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两日。
三日...
光阴过隙,日夜飞梭,很快便近五个日夜已过。
顾时珩几日不眠不休,找不到平稳的解法,又只能兵行险招。
周遭城镇的粮草不足,燕州没消息,应理距离此处太远。
他派各位参将去四周城镇的粮仓搜集了一切可用的粮食,加在一起,也不过还能供两万大军吃食三四日。
迫不得已,顾时珩派人在怀柔城中去看看当地百姓家是否有余粮,而结果更让他瞠目结舌。
这是北方,本就比不过肥沃的中原地区,小麦谷子本便欠收,今年又是大旱之年,情况更是糟糕。
到这个时日,许多百姓家的谷缸米缸都早已快见底,自己填饱肚子尚是难事,又如何分得出粮食作军粮用?
勉勉强强,在当地的几家大户人家家里腾出了几袋谷子,却也是杯水车薪。
而到了这个关卡,如若守城,便是死路一条,可是如果出城…
厉雄冲或许一无是处,但他至少说对了一件事,北渝和西洲这并非一个等级的对手。
北渝全是骑兵,兵强马壮,在旷野上交战,他占不到便宜,而自己一惯擅长的灵活多变,亦会被骑兵所化解。
将此牢记心中,他反复推演,终于捋出了一条出路。
万不得已之下,其既是生路,亦是死路。
在北渝距离怀柔还有三日行程之时,顾时珩召集裴志赵三千二人入营帐之中,告诉了他们所有,果真如他所料,看到的只是两双诧异无比的眼睛。
“行了,别这么看着我。”顾时珩手落到沙盘之上,轻轻地点了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若当真被逼到那个时候,也只有这个方法。”
“可…” 裴志眉头一蹙,“如果实在没粮,我们其实也可撤军退守...”
“撤军退守?那怀柔七万百姓呢?又让他们被北渝抢劫一空,妇女掳走,壮士成奴吗?绝不可能。”
顾时珩摇了摇头,自知他有一息尚存,断不可能见此,心意已决。
开城决战,便在眼前。
这话语说下,已有几分不容反驳的意味,裴志和赵三千亦无话可说。
顾时珩轻轻地挥了挥手,道,“去点兵吧,我随后就来。”
裴志与赵三千对视一眼,纷纷拱了拱手,道,“遵命。”,言尽,纷纷转身,走出了军营之中。
顾时珩行至书桌之后,研磨执笔,洋洋洒洒在三张宣纸之上,挥下了些许笔墨,两封分别放在了信封之中,与另张纸一同放入甲胄内层。
落笔之后,他抬眼眺望远处,桃花眼低似是有些许失神,低眼再抬眼之时,眼底已坚硬如铁。
手落在胸口之处,良久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十月三十日,北渝军行至于获鹿,此处距离怀柔不过三百里。
北渝军的行进并不注重队形,反而格外松散。他们自知梁军不可能有这个胆子,在旷野上与北渝军硬碰硬。
此时他们也延续了过去的传统,四万轻骑兵肆意的奔跑在原野上,一万重骑兵紧随其后,而最后乃是扛着辎重的步兵。
整个队形绵延了近百里长,而步兵穿着红色的铠甲,方方路过了一片灌木丛时,突然间听到铺天盖地的马蹄声。
仿似雷点,如鼓震响,众人立刻转身,却依稀望着树叶仿似在颤抖。
“有奇袭!”
“拔刀!”
“列阵!列阵!”
所有人都在喊,可是那时已是太迟。
突然之间,只听见战马嘶鸣,第一匹骏马冲出灌木,已杀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马上的人各个披着重甲,手持马槊,猛地超前突刺,将地上的士兵捅了个对穿,又掉转马头,朝后方奔袭而去,依靠惯性,将阵型彻底冲散开来。
就在这时,他们隐约看到马上有一人,带着鬼面具。
“是鬼将秦衍!快报告主帅!”
顾时珩胯/下黑膘马,一马当先,他身后的骑兵手持弩箭马槊,腰缠骨朵,形成锥形阵,宛如一道利刃插入北渝军的腹部,一路朝后方袭去。
他这次选择切入口极为考究,故意避开了前段的骑兵,反而是袭击了最后方的步兵。
后方步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纵使使有远处的士兵,想要弯弓搭箭,却无法洞穿他们身上所披的重甲。
顾时珩的第一次突击,便斩杀了千人,而就在之时,消息传到了前军和中军的耳朵里。
乃儿不花听到这消息,一时间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复了好几遍,“你说谁?”
“秦衍!”那斥候面露惧色,“鬼将秦衍!”
“秦衍?!”乃儿不花满脸诧异,他兵强马壮,这是去找秦衍的麻烦,这秦衍到底有几个胆子,敢在狂野之上奇袭他?
“立刻调转方向,全力追击秦衍!”
五万骑兵得到军令,纷纷调转马头,一路朝着顾时珩奔袭而去。
这次乃是北渝国闻名天下的铁浮图走到了最前方,轻骑兵走在了身后,步兵垫底。
眼看这顾时珩的身影越来越近,立刻就会进入弓弩射击的范围,顾时珩却突然侧身一拐,溜入了被两座山峰所夹的峡口。
骑兵望着这隘口,纷纷勒住缰绳,而乃儿不花策马至隘口之前,突然举起了手臂,道,“停!”
