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围炉煮茶。
燕州城北的落尘茶肆的雅间之中,顾时珩与何燕飞对立而坐,茶盘之上的紫砂壶咕噜作响。
顾时珩拿手绢抱住壶把,在冰裂瓷小杯之中满上清茶,将一杯轻轻移到了何燕飞的面前,道,“何姑娘,请。”
“多谢。”何燕飞望了一眼瓷杯,拿起来轻轻抿了一口,道,“你茶艺不错。”
“谬赞了,倒是少年时候学过。”,顾时珩轻轻一笑,抿了口茶之后,良久之后,望进了何燕飞的眼底,道,“何姑娘,你唤侯爷为义父,关于侯爷和厉将军,你了解有多深?”
顾时珩直接开门见山,何燕飞先是一愣,抬眼望向顾时珩,道,“我从小便是孤儿,秦衍。”
“是侯爷收留了我,视如己出,将我养大,他虽为我的义父,但是在我心中便是我的亲生父亲,至于厉叔也是看着我长大,我自知他们二人甚深。”何燕飞抬头,望向顾时珩,道,“你问我这话,是为何意?”
“此次出征,厉将军和侯爷告诉我北渝兵分五路,每路都是五千骑兵,结果三路大捷,两路遇伏;我读过军报,侯爷,李将军,小侯爷所行之处,不过碰到的都是千人的敌军,如何可能不胜?那北渝的主军去了何处?三万人在青龙谷埋伏聂将军,他九死一生,身受重伤,才得以击退敌军,而另外的人,我几近笃定,就在我必经之路的龙抬头山上..”
说道此处,顾时珩目光落到何燕飞身上,不知为何,他对此人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何姑娘,你这样听来,不觉得奇怪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衍?”何燕飞听到此话,眉头一蹙,道,“莫非你是觉得,我义父和厉叔,故意想要害你和聂世信?”
“并非我觉得,而是事实如此。”顾时珩说到此处,脸色仍无比平静,似是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女儿,指责她的父亲,“我不怕死,但是我不能死,我身后是数万将士,万千黎民,何姑娘,我心觉你深明大义,关北都护府对我来说乃是陌生之地,这件事你得帮我。”
“我帮你?我如何帮你?”何燕飞亦觉得岂有此理,道,“或许你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我们关北都护府,但是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害你?”
“通敌叛国,算不算理由?”顾时珩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他们当然没必要害我,可北渝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想要我和我手上的西军精锐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这次在我看来,并非是独角戏,而是一场默契无比的配合。”
顾时珩此时此刻,难免又想到之前北渝袭击延吉以及顾时翊的开口之事,心底已有了个大概的答案。
何燕飞沉默片刻,望着轻轻波动的茶杯,又抿了一口,迟疑良久才道,“我不知道...军中的事情我不曾管,可是厉叔..喜饮胡酒,偶尔会有月氏国的人自北渝而来,卖酒给他。”
“当真?!”顾时珩眉头一蹙,知这是个宝贵无比的线索。
何燕飞又沉默片刻,抬头望向顾时珩,道,“秦衍,这几月你在关北,想必也能感觉出来,我义父在军事上的才能是比不过你们,虽名为关北都护府大都护,实则都护府多半将令,也是厉叔发出去的…但我心底便不信,他会通敌叛国..至于我义父,他是个好人,也是慈父,但是做事糊里糊涂,更不可能如此..”
“我知晓了。”顾时珩听到此话,朝他拱了拱手,亦知何燕飞身份,愿意助他如此,已是不易,“多谢何姑娘!”
夜已深了,万籁寂静,星夜漫天。
聂府寂静无比,顾时珩方方走进去,便有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息传来。
张平带他入了后院之中,方方已推开门,聂世信嘴唇咬着绷带,正在给自己手臂缠上,一听动静,猛地抬眼,见顾时珩身影,亦愣了片刻。
他这次伤得不轻,方出了塞外不久便遇伏,膝盖中了一箭,索性没有入骨,负伤之后又碰到了耶律荣光率军冲锋,两名大将交战,耶律荣光手持大刀,一刀落到他的胸口,若不是身披上等玄铁银甲,恐怕他当即就会被劈成两半,而他也趁此机会,将耶律荣光捅了个对穿,故虽然此次伤亡惨重,倒也还算是胜仗。
顾时珩缓缓地走进了屋,坐在了床边,伸手去帮他理纠缠着的绷带。
聂世信正准备开口,而突然前,顾时珩松开了他的手,上前倾了倾身子,轻轻地抱住了他。
动作没有一点力道,仿似是在用筷子架豆腐,聂世信只觉得自己怀里的人那般轻飘飘的,半点不像那个战场上那个杀伐决断的将军。
顾时珩修长紧实的手臂轻绕着聂世信脖颈,下颚轻轻地枕上了他的肩头,良久之后,开口之时,声音很轻,道,“….二郎。”
聂世信那边的情况他自然知晓,如若不是聂世信,换成别的将军,恐怕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人非草木,纵使再看起来云淡风轻之人,也不可能不惧,不可能不怕。
聂世信轻叹了一口气,顺手抚上顾时珩消瘦的后背,落在微微往外突出的琵琶骨上,轻轻抚了一把,道,“现在我们扯平了。”
“扯不平的。”顾时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轻叹了口气,道,“你不懂。”
