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间,唯有一片死寂,顾时珩不言语,他本身就是个答案。
顾时霁突然疯了一般,向前一步,去拽顾时珩胳膊,将他往外推,道,“你走啊!”
“衔蝶…”
“我给我走,顾时珩!”顾时霁又猛地用力,拽着顾时珩,一路往外,“我不需要你,你走!”
“衔蝶,你别胡闹!” 顾时珩突然开口,彻底止住了顾时霁的动作,顾时霁五脏六腑似是移了位置,眼巴巴的疼。
顾时珩上前一步,想碰碰他稍作安慰,顾时霁却突然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冲到了角落之中,抱着腿坐下。
顾时珩缓缓地靠近,顾时霁身躯紧绷,终没有再发作其他的,只是抬眼,略有紧促的看着他,顾时珩顺着墙壁,缓缓地坐下身来,移到顾时霁身旁,手落到了他的脑袋之上,轻轻地扒拉了一把。
顾时霁没动作,顾时珩开口,话语却轻快,道,”也别想那么悲观,说不定你很快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又侧头望了顾时霁一眼,道,“这里有吃有喝的,还不用操心外面那些破事儿,我觉得挺好的。”
“你还在给我装!”顾时霁手骤然攥紧,又开口道,他是他的亲弟弟,自然知道,顾时珩少年时有多向往自由,轻剑快马,仗剑天涯,可此时此刻,他距离他想要的,只有一步,而这一步中,隔着一个他顾时霁。
“真的,别瞎想。”顾时珩又开口,手落到顾时霁颅顶,又揉搓了一把,道,“也别吼你哥了,好吗?”
顾时霁闷闷应了一声,亦不答话,顾时珩轻叹了口气。
在这么长的囹圄之中,顾时霁没有疯,没有死,这已是万幸了,不过怕光,那又有什么,他走不出去,他大不了在这里陪他一辈子就是了,一辈子又能有多长,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在这地宫之中,实则分不出日夜的,顾时珩作息亦有些混乱,顾时霁趁着顾时珩入睡之时,缓缓起身,鼓足了万分的勇气,行至了地宫的入口之处,他想试试。
他想顾时珩陪他,但不想要顾时珩这么陪他,可也深知如果他一日走不出这地宫,顾时珩一日不会走,这恐惧困住的不是他一个人,也是他的兄长…
他深吸了一口气,周身已渗出薄汗,望着眼前禁闭的石门,轻轻推开,方是一寸。
突然之间,皎洁的月色顺滑而下,落到了他的脸颊之上,他仿似被火灼烧的人,气血陡然冲上心头,险些又失声哀嚎,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咚——”的一声,石门重重关闭,望着这紧缩的门,顾时霁心底无比明白了一个事实,他真的出不去。
他一生一世,都会被锁在这里,也会把顾时珩锁在这里。
在这地宫之中过日子,人便混沌,不知不觉,竟又是一个夏日过去,入了秋。
这期间,顾时珩偶有访客,聂世信也来过几次,但是没人再开口再劝他,便是知道,顾时珩要做事,任何人都劝不住,只能如此,并无旁路可走。
顾时霁既享受这样的时光,看着那身旁之人越发失去神光,仿似鲜花逐渐枯槁,心底也千刀万剐。
人都是向阳而生的,这黑暗之中的日子,又如何可能好过,顾时霁能够撑三年,他已经心坚远胜过于常人,存的不过也是个信念——他不能疯,不能死,他还得再见顾时珩一面。
可如果顾时珩在此处,他如今的模样,便是他的将来,他不该如此的。
他该像牡丹,像火,热烈而自由,绝不该像在阴暗之中,陪他一同枯槁。
八月十五,中秋月夜,顾时珩难得外出,去购置了些瓜果电信,提着一篮月饼,走回了地宫。
顾时霁这天莫名奇妙的话很多,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顾时珩听到,只觉他心情好些了,反倒是生出了一丝欣慰。
用膳之后,顾时霁突然开口,说他今日觉得自己感觉不错,想看看月光,说不定他能够走出这个牢房也不一定,顾时珩虽有顾虑,见他坚持,也只好允准。
二人沉默着朝着地门走去,一步一步,道路冗长,顾时霁在黑暗之中,看着顾时珩的背影轮廓,舍不得眨眼睛,不愿错过一分一秒。
终行至地宫门口,顾时珩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去开门了?”,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顾时霁竟然笑了,也不知这话好笑在什么地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好。”
顾时珩转身,一步一步朝地门走去,只觉被那个笑容深深的刺痛,突然之间,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手往腰侧的匕首鞘抓去,那里竟空空如也!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顾时霁站在那里,看着他笑,突然之间,匕首朝内,径直朝自己的喉结扎去。
顾时珩只觉心里的弦断了一根,手猛地落到一旁,下意识抓取一边的花瓶,径直朝顾时霁砸去。
人纵使下了求死的决心,也无法逃过最本能的生理反应,在花瓶朝顾时霁砸去的那一瞬间,顾时霁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往一旁侧躲开去,而在一眨,顾时珩仿似腾飞的豹子一般,猛地朝他扑来,将他摁倒在地。
顾时霁开始拼命地挣扎,顾时珩死死地的摁住他的手臂,半点松开的念头的不曾有,顾时霁抬起头,望着他,双眼通红,道,“你放手——顾时珩!”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顾时霁!”顾时珩骤然开口,声音沙哑,道,“娘还在这里,我还在这里,你现在自刎,你对得起谁!”
