宸殿听闻此事,只轻描淡写,下达圣旨,道,“若有敢讨论该文之民,凌迟处死,传播该文之民,焚尽九族。”,该命一下达,各州亦是人心惶惶,亲西凉王而反朝廷之声,亦在这样强硬的手段之中被镇压了下去。
三月初三,朝廷发天子罪己诏,该诏乃是顾时微亲笔所写,诏中亦是字字泣血,自认数条罪过。
顾时微在罪己诏中称,万般有罪,罪在朕躬;自认大罪其一,乃是他虽为先帝之臣子,却勿能摆脱兄长之本心,一念之仁,竟将叛贼西凉王赦免,因自己私情而乱天下,他罪该万死。
大罪其二,乃是他为君无能,因西凉王叛贼之心,上天降罚,瘟疫席卷西境而西凉王不救,作为天子,他虽数次命关中大都护不惜一切代价,救西境万民于水火,然西凉王善战,朝廷之军,终不得跨越陇山一步。
大罪其三,是他为人不慧;西凉王于西境数年,尽数笼络人心,使得西境之臣,之将,之名,无一不被他所蛊惑,望其项背,他无法使众人迷途知返,幡然醒悟,他亦百死难逃其咎。
在罪己诏中最后,顾时微称:西凉王珩与朕手足兄弟,血浓于水,朕万分不忍,见兄弟阋墙,刀剑相向,然其苦苦相逼,朕虽为兄长,亦为君主,社稷之责,天下之安,重如万山,故涕泗横流之下,需命天下兵马,讨逆叛贼,然实属痛心疾首,临诏涕零,不知所语。
这诏书传入西境,只让人心中的火烧得更甚,顾时珩站在舆图之前,只是捏了捏指节,冷笑一声,道,“那就战场上见真章吧。”
决定起兵之后,顾时珩自己心底的坎已经过去,他不再想这件事是否是对的,他会因此赢得千古英名还是万世骂名,因为他根本毫无选择。
纵使心意已坚,藩王起兵之艰难,绝不是三言二语便可道尽了,古往今来,尚未有地方王爷起兵而从龙者,纵使是鬼将秦衍,屈居于西境一隅,需面对九州四海,百万兵马,亦觉得仿佛蜉蝣撼树。
顾时珩知他为帅,为王,既西境众人决定跟随他,那他的每个决定,每一道军令,都事关他们的生死,聂世信虽然同样是天纵英才,但这样的重责,他不想要聂世信担,只能在他身上,也正是因为此,他望着舆图深思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长。
今夜又是如此,他用膳之后,只求着聂世信去教安雅与安祁二人武艺,又一人行至了书房之处,谁料在那里竟已等着一人了。
陆维安本坐在发愣,见顾时珩后,急忙站起身来,道,“参见王爷。”
“我看你坐着梨花凳不是挺舒服的,起来干嘛?”顾时珩轻轻一笑,忍不住挪揄了他两句,往里走去,道 ,“深夜来找我,所谓何事?”
陆昭蕴听到此话,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跟着顾时珩,行至舆图之后,道,“王爷,卑职冥思苦想,思索出一套或许可行之法,忍不住深夜前来此处,与王爷商讨片刻。”
顾时珩侧头看他,道,“你说。”
陆昭蕴上前一步,手落在舆图之上,道,“如今我们关西都护府所统领之地,乃是以陇山为界,自陇山其,至玉门关处,其长两千六百里,亦包含古丝绸之道;这地方地广人稀,多有马场,故而骑兵精锐必源源不断,然其最大的问题是…”
顾时珩看着他,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开口,道,“粮草不足。”
“是。”陆昭蕴点了点头,道,“如果要东出,攻克关中,必是苦战,我们仅有西境粮草的供给,又如何跟有天下粮草供给的关中一战?没有粮草,我军只会处处被动…”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陆昭蕴?”顾时珩望着陆昭蕴,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巴蜀之地,天府之国,粮食丰沃无比,见者垂涎,若能得巴蜀,非但军粮无忧,更有蜀锦,蜀绵,可自我们西境之中河西走廊,运至西域诸国,若这般,无论是财力,粮食,亦或是军心,都会大有助力。”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顾时珩轻轻抬眼,手落到舆图之上,道,“西境跟巴蜀之间,可还隔着个顾时翊的汉中。”
“先前王爷曾路过汉中而完璧归赵,卑职以为,你们二人虽算不上兄弟情深,但也该是同一头的?”陆昭蕴眼底略有诧异,望向顾时珩,道,“汉中乃是龙兴之地,若有汉王助力,那便不是同日而语,王爷。”
顾时珩只觉三言二语之中,已察觉陆昭蕴锦绣乾坤,耳廓闷闷作响,却并没有被这远大的美好前景冲昏头脑,反倒是抬头望向陆昭蕴,道,“听维安这意思,我西境是非得给汉中结盟不可了?”