完颜定一身盔甲,策马于他身旁,道,“这多半有诈。”
“就算是诡将,这一个计谋,用上两三遍,恐怕天下也没有人再会上当受骗了。”乃儿不花冷冷一笑,抬头望进山谷之中,大喊道,“你输定了,秦衍!”
说着,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三军调转马头,不必理会他,朝怀柔进军即可。
他的判断果然正确,顾时珩在怀柔之外,目的是为了阻击和重伤敌军,如若目的无法达成,亦不可能纵容他的大军的朝着怀柔突进。
乃儿不花知顾时珩行军诡异,却故意守株待兔,深夜之时,先假装让三军入睡,熄灭烛火,实则全部未卸甲,皆整装待发。
子时,天降大雪,天寒地冻,寒气渗人。
顾时珩和裴志二人匍在山顶之处,遥遥地望着山下的营帐,雪花飘落二人的肩头。
顾时珩缓缓地伸手,看雪花落在了他的掌心融化,缓缓道,“月黑雁飞高,将军夜带刀,欲将轻骑逐,大雪风滔滔。”
一向开朗的裴志匍匐在他身侧,竟没有开口,良久之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念诗?”
顾时珩勾了勾嘴角,压住笑意,手落到裴志的肩上,将他的雪花扫落,道,“为何没心情?”
…
裴志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你还记得我说跟着你会有荣华富贵吗?你看我当时还是个流民,现在也是六品武官了。”,说着,裴志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我算卦便没算错过。”
“你是想说…”顾时珩轻一挑眉,裴志望着顾时珩,掷地有声,“你这次也死不了。”
这话这般笃定,却让顾时珩毫笑得更浓,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良久都没开口。
雪下得更甚,有些许冰晶落到顾时珩的笔尖之上,化成冰水,算起来已到了动兵的时辰,顾时珩从胸口摸出了两封信,将其递给裴志,道, “如若…你便把这封信寄给八皇子,另一封寄往明国公府。”
裴志猛地抬头,眼底似是不敢相信他在此时交代后事,道,“我刚才说了,你..”
“我知道,万一嘛。”顾时珩见裴志不接,急忙塞给了他,道,“有备无患。”
裴志轻叹了口气,接过信封,道,“就这么两封信,你不给少将军交代什么?”
顾时珩手落到胸口,道,“在这里。”
裴志微微蹙眉,深深地看了顾时珩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他跟着顾时珩这么多年了,其实都知晓彼此甚深。
刹那之后,顾时珩望了他一眼,道,“裴志,记住我给你说的话,否则..”
裴志点了点头,道,“记得的。”说着,跟着顾时珩站起身来。
在他们身后,乃是数以千计的披甲士兵和骏马,顾时珩挥了挥手,压低了声,道,“突袭。”
“是!”众人转身,齐齐说道。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雪似胡沙暗,冰如汉月明。
顾时珩与他的率领的精锐部队,轻踏在早已覆上雪花的冰土之上,自上而下,仿似一道鬼魅,在夜色之中快速前进。
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于顾时珩的鬼面之上,化作水散开,他单手死死勒住缰绳,望着眼前北渝的中军大营,感觉到那股死一般的宁静时,心底黯然一沉。
还来不及多想,他一马当先,冲破了北渝中军大营的辕门,可四周仍是一片死寂。
他身后的骑兵跟着他在军营里一路狂奔,,方方行至中军大营之前时候,突然之间,四周响起了剧烈的呐喊声。
可就一瞬间,方才突然还一片死寂中军大营火光冲天,几近将夜空点燃。
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四周皆大喊,“杀——!”
而在下一秒,穿戴整齐,身披甲胄的士兵如潮水般从营帐中冲了出来。
顾时珩□□的黑骠马受了惊吓,高高跃起,他急忙勒住缰绳,蓦然回首,才见方才入营之处,早已被拒马枪拦住了归途。
再一转眼,数名北渝士兵已杀到了眼前,他立即抽出双锏迎敌,望着这一张张狰狞的面庞,一击而下,大喊道,“莫要慌张!”
他身后士兵亦早已跟北渝士兵,战至了一团,顾时珩就在此时,抬头眺望,正正好对上了站在高台之上,乃儿不花的那双入鹰般的眼睛。
顾时珩眉目一沉,勒紧缰绳,道,“众将士听令!”
“在!”
“擒贼先擒王,跟我生擒乃儿不花!自南突围!”
