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后,顾时珩率领三军入城。
他心底知关北都护府也只有胆子背地使诈,当面交锋这种事不可能做得出来,不然他们这伤兵残将在燕州城外之时,恐怕已经不知被燕州军突袭过多少次了,亦并没有刻意提防。
先将伤兵安顿好,再派人将聂世信送回了聂府之后,顾时珩率领麾下将领,回关北都护府述职。
他们个个都是满面风霜,甲上和发上尽是白雪皑皑,皮肤龟裂,数日征战,苦不堪言。
可还没走到关北都护府门口,便闻到了一股酒香饭香之味,望着这府邸之中,竟有乐声传来。
顾时珩行至门口,守门之人面露诧异,急忙上前,想要拦他。
“秦将军,都这么晚了,您还来都护府述职?不如明…”
“放肆!” 李二虎当即上前,长刀出鞘,刀刃已落在了他的喉结之处,而身后数十名将士齐齐拔刀,那守门之人目瞪口呆,亦只能放行。
关北都护府的大堂之中,沙盘,舆图和兵器都已被清扫而出,竟成了个宴会之地。
地上铺着珍贵的毛毯,四处雕梁画栋,烛火摇曳,寇敬德坐于首位,身旁有四五个美妾,已喝得烂醉如泥,而这两列坐着的数十名将军亦是如此,唯有厉雄冲一人还清醒着。
而在大殿之中,花嫣然身着薄纱,在随着四周乐声起舞,她并不觉得冷,只因这殿内的暖盆放了约莫二十个,殿外乃是寒冬,殿内宛如盛夏般温暖,而随着鼓点的越发急切,她的舞动便越发轻快,众人不由叫好,道,“好,好——舞——舞得更快些!”
而突然之间,乐师被一脚踹翻,乐声戛然而止。
花嫣然骤然失了节奏,险些摔落于地,这时众人才抬起头 ,望向了大殿门口,那从刀山火海,风雪之中杀回来的归人,一时间,竟似云泥之别。
顾时珩这等人,数日征战,生死一线之的疲惫亦在眉眼之中挥洒不去,而其余将军更是落魄。
此时此刻,望着这殿内好酒好肉,莺歌燕舞的关北都护府,只觉气血翻滚,恨不得将这一切尽数毁灭。
方才那踢翻胡琴的一人,重回队列之中,其余人尽数手如临大敌,却因顾时珩还未动作,故而无一人有下一步。
寇敬德迷迷糊糊,站起身来,往顾时珩此处走来,突然竟似毫不在意地笑了,道,“诶,这不是秦将军,秦将军回来了啊!来人,给秦将军安排上座。”
李二虎见此,手猛地落在刀上,可就在这一刹那,顾时珩如寒冰的桃花眼底杀意骤然消散,突然勾唇一笑,往后退了一步,拱了拱手,道,“见过侯爷。”
而他这话语落下之后,身后众人虽面有诧异,方才那股要扑上去扒寇敬德等人皮的狠意亦消散开来,望着顾时珩却面有些许诧异。
寇敬德先是一愣,满脸通红,突然又笑了,说,“诶,免礼,秦将军!”