“此为上上之策。”陆昭蕴言道。
顾时珩望向远处,他自知是如此,可怕就怕顾时翊这人狮子大开口,开出的条件他要不起,尤其是…
他想到此处,手指不自觉地掠过自己掌心,轻叹了口气。
洪熙元年三月初七,西凉王顾时珩率麾下陆昭蕴,公孙彧至汉中汉王府,汉王顾时翊携王贺之会见,二方共相商结盟之事。
顾时翊坐在王座之上,自上而下,眼底既然有一目了然的通透,又有些意味深长的贪婪,扫了一眼众人,缓缓开口,却是一句,“本王要当皇帝。”
“你当时都可不当皇帝,为何此时又要当?”顾时珩蹙眉,反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我四哥都能当皇帝,那我自然也要当皇帝。”顾时翊望着顾时珩,道,“这就是我出兵的条件,答应,还是不答应,西凉王?”
“绝不可能。”顾时珩一口回绝。
“反正你西凉王也不想当皇帝,为何言绝不可能?”顾时翊侧眼看了一眼他,开口问道,“莫非普天之下,除去本王之外,你还有别的人选?”
顾时珩抬眸,脑海之中闪过一张面庞,顾时翊突然笑了,眼底之意不言而喻,道,“顾安祁年纪尚小,天资如何,本心如何,都一概不知,你凭什么现在笃定,他就是适合当皇帝之人?”
“莫非你现在想跟我说,选贤举能?”顾时珩蹙眉,气势半点没输,“那他若是更适合之人选,你便能让位吗?”
“我可让位了一次,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结果都不好,所以我学到了一课,那便是权柄,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顾时翊手臂张开,坐得大马金刀,有心去戳顾时珩痛处。
顾时珩蹙眉,缓缓站起身来,眼下之意已是觉这没有回旋余地,就在其方方转身,要带着众人离开之时,顾时翊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道,“那至少划江而治,各做各的皇帝。”
顾时珩回头,顾时翊自上而下看着他,分明表明他不可能再退让,陆昭蕴与公孙彧亦觉这个结果并不能接受,目光急切地望向顾时珩,谁料顾时珩竟缓缓开口,道,“可以。”
“王爷,如果划江而治的话…”陆昭蕴上前一步,急匆匆地要去劝阻顾时珩,顾时珩望了他一眼,眼底已十分坚决,止住了他的话语,再抬头望向顾时翊,道,“我说,可以。”
顾时珩来此地之前,实则心底做了打算,无论顾时翊提出什么要求,先行答应,骗他出兵再说,若不是第一个过于离谱,他也断不会如此坚决,可是第二个条件,口头答应,他不觉得有什么太大问题。
顾时翊玩味一笑,手敲在王椅之上,轻轻地点了点,眉眼之中,尽是势在必得,道,“还有,汉中添了些新的月季,还请西凉王,留宿一晚,陪本王赏花。”
汉王府的后宫空无一人,唯将主殿蒹葭宫被打扫出来,收拾整洁,或许只为了今晚。
沐浴更衣之后,顾时珩站在院中月季树之下,徘徊许久,心底想的却是他也是个男子,虽与顾时翊行那等事的确恶心膈应,但是能换其结盟出兵,也算是极其划算。
至于划江而治,自不可能,顾时翊前些日子是帮过他,可是一旦起兵,便不会是这些人情恩情能左右的了,如若他让顾时翊当皇帝,他麾下的将士眼前途难安,若他答应将国土割裂,划江而治,那他便是大梁千古之罪人。
虽说此时便想着荡平天下之后如何太早,可若当真有那一日,凭顾时翊对他的有意这一点,他便能想出八百种让他死的办法,所以现在答应了,那便只是答应了。
秦衍昔年征战,一半仁慈,一半狠毒,他为情所挂,离沙场久了,心变得柔软过,但是此时,无疑他需要狠毒,甚至比鬼将秦衍更加狠毒。
藩王起兵,若想入主京城,注定将是一条白骨皑皑的道路。
