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府。
顾时珩几近已急得坐不下来,反复在王府里踱步,这几日莫说是御医,许多京城名医都请了过来,这些人却根本摸不着头脑,顾时承昏迷不醒,若不是还有些许微弱鼻息,看他这模样,竟仿佛…
顾时珩心底着急,曾给他换药的时候,目光落到过他的胸口,昔日那尚且浅淡,如蛛网般痕迹已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自心口蔓延,缠绕着顾时承的五脏六腑,顾时珩虽心底知道或许多半是因为这个蛊,但是到底是怎么了,该如何办,却半点也不得而知。
一连近七日过去了,顾时承还是没有半点苏醒的症状,顾时珩除去上朝之外,从未离过越王府半步,终在正月二十三,听闻顾时沧寻医问药的结束回了京,还不用顾时珩去请他,顾时沧便率先去来了越王府,二人遥遥对视了一眼,顾时沧如玉的眼睛多有感慨,轻轻地唤了一声,“九哥。”
“月宝。”顾时珩百感交集,二人千言万语,亦在这呼唤之中,顾时珩先前受伤之时,顾时沧曾派人送来过药方和调养的草药,如今他广寻名医之事方方传遍天下,顾时沧前后脚便回了顺天,这待他之心,顾时珩又怎会不知。
顾时沧却似是不想再提这些,轻轻一笑,道,“九哥,能劳烦你搭把手,让我去看看八哥吗?”
“自然。”顾时珩急忙行至顾时沧身后,为他推了推轮椅,又将顾时承的情况尽数说明,自还有那蛊之事,不过关于顾时承为何服用蛊,却是含糊不轻,待到顾时沧行至床头,为顾时承把脉之后,亦猝然一惊,急忙转过头,望向顾时珩,道,“九哥,你说八哥服用的蛊,竟是情丝绕?”
“情丝绕?”顾时珩从未听闻,道,“情丝绕又是何物?”
“在南疆上古之时,有一大土司在痛失忘妻之后,哀痛欲绝,痛不欲生,故哀鸣曰,纵使上碧落,下黄泉,若能再见其一面,愿淬心头血,焚凡人身,秉承着这样的念头,他闭关三年,终研出情丝绕,其由天下至毒至幻之物所制成,一旦种植入体内,终生不可取出,每次皆需用心头血为燃料,饲体内之蛊虫,经烈火焚烧,刮骨割肉之后,方能见到自己想见之人,可是这本便是剧毒…”
“每催动蛊虫一次,毒性都会更深入心头一分,那大土司乃是用蛊之奇才,尚且壮年而逝,我看八哥这样子…”顾时沧的目光,落到的顾时承的心口之上,道,“催动那蛊虫的次数又何止千次万次,如今他已病入膏肓,今日又强行催动内力,自表症齐发,或许,已经无解…”
咚——的声,顾时珩手边的花瓶骤然落地之时,他猛地站起身来,只觉脑袋一片白光闪过,仿似成了空白一片,道,“你说无解是何意思?月宝?这天下难不是所有毒药都有解法,你再…”?
“九哥,这不是毒药,若是毒药,我自还有别的法子,可这蛊早已与八哥一体,如若我们要祛毒,也是在害八哥之躯体,你明白吗,九哥?”顾时沧望着顾时承,虽与他并不亲近,亦有些于心不忍,道,“我尚能暂时压制住这蛊片刻,让八哥暂时苏醒过来,不过之后,八哥也时日无多了..”
顾时珩听到此话,心底骤然一惊,他倒觉得这仿似一个梦,顾时承时日无多?这怎可能?他分明如此年轻,武艺如此高强,方方才击败了数十人黑衣人!可顾时珩目光又落到躺在床上的人,心底亦突然明白,顾时沧不会骗他,顾时承真的已经走到了快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他怎么能这么不察?那日在大漠重逢,他不过以为这是什么小病小痛,只一心想着让顾时承回顺天养伤,后来在关北之时,虽他脸色不好,但是感觉精气神也早早就好过了从前,他还满心欢喜,觉得他的病好了许多。
他要打仗,不想要顾时承留在关北,而顾时承在顺天之时,会不会因为思念他又催动了情丝绕?这些日子他又是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所以不敢见他,可又知道他会有危险,纵使知道催动内力会加剧毒性,却还是毅然而然如此了,仿似飞蛾扑火——
顾时承,怎么能这么傻?!
