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多少棵树?这跟问大海有多少滴水,沙漠有多少粒沙有什么区别。”顾时承稍稍好转些许,靠着枕头听见此话,忍不住起身,“这怎么可能能成?”
“没事的,八哥。”顾时珩突然往前凑了凑,手落到顾时承手腕之上,将其捉住,放入了被中,道,“我轻功可好了,而且我有我自己的法子,你就好好养病,我十天半月必会数完。”
“光阴似箭,韶华似水,你在这里多久了?於菟?”顾时承抿了抿唇,说出了他一直不敢说的话,“我虽希望我们能在这里如此长久的住下去,可我实在不想看到你为了不可能之事,枉费更多心力。”
“什么叫不可能之事?”顾时珩听到此话,突然间,仿似被刺痛,连带着表情也冷了下来,道,“那你之前说愿意陪我去青雀大街,春日看花,秋日赏枫,冬日看雪,也是骗我吗?”
“….”顾时承听到此话,骤然低眸,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道,“那没有我,还能有别人陪你去,那性聂的…”
“你跟二郎不一样,八哥。”顾时珩听到此话,骤然反驳,说完,又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
顾时珩说不出清楚,他知道若是顾时承安然无恙,他或是自己一人浪迹天涯,或是偶尔去西境住个一月两月也无不可能,,但是如今顾时承这副模样,他如何可能放得下?
顾时承望着他,喉结轻轻地动了动,随即点了点头,他像是知道了,却又并没有全然知道。
顾时珩了解他,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心底似是没有想活下去的理由,纵使知道顾时珩不想要他死,心底多半也觉得,他死了也无个所谓,没什么差别的,所以他才这么毫不在意。
顾时珩不想他再这般想,迟疑片刻,先前落在顾时承手腕之上的手缓缓往下移,覆上顾时承青筋暴起的手背,小拇指悄然勾住的顾时承一指,将其分开,游入掌心,轻轻地划了划。
这动作虽小,暗示意味却十足,顾时承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望向顾时珩,道,“你…?”
顾时珩既有了这个开头,似是再走一步亦并未觉得有那么艰难。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缓缓侧头,靠上了顾时承的肩头,而肉眼可见,顾时承的肌肉突然紧绷,仿似一尊木头,手突似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悬在空中,迟迟都没有落下。
顾时珩靠着顾时承的肩头,缓缓地闭上眼,昔日顾时承身上的冷杉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现在闻起来全是草药的味道。
他思绪涌上心头,手亦圈住了顾时承的脖颈,道,“八哥,你到底觉得我现在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顾时承没有说话,他呼吸都已经屏住,自是说不出半个字。
顾时珩侧头,微微蹭了蹭他的肩头,缓缓说道,“难道在你看来,全天下无论是谁只要对我略有情意,一旦走到你这般田地,我都会这般将所有的事抛之脑后,陪他求医问病吗?我的情谊至不可能如此轻易廉价,我舍不得你,看你痛楚,我也会痛楚,如若当真有那么一次天…我纵使以后还会活着,亦不可能活得好..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你生出一分两分求生之能,好吗??”
顾时承的呼吸之声在耳边响起,极为轻微短促,顾时珩半天听不到回答,突然之间,一双手落在了他的腰间,将他死死圈住,力气大仿似要将他印入骨骼之中。
顾时承低头,棱角分明的面庞亦埋入顾时珩的肩膀,二人这般相依,仿似致死缠绵。
顾时珩被勒得很疼,但半个字都没说,这并非他们第一次拥抱,可是这一次之后,似是有什么东西,永远都不一样了。
至那之后,顾时承全然按顾时珩安排,认真养病,甚至有时还会在屋内再打几套拳法,稍作锻炼。
而顾时珩明面上不说累,却仿似疯魔了一样,睡眠时间越来越短,从最开始每日歇息两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甚至后来有时候只半个时辰便起来,上山去数树木。
他从山下买来了许多红布,将其裁成长条,数过的树木耐心的在树干上缠绕,来作标记之用,不出半个月功夫,他这般劳作,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又消减了不少。
一日午后,顾时承去帮牛农户劈柴回来,见顾时珩双手环绕胸前,躺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最多回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或是只是想喝口水歇息片刻,却由于过于疲惫无法抑制地睡着了。
顾时承缓缓凑近,便看着这张比年少时棱角分明太多,却依然顾盼神飞,宛如洛神的脸庞,既有心疼,亦心动不已。
手轻轻落在顾时珩的脸颊之上,将碎发往脑后抹去,缓缓低头,在顾时珩额头上落下一吻之时,顾时珩竟突然醒了过来。
顾时承心底突然局促,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顾时珩的手却落在他的黑犀腰带之上,侧头朝他怀里埋去,道,“…八哥。”
顾时承的脚步停在原地,急忙往前一步,道,“嗯。”
顾时珩闭眼,靠着顾时承虽消瘦减不少,但仍紧实的腹部肌肉,道,“我再眯半柱香的功夫,你看着时间叫我,好吗?”