顾时珩桃花眼底阴沉深邃,一字一句,道,“末将驻守怀柔,粮草不足,故冒险出城,幸得聂将军及时援救,此战斩敌三万两千三百一十人,缴获马匹七千余,辎重器械无数,伤亡近千人,特来向侯爷禀报。”
“啊,好,好,好,秦将军辛苦了!”寇敬德缓缓上前,拍了拍顾时珩胸口的甲胄,道,“不如一起喝酒吧,秦将军。”
“末将舟车劳顿,便不同侯爷一同饮酒作乐了。”
顾时珩悄然后退,望了一眼寇敬德,又冷冷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记住了在场众人的相貌,道,“末将先行告退,望侯爷主客尽欢。”
见此,寇敬德亦不再拦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顾时珩拱手告退,身后之人虽心底多为愤懑,亦只能尽数跟上。
身披甲胄将军们自大殿而出,身后的乐音再次响起,身后又是一片欢声笑语,歌舞摇曳,言笑晏晏。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竟是如此。
顾时珩站在房檐之下,看着漫天风雨,冷笑一声,手攥在锏柄之上,手掌已青筋暴起,裴志走上前来,望向他的侧脸,道,“将军…”
“寇敬德他已经死了。”顾时珩骤然开口,一步步往前,走进来漫天风雪,道,“回府。”
待到商议处理好相关事宜,又已经是半夜。
众人散去之后,苏如云连夜找来了医师,为他的骨头复了位,又检查了下他胸口的内伤,确定并无大碍。
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期之内想要再用这只手断不可能,顾时珩轻叹口气,望着苏如云呈上的药水之后,一饮而尽,良久之后,才道,“苏姑娘倒是辛苦了。”
“不辛苦,将军。”苏如云摇了摇头,将头埋下,此次顾时珩伤成这副模样,见之亦心底略有不忍,眼圈略有些发红,良久之后,她低头,将瓷碗放入托盘之中,道,“我让二虎进来为将军卸甲。”
“有劳。”顾时珩说着,缓缓站起身来,道。
待到卸甲沐浴之后,天已快将鱼肚白,顾时珩背靠枕席,辗转难眠,隐隐约约,竟骤然间一抹影子坐在床榻。
他险些以为自己晃眼了,起身将帘帐拉开,聂世信一身黑衣黑裘,身上还带着雪花,脸色已被冻得发青,坐在床榻之上,回头看他,脸色有几分苍白。
“这么下雪的天,你疯了啊?”顾时珩本便没什么睡意,骤然清醒了一大半,拉着人往里拽,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他娘以为你又…”聂世信咬了咬牙,说到此次,亦停了下来。
药效还没过,他头痛欲裂,不见着人却放心不下,只能冒雪前来。
几日征战,不眠不休,剑悬颈上,折心沐火,疲惫得连发火的脾气都没有了,顺从这跟着躺进了这温柔乡中。
顾时珩将棉被分给他一半,看着聂世信眼底仍似有些迷离,目光却跟着他走,心底亦有些不忍心,开口问了他一句,“还头痛吗?”
“要不你自己试试,看看头痛不头痛。”聂世信眉头一蹙,继而答道,顾时珩笑着侧身躺下,道,“行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聂世信仍盯着他,轻轻蹙眉,道,“每次便都是这样,认错比谁都快,屡教都不改。”
“改不了啊。”顾时珩叹了口气,望着床顶的雕花,道,“这怎么可能改得了呢?”
聂世信侧身过来,望着顾时珩的侧脸,其面如傅粉,螓首蛾眉,这等颜容,恐是女娲精挑细琢,上上之品,可聂世信至始至终,心底亦知远不止于此。
脉脉无言,顾时珩心底都以为聂世信早已睡着之时,其突然开口,道,“秦衍。”
顾时珩侧头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
聂世信头脑昏沉,这药效还没过,竟仿似醉酒一样,迷迷糊糊道,“其实会州初逢之时,我便觉得你好看,后来你变了骨相,倒是更好看了,这更适合你,你知道有句诗,亦是写牡丹的: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你喝多了吧,聂二。”顾时珩哑然失笑,起身探了探他的额头,聂世信双眼对不住焦,反手握住了顾时珩的手腕,轻轻揉捏一把。
本早就沉迷,温香暖玉,又有谁能不醉,他握着顾时珩的手掌,缓缓移至唇前,轻轻一吻其手腕内侧,道,“可我自觉我不是浅薄之人,这一切自也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皮相,毕竟纵使是这样的样貌..恐怕也是你周身上下,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了。”
聂世信发火是发火,不愿是不愿,可顾时珩事事抗在肩上,无非是怕锋芒落到他身上,他亦如何能不知?