顾时珩冷静不下来,纵使知道自己必须如此,顾时沧为顾时承施针之后,二人行至殿堂外,望着乌云蔽日,心底亦无比压抑。
顾时珩手攥在衣服一角,望向顾时沧,道,“你说他时日无多,那按你的判断,他还有多久?”
“最多一年。”顾时沧说到,顾时珩闭眼,骤然间,仿似万箭穿心。
顾时沧迟疑良久,目光反反复复地落到穹顶之上,又陡然落下,道,“九哥,或许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听到此话,顾时珩猛地睁眼,转过身望向了顾时沧,眼底生出一丝希翼,顾时沧摇头,道,“九哥,我先前没说,是我也不知道这行不行得通,这还是我阿娘.小时候告诉我的。”
“你说,月宝。”顾时珩急忙开口,道。
“小时候我阿娘说,世人都知苗疆的蛊术绝世无双,却不知我们的蛊术实则乃是一药王之家馈赠。上古时期,苗疆先祖曾拜师九江慕容家门下,学习医术蛊术,只不过十中得一,却也足够纵横江湖,名满天下,这可见慕容家医术蛊术之高深,绝非凡人敢妄自叵测的,不过这也只是个传说…千年以来,除去苗疆人,的根本就无人听闻过慕容家的名号,有人说他们是深入简出,避世隐居,也有人说他们根本不存在…我想如果能找到慕容家的话,说不定八哥还是有救…”
“九江慕容家?你是说,这在…”顾时珩只听到了自己想听到,自不会在乎其他,道,“池州?”
“理论上的确如此,都说慕容家在池州药王谷,但是我曾经拜访过那地多时,从未找到过什么慕容家…如今当真是山重水复之地,也大可一试…”顾时沧望着顾时珩,眼底略有些哀伤,道,“抱歉,九哥,是我无能,没办法治好八哥。”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月宝,若没有你,我才真的像无头的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了。”顾时珩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顾时沧的肩膀,急忙说道。
顾时沧淡淡望着顾时珩的手,淡淡一笑,紧接着突然房内传来声响,看来是顾时承已醒了过来。
顾时珩下意识想迈步而入,又恰然止住脚步,回望了顾时沧一眼,顾时沧轻轻一笑,道,“你且去吧,九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叫我便是。”
顾时珩也不跟他再客气,拱手行了一礼,道,“多谢。”,随即转身推开房门,大步流星便走了进去。
顾时承的药已熬好,放在床头,并未动弹,除去脸色过于苍白之外,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顾时珩大步流星行入房中,微微蹙眉,紧跟着便坐在了床沿之上,将青瓷碗端起,朝顾时承递了过去。
顾时承迟疑片刻,接过顾时珩手中的药,一饮而尽,顾时珩的手落在床沿之上,轻轻地敲了敲,道,“如果不是今日之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顾时承身躯猛然一滞,抬起头来,似是还想装傻,道,“告诉你..什么?”
“我不懂你·。”顾时珩眉头紧蹙,心头似是被胀满了气,找不到个发泄之口,他猛地起身,在房内踱步几步,望向顾时承那深邃的眉眼,又说了一遍,道,“我是真的不懂你!”
顾时承竟在此时,选择了沉默,如他性子一直以来的那般,顾时珩望着他,蹙眉问道,“你知道这蛊是剧毒吗?”
顾时承垂下双眸,道,“知道。”
顾时珩骤然闭上眼,几近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问道,“你后悔吗?”尤其是顾时珩没有死之后,他服蛊倒像成了个笑话。
顾时承望着他,摇了摇头,“不悔。”
还活着,却也天各一方,天底下并不只是所有人,能靠一夜一面,度过日日年年的长夜的。
“那你之前一直瞒着我,是想做什么!”顾时珩心底酸成一片,几近锥心脆骨,连带着眼眸之中都泛起一阵泪光,“你是想找个寥无人烟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吗?”