顾时承抚着顾时珩清瘦的脊背,点了点头,他知道开出的条件是顾时珩一人完成,也知道如若自己再说半个不字,哪怕是因为心疼,却都破坏了他跟顾时珩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顾时珩要他求生,他也要求生才可。
顾时珩这般不要命的昼夜奔波,又加上轻功尚好,终在三十七日之后,七崖十二峰唯剩下了一峰的树木还未曾数清楚。
他从春日入山,忙活到入秋之时,似是终感觉曙光就在前沿。
那日难得他多睡了一会儿,先是枕枕头,半夜之后便枕在了顾时承胳膊之上,待到雄鸡打鸣之后,立即起身,兴致勃勃地出了房屋进山之后,看着眼前此景,他几近呼吸都已屏住。
这漫山遍野之前全挂满了红条,这便是他用来提醒自己哪些树木已经数过,可是此时此刻,竟全然空落落的——
有人在一夜之间拿掉了所有红布,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是谁。
顾时珩急匆匆地往清净峰走,虽理论上只剩下这么一座山峰未曾数,可是这山峰四面四面八方都有其他山峰丛林接壤,他根本不可能记得请到底是从哪棵树的起是未被数过的…
这么多的时日的艰辛都付诸东流,顾时珩心底似是打翻了染缸,五味杂陈。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时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情况,匆匆赶来,望着这漫山遍野的了无痕迹,突然也明白了什么,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顾时珩望向他,将落寞压在了心底,竟毫不在意地笑了。
“哎,我猜想这可是世外高人,能一下把你治好的,怎么可能让我轻易这么数一数就成了嘛,这在刁难我呢,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顾时珩一边笑着,一边走向顾时承,道,“我正嫌这几日锻炼得还不够,这下也算是一举两得,大不了再数一遍。”
当真是个骗子,满口谎言,顾时承心底想着,顾时珩看着已经累成了这幅模样,比他打仗时还要憔悴,还一口一个意料之中,一举两得。
他有些气不过,突然拽着顾时珩的手便想往山下走,似是想要找那牛农户讨个说法,又似是想带顾时珩离开此地。
顾时珩被他拉着拽着,撒娇叨扰般的喊了两声八哥,顾时承却没有回应,他长叹了口气,在二人行至山脚下时,突然手上用上力气。
顾时承此时万不是他的对手,还没反应过来,便骤然被拽到了顾时珩的面前,二人鼻梁险些撞上,而顾时珩的眼底,仿似倒映着天地星河万千。
“你便听我的,好吗,八哥?”顾时珩动作强硬,话语却很轻,仿似撒娇一般。
顾时承望着顾时珩秋瞳剪水,喉结微微一动,先前再说什么,似是顷刻间都已经飞出脑外。
他缓缓侧头,既想上前,又似有些不敢上前之时,突然间,顾时珩侧头,一吻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唇上。
顾时承抿了抿唇,心脏似是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了,又想去追,顾时珩站在那里,看着他,突然又说了一句,“好吗?”
这天底下又有谁会施苦肉计,只是为了让另外一个人同意他去吃苦头呢?
顾时承无法违背顾时珩,他只能让他又重来一次,再一次的夜以继日。
顾时珩甚至在他面前之时表现得比往日更加活泼亢奋,似是这并非什么无聊且毫无意义之事,而是天底下最享乐子之事一般。
顾时承偶尔会陪他进山,但是入秋之后天气更加寒冷和,顾时珩大多数时候只让他在屋内待着。
待到夜里,二人依偎于床榻之上烤火,顾时珩掌灯在看自己所做的手记,本以为第二次会比第一次更加迅速,但是天气骤然变冷,却还是阻碍了他的进展。
一连四十七天,天空中开始飘雪之日时,他才终于到了上一次的进展。
那日夜晚,顾时承在心底祈祷上天成全,他不在乎的他自己生死,但是他不想再折磨顾时珩了,可是上天,或者那背后的操盘之人并没有如他们所愿。
二人起床之时天空方有些鱼肚白,天地间飘雪,白茫茫一片,顾时承陪着顾时珩一起出门,见这满山树木,竟如这灰天白地一般干净。
顾时承五味杂陈,急切地望向顾时珩,不知该说什么,可顾时珩只是望着这一切,眼底散发出了光芒,突然拽住顾时承手腕,急匆匆地往院里走。
二人踏雪而归时,正正好见这牛农户正在打水,他一身朴素的白衣,站在那里,弯腰驼背,连支撑尚且困难,见顾时珩与顾时承二人径直而来,面上后知后觉浮现些许诧异。
顾时珩拉着顾时承大步流星行至牛农户身前,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
顾时承大骇,拽着他胳膊想将他拉起来——顾时珩乃是西凉王,天、地、君、亲、师可跪,其他人又如何跪得?
谁料顾时珩自己竟毫不在意,望着牛农户,一片至诚道,“求慕容先生,救我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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