“我出不去!!你明白吗,顾时珩,我出不去!”顾时霁突然抬头,撕心裂肺,带着强烈的哭腔,“谁来陪着我,谁就跟我一起被困在这儿,我出不去…你让我死,我求你了,你让我死!”
“行啊,这破天破地破日子,还有谁想过?反正大哥也走了,你也要走,我还不如跟你们一起走!”顾时珩骤然开口,声音也急切起来,道,“碧落黄泉,我们兄弟三人他娘还能再碰到,总好过留我一个人!”
突然之间,这话仿似一击闷棍,落下之后,不仅顾时霁愣住了,顾时珩也愣了。
黑夜之中,二人骤然对视一眼,顾时霁先前的躁动逐渐平息,不再跟他争夺那一把匕首。
顾时珩握着匕首把手,缓缓从他身上下来,坐在地上,望向远处,深深地迈入了他的膝盖之中,竟有些茫然。
他在顾时霁面前,一向是坚不可摧的兄长,是臂膀,是依靠,顾时霁记事起,便没见过他脆弱的时候,但是又如何可能没有?
古来悲不尽,况我本多情。
他望着这一切,轻轻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这些年的惆怅,尽数上了眉头,缓缓开口,也不知给谁说的,“走了,他们都走了,衔蝶…”
顾时霁怔愣在了原地,看着顾时珩的背影,一时之间,只觉得他仿似一碰便会碎,轻轻向前一步,碰了碰他的肩膀,道,“哥….”
顾时珩转头,顾时霁陡然向前,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很大,似是要攥入他的骨血之中。
“我不走...” 顾时霁急忙开口,道,“我不走了...我不走...哥!"
八月十七,裴志深夜来访,顾时珩走出了地宫,二人走在这府里的院内,看着天边皎洁的月光。
顾时珩知裴志来找他必有要事,也不再寒暄,直接让他开门见山,裴志侧头看了他一眼,道,“今日朝堂之上,陛下跟少将军吵起来了,陛下让他回府闭门思过,少将军那脾气,又如何受得了这种冤屈,当即砸了笏板,脱了朝服,陛下震怒,罚了他半年的俸禄,少将军说他不干了,不为五斗米折腰,他要回西境..”
“还有这等事?”顾时珩微微一愣,亦觉得有几分诧异,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也就是公务,少将军能力你我皆知,最近陛下倒好像处处针对他,非要挑刺…”言尽,裴志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件事,陛下下令让朝臣都不让你知道,我言尽于此,秦兄,你自作打算。”
顾时珩点了点头,说他知晓了,待到裴志走后,他回头跟顾时霁嘱咐了两句,正准备更衣入宫,谁料还没走出后花园,陡然撞见了一抹明黄色身影。
顾安祁长大了身型不像顾时琛,反而像他舅舅,顾时珩本在男子中算是高挑的,此时顾安祁不过十七岁,竟比他还要高上一两分了,缓缓入内,目光如炬,径直望向顾时珩,道,“你去何处?”