顾时珩方方迷失在思绪之中,便骤然见到一抹玄色身影,顾时翊身着一件暗黑色蟒服,头戴金冠,腰挎玉带,自院外缓缓而入。
这从头到脚,顾时珩都从未见他穿戴过,想必必是新的,顾时翊眼眸之中,藏着股暗喜和雀跃,抬眼看他,道,“在此处等着我作何,西凉王,还不进屋去?”
推开蒹葭殿大门,里面只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奢华,四处雕龙画凤,镶金钻玉,连带着床榻也宽敞无比。
顾时翊坐在床榻一侧,看顾时翊将身上较为繁琐的外衫脱下,其凤眸微抿,自上而下看了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道,“你要什么药剂吗,止疼的,哑嗓子的,还有,能让你,更像个女子的?”
“…”顾时珩坐在床榻边上,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次才该带点春/药来。”
顾时翊骤然笑得更甚,道,“你要它做什么,反正你也用不上…”说着,对上顾时珩那双桃花眼,眨了眨眼睛,骤然停住了话语。
顾时珩少时生得明艳,实则在变了容貌之后,眉峰早就锋利了许多,可是这般看去,却仍是螓首膏发,自然娥眉,见者靡不啧啧,月光照射其面庞之上,美得不可方物。
顾时翊瞧他容貌,先是一愣,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顾时承与聂世信二人的身躯,略有些惊讶,玩味一笑,道,“竟是如此??你是说你之前…?”话语之间,竟还有些欣喜。
顾时珩不说话,片刻之后,顾时翊身上已脱得只剩下一件黑色的单衣,领口处微微敞开,隐约露出其锁骨以及肩胛之上的肌肉线条,笑容反而更甚,道,“不过也情有可原,你跟了老八之前,老八可是个雏,他又懂什么?聂世信一个军中的大老粗,也不像个会怜香惜玉的人,你若跟他们如此,倒是免不了吃苦头,但是我,我可不一样…”
说着,他走上前,区区伸手去勾顾时珩下巴,“这男子合/欢,下头的滋味远比上头的好,这话我不骗你, 你今日便会知道。”
顾时珩突然伸手,猛地拽住了顾时翊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一时间觉这样子顾时翊他有些招架不住,反倒是抬头看他,道,“我怎没听说,汉王殿下还身经百战?”
“身经百战算不上,但练手总有练过,不然我又如何可能应付得了今日?”说着,顾时翊低身,缓缓凑近顾时珩的耳畔,道,“实话告诉你,其实曾经,我也是想过用秦衍来练手的。”
“顾时翊,你别他娘欺人太甚!”
顾时珩虽有无数心理建设,听到此话之后,终有些绷不住,突然周身暴起,想要站起身来。
而突然间,顾时翊一只手落到他胸口之上,不过三分力气,竟将顾时珩按倒在了床上。
顾时珩的发冠撞到床板之之上,长发骤然散开,想要动作运气,却觉手脚发软,仿似身不过一具驱壳,半点都不受他自己控制。
顾时翊膝盖抵开他腿间,自上而下,缓缓低身凑近,唇落到顾时珩耳畔,道,“你觉得滴水未沾,便有用了吗,蒹葭殿院外所有的月季,可全是浸泡过蒙汗药的,你在那处站得越久,药效便会越大,这你就没能想到,西凉王。”
顾时珩望着尽在咫尺的顾时翊,脊背渗出些许冷汗,他本以为先前他孤身一人在汉中时,顾时翊既然未曾动他,此时也不敢动他,可是他错得彻底。
顾时翊此人便是如此不可琢磨,仿似一阵风一般,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何物。
顾时翊看他眼底略有惊愕,桃花眼泛红,微微蹙了蹙眉,道,“既然留下,那便是你自己答应我的,又这般看着我作何?既要我出兵,又不想履行条件,我顾时翊在你眼中,便这么像冤大头?”