“是!”众人齐声道。
顾时珩一马当先,率领高头大马,往高台上冲去,而就在这时,高处的士兵将长箭沾上热油,点燃一箭,顷刻之间,面前便出现了一片火海。
刹那之间,黑骠马高高跃起,顾时珩单手拽着缰绳,尚能稳住身形。
可就在此刻,一北渝士兵长枪朝他胸口突刺而来,他被迫松手,猛地坠落于马下之时候,还未清醒过来,蓦然之间,只见一铁鞭当头而来,他抬头,对上了一双如狼般的双眸。
顾时珩急忙转身,在地上翻滚,躲开此鞭,乃儿不花的铁鞭重重砸落在地,将大地砸出一道裂痕,这若落在人的身上,足以将盔甲震裂,骨骼震碎。
他一击不中,又接连着朝顾时珩袭击而去,顾时珩在地上翻滚躲闪,已狼狈至极,终得一间隙,趁乃儿不花又是一鞭袭来,猛地使出双锏去架住,与此同时,腰腹用力,顷刻起身,二人转眼之间,还要再战。
战中大将对阵,必以命相搏,心无旁骛,只因为他们比武,必这会影响士兵的士气,甚至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
顾时珩站立此处,心底觉得这乃儿不花下来跟他打架,可是好事,他可还未在与敌将交手之中输过,手持双锏,上下拿着,沉眉以待。
乃儿不花少持长鞭,大喝一声,道,“看鞭!”,说完此话,立即朝顾时珩冲来。
他一鞭而下,顾时珩用左手的锏架开鞭,右手当的一锏打来,乃儿不花将手中矛一架,咣的就是一鞭。
金影与黑影交错,一招一式,杀意盎然,顾时珩身形鬼魅,翩若惊鸿,宛如游龙,而乃儿不花更是不愧为北渝第一名将,手上铁鞭功夫大开大合,凌厉非常。
转眼便已过了五十招,二人正斗得难舍难分,局面正在悄然向顾时珩偏转之际时,他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明暗交错的光芒。
就在一招之后,他悄然瞧见对方破绽,突然伸手,左手挑那铁鞭,横右锏便刺乃儿不花胸口而去。
而就在这一刹那,乃儿不花突然横鞭打来,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招数,却因为顾时珩攻守难兼顾,竟自己漏出了破绽。
乃儿不花又岂会放过这等良机,接连使出连环鞭法,如潮水般朝顾时珩袭来,顾时珩这时才想摆出防御架势,却已是晚了一步。
在一招之后,那铁鞭重重地击打在顾时珩左锏之上,刹那之间,本就失去平衡的顾时珩左手金锏骤然摔落在地,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
而他骤然失了一只武器,左边的身子已全是空挡,乃儿不花突然高举铁鞭,朝他的左臂重重敲打而下,顾时珩此时反手想用右锏去挡,动作却远比往日迟缓太多。
那铁鞭与金锏擦肩而过,重重地击打在了顾时珩的左臂之上,刹那之间,迸发出一阵巨大的钢铁碰撞之声。
雁翎甲并未破碎,反倒是这力道顺着甲片传入了骨骼之中,片刻之后,骨骼的破碎声随即响起。
顾时珩只觉得刺痛自左臂传至五脏六腑,钻心而来。一阵血气突然涌上心头之时,乃儿不花趁机,又突然一鞭砸至他的胸口之处,又紧跟着一脚,想要彻底结束这场战局。
顾时珩后退几步,刺痛难耐,已险些站不直身子。
身后一北渝参将手持长枪,正欲朝他后心刺穿而来,想要彻底结束鬼将秦衍的戎马半生时,顾时珩突然转身,一招打马上阵,单手金锏撞上长枪,他手上力度一挑,那马上的北渝参将顷刻便已经摔下马来。
顾时珩单手持锏,一锏砸去,彻底结束了他的性命之后,单手拉住马鞍,翻身上马。
他望向身后,北渝与大梁军已纠缠成了一团,急忙高声道,“随我突围!”
说着,立即调转马头,朝来时的辕门狂奔而去,而其他士兵见此,亦不恋战,虽损失不小,但还活着的人亦然纷纷夺取马匹,紧随其后。
中军辕门门口,早已布置好了拒马枪,顾时珩一人一马,狂奔在最先,行至辕门之处,当即下马,竟拖着一只胳膊杀入了人群之中,大梁士兵亦跟着如此,不到片刻,这守辕门的士兵已尽数死在了刀枪之下。
万军从中,顾时珩勇猛异常,竟带着这参军杀出了一条血路。
与众人一同将拒马枪移走,翻身上马,外处漫天飞雪,暗夜浓浓,朝远处狂奔而去,而北渝士兵见此,自然在身后狂追不止。
此时已是半夜,今夜无星无月,乃是暴风雪之日。
大雪如鹅绒漫天而来,大风在山间怒怒吼,在树林里追逐旋卷的雪花,发出凄厉的呼号,仿似征人的呼喊。
顾时珩左臂已经断了,胸口那鞭亦必定留下了内伤,肋骨断裂了?胸骨断裂了?并不知晓,可是他只能一味拼命向前。
全身刺痛再加上天寒地冻,让顾时珩几近以为自己将要昏死过去,可那股心气亦不允许他如此
身旁乃是他的同袍兄弟,身后乃是如饿狼猛虎一般的追兵,急行一夜,马不停蹄。
在日出之时,一座山谷出现在了眼前,顾时珩长叹了口气,几近摔下马去,望向了山顶。
清晨的朝阳,这天地间的第一道日光,洒落在了他毫无血色的脸颊之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