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掐断，忙音冰冷地响起。
元奉倾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指尖冰凉。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瞬间被一种冻结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愤怒取代。
陈富义。他像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用最恶毒的方式宣告着他的掌控和……下一次更狠的“游戏”。
“元哥？谁的电话？”李格文看着元奉倾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火焰，急切地问。
元奉倾没有回答。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踉跄。他看也没看地上狼藉的摊位，目光死死盯住学校门口的方向——宋尧茂被带走的方向。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再次兜头拍下，比刚才面对棍棒时更加汹涌。
宋尧茂，他怎么样了？他刚才那副样子……是又晕过去了吗？许建国他们送他去医院了？还是……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压倒了摊子被毁的绝望和对陈富义的愤怒。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李格文，跌跌撞撞地朝着学校保安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元哥！等等我！”李格文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
保安室里气氛凝重。临时担架床上，宋尧茂双目紧闭，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微弱而急促。校医正紧张地给他做初步检查，许建国和江漫芦焦急地守在旁边。
“体温又上来了！脉搏很快！血压偏低！”校医的声音带着凝重，“必须立刻送医院！救护车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已经催了！”一个保安急声道。
元奉倾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带起的冷风让所有人都侧目。
“宋尧茂！”他扑到担架床边，看着宋尧茂毫无生气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去碰碰他的脸，却又停在半空，怕惊扰了他。
许建国看到元奉倾，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他刚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
医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进来，动作麻利地将宋尧茂转移到救护车的担架上，接上氧气和监护仪。小小的监护屏幕上，心率线剧烈地波动着。
“家属！哪位是家属？需要跟车！”医护人员喊道。
许建国、江漫芦、李格文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元奉倾身上。
元奉倾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上了救护车：“我是！”
车门关上，刺耳的鸣笛再次响起，救护车闪烁着蓝红色的灯光，汇入车流，疾驰而去。留下保安室里一片凝重的沉寂。
*
熟悉的消毒水味，刺眼的灯光。医院急诊室，同一个观察室。
宋尧茂再次躺在了白色的病床上，手臂上重新扎上了输液针。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屏幕上的心率线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偏高。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蹙，仿佛在昏睡中也在与什么无形的痛苦搏斗。
元奉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疲惫得像被抽空，精神却紧绷如弦。他怔怔地看着宋尧茂苍白透明的脸，看着他额角细密的冷汗，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刚才在小路上，他扶着墙、摇摇欲坠却死死盯着光头壮汉的样子，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玉石俱焚般的眼睛，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为什么？他明明那么虚弱，明明刚从医院出来，明明该在那个冰冷的“家”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是怎么拖着那样的身体走过去的？他是在……保护自己吗？
这个念头像一道滚烫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元奉倾被恐惧和愤怒冻结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和无法言喻的悸动。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许建国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脸色依旧铁青，带着未消的余怒和深深的疲惫。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宋尧茂，又看向元奉倾。
“他怎么样？”许建国的声音低沉沙哑。
“医生说……还是高烧，虚脱，应激反应……需要观察。”元奉倾的声音干涩。
许建国沉默地点点头，走到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昏迷的宋尧茂。那眼神里有严厉，有审视，但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了然？
“元奉倾，”许建国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针对你？还有宋尧茂……他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要听实话。”
元奉倾的心猛地一紧。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面对许建国洞悉一切般的目光，他知道隐瞒没有意义，也瞒不过去。
“……是陈富义。”元奉倾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恐惧，“陈慕的父亲。他……他一直克扣我爸留给我的生活费，陈慕在学校也一直……欺负我。”他省略了那些更黑暗的细节，“上周五在校门口，陈慕带人堵我，宋尧茂……帮我解围，打了陈慕的人。陈富义……怀恨在心。他查到了宋家……在闹内斗，宋尧茂处境不好，就……就想报复。”
他顿了顿，艰难地继续：“他发短信威胁宋尧茂……说不会放过他，还要……还要砸我的摊子。我……我害怕他会……就把摊子摆到学校旁边……想着他不敢在学校门口乱来……结果……”元奉倾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想起被踹翻的摊位和洒了一地的紫米，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
“陈富义……”许建国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如霜，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那个靠放高利贷和灰色手段起家的暴发户？”他似乎对陈富义并不陌生。“宋家内斗……”他喃喃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昏迷的宋尧茂，那眼神里的沉重更深了。
“许主任……”元奉倾鼓起勇气，声音带着颤抖的祈求，“宋尧茂……他……他不能回去！那个家……对他……”他想起那个没有门的灰白房间，想起那份诊断报告，想起宋尧茂昏迷前抗拒“回家”的眼神，心揪成一团。
许建国沉默地看着元奉倾眼中深切的担忧和恐惧。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宽阔的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压力。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和宋尧茂微弱的呼吸。
过了许久，许建国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元奉倾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悲悯。
“元奉倾，”许建国的声音异常低沉，“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复杂，也更黑暗。宋家……那潭水太深。宋尧茂他……”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背负的东西，远超过他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他的父母……宋华和黄丹，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之间的战争，早就把他……当成了筹码和牺牲品。”
元奉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许建国的话，印证了陈明的警告，也撕开了宋尧茂那冰冷外壳下更残酷的真相。
“他需要静养，更需要……安全。”许建国看着元奉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医院不是久留之地。至于他的‘家’……”许建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刺，“那地方只会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这件事，学校不会坐视不理。陈富义敢在学校门口持械威胁学生，这是严重的治安事件！我会亲自向警方说明情况！至于宋尧茂……”
许建国的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苍白的少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在他恢复清醒、能够自己决定之前，他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会安排。”
元奉倾怔怔地看着许建国。坚果此刻展现出的强硬和保护姿态，像一道微弱却坚实的光，刺破了绝望的黑暗。
不过……安排？安全的地方？那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元奉倾和许建国同时转头看去。
宋尧茂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昏迷前的空洞或决绝的火焰，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抽干般的茫然。他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刺眼的灯光，又缓缓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床边站着的许建国身上。
当看清许建国的脸时，宋尧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刻入骨髓的警惕和……抗拒。
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却牵动了输液针，手臂传来一阵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又无力地跌回枕头上，额角渗出更多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别动！”许建国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却复杂难辨，“躺着！”
宋尧茂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没有看许建国，视线艰难地转动，最终落在了站在许建国身后、一脸担忧的元奉倾身上。
当看到元奉倾的瞬间，宋尧茂紧绷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丝。那深不见底的疲惫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快得如同错觉。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元奉倾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宋尧茂……”
宋尧茂的目光却在他靠近时，倏地垂了下去，重新落回自己盖着白色被单的手上。他不再看任何人，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仿佛被剥开所有伪装后、暴露在强光下的脆弱与难堪。
那道无形的、厚重的墙，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昏迷、病床边的守护、以及许建国洞悉一切的目光后，不仅没有坍塌，反而似乎变得更加冰冷、更加脆弱、也更加……绝望地竖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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