“你他娘强人所难,顾时翊。”顾时珩皱眉,缓缓开口,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会,因为西境与汉中从今夜起,将是密不可分的盟友。”说着此处,顾时翊的手落到顾时珩的腰带上,轻轻一勾,就将其解开,笑容更加玩味,道,“我们也会是密不可分的盟友。”
顾时翊咬词故意加重了密不可分四字,暗示不言而喻,顾时珩缓缓地闭上眼,与不爱之人行这等事,更何况还身中蒙汗药,只让他觉得屈辱和恶心。
顾时翊不在乎,他心想要这人的心太难,还不如要到人再说。
他低眼,骤然将顾时珩的长袍落下,其虽消瘦但紧实的身躯骤然出现在了眼底,可一时之间,顾时翊眉头一蹙,竟觉这不是一道血肉之躯,而是一副画卷。
左臂的伤口是为了西洲国主娜兰而挨下的,而掌心的伤是为了守护顾时承,脖颈那处是为了能守下顾安雅,肩下那穿透的矛伤则是为了聂世成,还有无数细细碎碎的伤疤,顾时翊虽不知道所有的细节,但也知道,每一道都是为了守下一个人,或是一些人..
这是勋章,顾时珩心底情意的勋章。
顾时翊蹙眉,心底间骤然升起不理解,这自然不是第一次。
他自小聪明理智,又身份尊贵,便自带天潢贵胄和过分聪明人的淡漠,看大多数人都像隔岸观火,可顾时珩就是火,他能够为了一个不受宠的残废皇子三番两次同他斗嘴打架,为了丫鬟宫女在宫里奔走操劳的,路边卖酒的大爷,卖菜的大娘,贩夫走卒,只要有难,他都可以赴汤蹈火。
顾时翊原来不理解,这世界上当真有这样的人,情意如此浓烈浓厚?后来也会想过,如果被这样的人爱,到底会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被他爱着,唯独他不可以?
身上之人良久没有动静,顾时珩隐约觉得腹部有些发凉,缓缓睁开眼,竟对上顾时翊的双眼,其凤眼之中暗潮汹涌,浓烈无比。
他微微蹙眉,二人就这么对视,沉默良久,顾时翊竟突然翻身而下,将他摆正后,拿了一床锦绣被于他身上搭好。
蒙汗药效还没过,顾时珩只能任他摆布,顾时翊盖被之后,越过他,睡到了床里面的位置,呼吸粗重,却再也没有动作的意思了。
“顾时翊…”顾时珩开口,声音有些哑,顾时翊没有回答,顾时珩又喊了一声,顾时翊猛然坐起身来,道,“你先别问我!”
顾时珩侧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只觉口干舌燥,道,“...我口渴,给我倒杯水。”
顾时翊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猛地起身,急匆匆地下了床,三步作两办行至桌旁,拿着小瓷杯倒了一杯清水,返至床边,扬起顾时珩的脖颈,轻轻将水给他喂下。
顾时珩吞水之后,亦觉得身上好了些许,顾时翊急匆匆地出门,去而复返,似是刚用凉水冲洗过,身上尽是冷气。
他此时身上已没有那么毛躁和郁闷,再度跨过顾时珩,睡到了里面的床榻之处,缓缓开口,望着房梁,缓缓开口,道,“我想好了,顾时珩,我不只想要你这个人。”
言尽,他侧头,望向顾时珩的侧脸,道,“我要你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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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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