众人都向往月亮,月色却照耀过他,这本已是幸中之幸,可非但如此,其还能为你披荆斩棘,赴汤蹈火;既是他心如璞玉,赤子之意,亦是待情之重,虽不泊岸,可其所给予的部分,早已远过尘世悠悠众人的所有,落在谁心头,亦如何能不情动至极,一往情深?
说完此话,聂世信拽着顾时珩一只胳膊,已昏睡了过去了,顾时珩勾唇浅笑,将棉被盖好,顺着躺了下去,坠入了梦乡。
顾时珩心底想着的是睡一会儿,但是耐不住实在太过于疲惫,本来二人乃是闻鸡起舞之人,第二日竟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要说到底是年轻,顾时珩竟觉这么一觉起来,身心之阴霾已扫除了七七八八,见聂世信容光焕发,亦知如此。
歇息一夜,便倒该做事之时,按照先前部署,一步一步,众人筹划了一整月,终于便得了消息。
一日日中,公孙彧急匆匆地走进来书房之中,拱手朝顾时珩行了一礼,道,“将军,我派人去看着你说的几个小门暗道,果真看到了胡商的动静!今日晨时有一队卖酒的胡商进了城,已往城西勾栏处去了。”
“当真?“顾时珩眉头一蹙,站起身来,道,“你派人跟着了吗?”
“李奇率了一队兄弟在暗中跟着的,不过那处人员密集,又是在闹市区中.. 不太好跟。”公孙彧答道。
顾时珩点头 ,道,“我知晓了。”言尽,缓缓起身,“给我找身适合打架的衣裳,我亲自去一趟。”
“但你的手..”公孙彧的眼有担忧,道,“不是才刚好,将军。”
顾时珩轻轻一笑,捏了捏指节,道,“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顾时珩一身黑衣,站立于二楼之上,低头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而在朱雀集市之中,一男人身着胡服,身后跟着数十人,正在闲逛。
其膀大腰粗,气如斗牛,在集市之中走走停停,故意拖沓,就在位于一家簪子铺前之时,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喊声。
“站住”
突然间,只听见甲胄声起,李奇与李二虎两只亲兵队伍,骤然从一南一北杀了出来,将其团团围住。
‘全都放下兵刃,不许乱动!”
这被围困十余人,竟看不出半点慌张,只是缓缓将手举起,转过头来时,李二虎和李奇二人满脸诧异,心底猛地一颤。
这为首之人脸上粘着的胡须松松夸夸,根本便不是北渝人,而是名副其实的汉人!
他望着李奇和李二虎,却知其不是真正的主使人,转过头望向醉仙楼,勾起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时,却见二楼空空如也。
顾时珩呢?!
他眨了眨眼睛,转头四周又看,却看不到那人身影,而他再对上李二虎双眼时,李二虎那佯装的惊慌褪去,亦染上一丝窃窃自喜。
“你是什么货色,还觉得能戏弄我们将军?”
而在朱雀集市十里开外的渠河河畔,顾时珩站在二楼,望着目光之中的北渝三人,嘴角轻轻地勾起了一个浅笑。
这点金蝉脱壳的把戏,对他鬼将秦衍来说,也未免太稚嫩了,他当年十六岁耍得北渝二皇子团团转的时候,这些人还不知在何处。
既已窥破了玄机,那只待一击而破,顾时珩理了理袖子,方往前走了两步,正欲从二楼一跃而下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从身后逼近顾时珩,就在他手即将扒上顾时珩肩膀的那一瞬间,顾时珩猛地转身,右手压上其手腕的同时,左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腰间匕首。
这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压在了一旁的木珠之上,而寒光凛凛的匕首,冷冷地对着他的喉结。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这身材高挑,相貌俊美的男人,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忍不住喊了一句,“秦,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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