“那你也不懂我。”聂世信宽大的掌心落在的顾时珩的背上,一次次轻抚,直到感觉到怀中之人紧绷的肌肉逐渐舒缓,才又道,“不过你说的对,扯不平的。”
顾时珩轻轻的阖上桃花眼,便这么在聂世信肩头靠了好一会儿,良久之后,稍稍收了收手臂,侧头落到聂世信耳旁,道,“我跟你说件事。”
此次大战之后,顾时珩便暗中派了不少人在盯着冀州侯府和厉将军府,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一到十月,天气骤然转寒,北风呼啸,凛厉得仿似刀子。
一张军报也在此时传来了关北都护府,言密云地动,几月前方修好的长城,又出现了好几口缺口。
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往往最擅长的便是迂回战术,居庸关雄伟坚固,自古以来行军打仗,众多草原名将也会绕道行之。
冬日无草无粮,恰好是北渝南下劫掠之时,而此时密云出现了缺口,正好给了他们一条绕开居庸关而入塞的道路,胜机便在他们。
如若此时再去修长城,恐怕也已来不及了,而如果北渝人选择自密云缺口入塞,那拦在燕州之前的,唯有昌平怀柔两处城池,如若这两座城池失守,则可以一马平川,直达燕州。
燕州毫无疑问,则是关北咽喉,得燕州则得关北,得关北则可俯视中原,占得先机。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守住怀柔昌平尤为重要,。
顾时珩和聂世信二人多次请缨,皆被厉雄冲拒绝,而到了最后,寇敬德终于被说动,允准他们各带自己从西境带来的兵马,与当地的五千兵马守军一同履行值守之职。
聂世信先前遇袭,斩敌上万而损失五千人,如今从西境来的还剩三万五千兵马。
他们二人凑在这里一合计,将其一分为二,分别为太阿营与玄羽营,分别由张平和裴志为参将,此行从燕州出发,顾时珩带玄羽营,聂世信带太阿,分行怀柔和昌平。
顾时珩转身上马,望着身后大军压阵,旌旗飘飘,轻轻地挥了挥手,道,“出发。”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出征了。
年纪轻轻,却已算是戎马半生。
大军入主怀柔之后,顾时珩立刻召见了怀柔将军赵成龙,在他的主导之下,加固城墙,坚清壁野,清点粮草。
而过了小寒之后,顾时珩亦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北国风光。
似是只不过一夜,便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大地已银装素裹,一切生机都已荡然无存,只留下天地间一股纯白。
雪下得不断,却让顾时珩觉得这是上天助他,立刻命人在城墙上泼水,很快成城墙上便结起了厚厚的一层冰块,这样无疑会让攻城更加困难。
十月十一,斥候传来线报,北渝方有明显调兵,而在那时候,顾时珩还信心满满。
等到了十月二十一,不过十日之差,北渝发兵的消息传来之时候,怀柔将军府里,顾时珩已坐不住了。
非但如此,他,裴志,赵三千与赵成龙四人,无一人能安然入座。
本该七日前来到的粮草,至今都还没有来!
“裴志,上次给关北都护府写的急信,到现在还没有回吗?”顾时珩身披雁翎甲,在将军府内反复踱步,“派回燕州的人,也没有消息?”
“将军,什么都没有。”裴志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顾时珩心底一沉,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是大意了,当时寇敬德在他出发之前,那是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自己会亲自保证粮草,前几月亦做到了如此,可如今敌军来袭之时,突然断了粮草,这可如何是好?
人是铁饭是钢,粮草便是士兵的命脉,没有粮草,莫说是战斗力大大下降,恐怕军心也会不稳。
“我们如今粮草还剩多少?”顾时珩转头,望向赵成龙,问道。
“禀将军,我们怀柔不过是个小城,也没有银两去修大粮仓储粮..”赵成龙站起身来,急忙道,“末将昨日去清点过,如今怀柔军加上玄羽营两万大军,满打满算,还能吃上十天。”
十天...
这么算下来,几乎正正好便是北渝抵达怀柔的时间,所以现在很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便是,如若燕州的粮草一直不来,等到北渝兵至怀柔城下时,他们刚好吃光了所有的粮食…
而在这种情况下如若围城,几近是死局。
他是鬼将秦衍,但他不是神,等到了那一步,他也再无计可施。
可作为将领,几近无时无刻都是站在十字路口,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只关乎自己性命,亦关乎麾下百姓性命,万千子民性命。
顾时珩行至了舆图之旁,压低了声,道,“再等五日。”
“容我想想办法。”
三位参将点了点头,心底自然信任顾时珩,知他永远都做对的事,他说能想办法,那便一定有办法。
等到三人从中军大营走出之时,顾时珩突然失神, 猛地跌落凳上,望着面前的沙盘良久,道,“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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