顾时承抬眼,顾时珩似是仿若又见到了少年时的他,良久之后,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於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所以顾时珩不用管,也不必管。
顾时珩猛地回头,真的恨不得将什么东西撕碎,他想问既然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又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一切?然后才后知后觉明白,如若不是那么多巧合,如果不是他变成了秦衍,顾时承本来也没有打算告诉他的。
如若他没有窥见那棵红豆树,如果他没有看到他远赴大漠,他又如何可能知道?顾时承之前不打算说,再这之后,也没有开口向他要求过半点东西;他让他回顺天,他便回顺天,他不许他待在北境,他便不待在北境,沉默得仿似一口井,封闭且深情。
顾时珩心底被刮得生疼,良久之后,蓦然回首,桃花眼却仿似秋瞳剪水,眼底有些微微发红,一字一句,道,“但是我不想如此。”
“…於菟。” 顾时承心底亦骤然一紧。
“我不甘心,我不想你死,八哥。”顾时珩猛地坐在床榻边上,手落到顾时承手腕之上,力度很轻,可话语越说,眼圈便越红,“月宝说了,九江有个慕容家是他们南疆人的师父,如果我们能找到慕容家,他们必能解你的蛊毒,你跟我一起去,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我用蛊之前问过,说这天底下无药可解,这不过是个传说,再说可九江山高路远,贫瘠之地,你好容易征战完,才会顺天不过一月…”顾时承下意识竟想拒绝,开口答道。
“我不在乎!”顾时珩抬起眼,打断了他,“纵使要我攀登最陡峭的山峰,去求仙问药,才能能治好你,我都在所不辞。”
顾时承听到此话之后,手不禁有些颤抖,他的瞳色骤然深邃,突然反手拽住顾时珩手腕,力气很重,道,“为什么?”
顾时珩骤然想后退,顾时承的一双手却落在了他的脸颊一侧,让他只能顺着他的力气,缓缓侧过脸来。
烛火摇曳,顾时珩如玉的面庞明暗交错, 反复他本人便是一个答案,四目相对,顾时承忍不住凑近,眼瞧着鼻梁就要撞击之时,顾时珩却突然侧头,避开了这个吻。
“八…”顾时珩往后退了一步,从顾时承手中摆脱而出,顾时承望着他,突然心骤然一沉,手僵于半空之中,似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先好好休息,我让人去给你收拾行李,明早我们便出发。”说完此话,顾时珩仿似逃跑一般,匆匆转身,离开了此地。
顾时承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长叹了口气。
等到了日簿西山之时,骤然开始下雨,顾时珩独自一人坐在被房梁本遮挡的楼梯之处,仿似一尊雕塑,良久都没有动弹。
正在思绪之中,骤然间一双金边黑靴出现在了眼前,顾时珩抬头望去,只见顾时翊一身绛紫色蟒服装,头戴玉冠,身上披着毛裘,手拿油纸伞,恰恰好站在了他的面前。
顾时珩没心情理会他,虽知这几日顾时翊趁他在枢密院之时,也来过越王府好几次,可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撞见,顾时翊见他这模样,轻轻一笑,骤然将伞关上,转身便坐在了顾时珩的身旁,二人一齐在檐下听雨,良久沉默。
顾时珩侧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反正比你早。”顾时翊骤然开口,语气竟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顾时珩听着有些火大,道,“你是他哥哥,难道就不能劝劝他?!”
“我劝劝他?”顾时翊勾起嘴角,似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语,道,“人生自古谁无死,选择为了什么而死,那是自己的自由,我有什么好劝他的?”
顾时珩说不出话来,知道理是如此,可顾时翊又怎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又是冗长的沉默,顾时珩轻哼一声,又看了顾时翊一眼,道,“那你选择为什么而死?皇位吗?我虽回来不过一月,但你这些年做的事情,你以为我不清楚?”
这话分明是威胁,顾时翊却突然笑了,侧头看了他一眼,道, “哦?什么事儿?”
顾时珩最讨厌的便是他这幅模样,手稍稍收紧,顾时翊笑容更甚,轻轻地摩擦了摩擦手中的扳指,道,“皇位?或许吧,不过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为你死的,殉情这事儿,太没意思了,而且说真的,情爱也好,你也罢,在我心中地位也就那样”
这话不必顾时翊说,顾时珩也知道,顾时承在哀悼,顾时霁在找他,顾时翊这些年在干什么?乐此不疲的跟东宫斗,跟傅家斗,跟天斗,地斗,人斗,他口中的情,或许只是仰望月夜的一声叹息,或是吹笛音的一滴眼泪罢了,谁会相信他这种人能有什么真情。
顾时珩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身躯紧绷,侧头望向的顾时翊,道,“明日我会陪八哥去九华山疗伤,你如果在我不在京城之时,敢对我大哥做什么,我就杀了你。”
顾时翊勾唇一笑,心底暗自想到,该做的已经做完了,若没有戏子,好戏该如何开场呢?却并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道,“我倒看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我,顾时珩。”
顾时珩站起身来,径直往前走去,并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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