“陛下为何在这里?”顾时珩反问。
顾安祁自上往下望了一眼,似是巡视,顾时珩听到了身后的甲胄声响起,眉目间浮现一丝诧异时,才听见顾安祁解释道,“最近有些小道信息,江湖上又有人想杀你,顺天鱼龙混杂, 九门提督办事不力,混进来了不少人,朕已经让他回家养老了,但是你,需得多小心。”
顾时珩点了点头,表明他知晓了,顾安祁转身便要走,顾时珩蹙眉,突然开口,道,“你只想跟我说这个?”
顾安祁骤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目光深沉,顾时珩一身暗红色蟒袍,站在远处看他的,月光之下,明眸皓齿,唇红齿白,仿似会发光一般,道,“懂了。”,言尽,转身便往地宫里走去。
“....站住!”突然之间,顾安祁之前的镇定一秒破功,他侧头望向了最近的护卫,道,“你们先下去。”
言尽,等到众人退下之后,此处只留下了他们二人,顾安祁望着顾时珩,道,“你..是想问我关于二叔的事情?”
顾时珩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顾安祁蹙眉,道,“你还是觉得我想害他,还是不信我,是吗?”
“陛下,自西境起兵,聂将军为我们所做了多少,你我心知肚明。”顾时珩言语平缓,那股泾渭分明的意味却浓厚,道,“臣只请陛下勿要感情用事,伤了有功之人的心。”
“所以你还是不信我。”顾安祁听到此话,猛地上前一步,道,“二叔也不信我。”
顾时珩站在原地,微微蹙眉,并没用开口,顾安祁左右踱步,突然抬眼,道,“如今我为九五之尊,聂家居功至伟,你难道没想过,我为何只让二叔去做兵部尚书这么一个三品小官,为何还没有册封姐夫为驸马吗?”
顾时珩不开口,顾安祁突然笑了,道,“你想过,是吗,你觉得我冷血无情,凉薄无义。”
“陛下有话可以直说。”顾时珩蹙眉,望向顾安祁,道,“不必藏着掖着。”
“好,你让我不必藏着掖着,我倒想问问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是什么道理?”顾安祁说着,抬眼望向顾时珩,道,“凭二叔在军中的军功和声望,你离开了朝堂,他就是下一个秦牧,更何况以二叔的脾性,恐怕远比武安君更招惹政敌万倍,我放他走,这是对他好。”
“你说一个将军在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在内待你如兄如父,视如己出,却什么都得不到,这是对他好?”顾时珩眉头一蹙,桃花眼一凛,道,“你可真是慷慨。”
“我什么时候说,他会什么得不到?”顾安祁望着顾时珩,骤然开口,问道。
顾时珩眉头一蹙,略有些疑惑,顾安祁往前两步,道,“我会封二叔为定国公,爵位世袭,但不是现在。”
“定国公?!”顾时珩眉头微松,王公侯伯,若封为国公,则仅次于王,自是最好,可是不是现在,又是何意?
“因为我现在打压二叔,会让那些敌对他的大臣误以为我真的厌恶他,而他们不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会出来添油加柴,借此东风,弹劾他,中伤他,我在等,我要知道他们全部是谁,到底有多大的权势,等到引蛇出洞完毕,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顾时珩听到此话,心底略有些震荡,他虽战场之上多智胜妖,但在朝堂之上,顾安祁的确天赋异禀,远胜于他,这么看来,他也不算选错了人。
而这时,顾安祁再回望他,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说不出的情绪,道,“因为…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着,他的手缓缓攥紧,道,“我会册封阿姐跟姐夫的第一个儿子,为我的太子..因为我已经决定,今生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子嗣,只守河山。”
“你疯了,顾安祁!?”顾时珩听到此话,只觉此人不可理解,“你才十七岁,还有多少年要过?这花花世界,多少繁华似锦,你现在便拿得准…”
“我拿得准。”顾安祁骤然开口,望向顾时珩,声音竟比他还要坚定几分,“我不贪图美色,不爱荣华富贵,不喜权柄万丈,也不会有子嗣,那我当皇帝,是为了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告诉过你了千次万次,但是你还是不相信,顾时珩。”
“….”
言尽,顾安祁缓缓闭眼,又重复了一遍,道,“所以你不必再怀疑我,试探我,我说过,我穿上这身衣服,只是为了替你照看着这山河,也替你照看着…你在意的人。”
如此亦是,照看着你。
这是真真最后一虐了,马上要走向he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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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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