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细微滴答声,和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
元奉倾僵直的身体在黑暗中缓缓放松。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和背后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反差。
宋尧茂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很轻,只是虚虚地搭着,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像一道无声的锚,将他从白日里的惊惶和疲惫中稳稳地定在这片小小的港湾。
鼻尖萦绕着宋尧茂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混杂着许建国公寓里淡淡的书墨和消毒水味。元奉倾闭上眼,意识在温暖的包裹中渐渐沉浮。
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白天的惊心动魄、摊子被毁的绝望、陈富义阴冷的威胁……都仿佛被这沉静的夜色和身后温热的躯体暂时隔绝在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宋尧茂似乎动了一下。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轻轻移开,随即,一条带着体温的薄毯,被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身上。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元奉倾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软。他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是任由那带着宋尧茂体温的薄毯覆盖下来,将那股清冽的气息裹得更紧。黑暗中,他悄悄地将那只被放开的手,往宋尧茂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宋尧茂微凉的睡衣布料。
身后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下,呼吸声几不可察地放轻了一瞬。然后,那刚刚移开的手,又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摸索回来,轻轻覆盖在了元奉倾的手腕上。这一次,不再是虚搭,而是带着一丝清晰的、确认般的力道,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他腕骨凸起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一下。
元奉倾的睫毛在黑暗中微微颤动。
他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将身体又往后靠了靠,让自己离那片温热的源头更近了一点点。两人之间那点微小的空隙彻底消失,脊背隔着薄薄的衣料紧密相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平稳心跳的震动。
宋尧茂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
覆盖在元奉倾手腕上的那只手,也卸去了几分力道,只是安静地停留在那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着一种无声的依赖和慰藉。
晚风轻拂,万籁俱寂。
*
清晨的阳光再次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将温暖的光带投射在地板上。
元奉倾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紧贴着的温热躯体,和腰间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带着些微重量和束缚感的胳膊。
他猛地清醒过来。
宋尧茂不知何时,已经从背对着他的姿势,变成了面朝他侧卧。一条手臂正松松地环在他的腰间,下巴几乎抵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他的发间。元奉倾整个人几乎被宋尧茂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圈在了怀里。
轰!
元奉倾的脸瞬间爆红,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他僵在宋尧茂的臂弯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宋尧茂胸膛平稳的起伏,感受到他手臂隔着衣物传来的温热和力度,感受到他下巴抵着自己发顶的触感……那清冽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带着一种强烈的、令人眩晕的占有感。
宋尧茂似乎也醒了。他环在元奉倾腰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带着初醒的慵懒和一种下意识的确认。
随即,他像是也察觉到了姿势的亲密,身体猛地一僵。
覆盖在元奉倾手腕上的那只手瞬间抽了回去。环在腰间的手臂也如同被烫到般迅速收回。宋尧茂猛地向后撤开身体,动作大得差点从狭窄的沙发边缘摔下去。
两人瞬间分开,各自僵在沙发两端,中间隔开了一条楚河汉界般的缝隙。
空气凝固了。
元奉倾低着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不敢看宋尧茂,只能死死盯着沙发粗糙的布面。
宋尧茂坐起身,背对着元奉倾,动作有些慌乱地整理着身上皱巴巴的T恤。晨光勾勒出他清瘦僵直的脊背线条,耳根处那抹可疑的薄红迅速蔓延至脖颈。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笼罩。只有窗外越来越清晰的鸟鸣,和彼此无法掩饰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咳……”最终是宋尧茂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极力掩饰的窘迫,“……醒了?”
“……嗯。”元奉倾的声音细若蚊蚋,依旧低着头。
“去洗漱。”宋尧茂站起身,动作比平时快了几分,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洗手间,背影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狼狈。
洗手间的门被关上,里面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元奉倾这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颊。
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力,比昨晚的十指相扣更加汹涌。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宋尧茂怀抱的温度和手臂的力度。他……他怎么会……是睡迷糊了吗?
洗手间的门开了。
宋尧茂走了出来,脸上和发梢都带着水珠,脸色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是眼神在触及元奉倾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我去煮面。”宋尧茂丢下一句,径直走向厨房,仿佛刚才那场尴尬的相拥从未发生。
元奉倾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背影,心里那股窘迫和慌乱,竟奇异地被一种莫名的甜意冲淡了一些。他站起身,也走向洗手间。
小小的洗手台前,只有一面镜子。元奉倾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泼脸,试图降下脸上的热度。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迷蒙的眼睛。
就在这时,镜子里出现了宋尧茂的身影。他大概是来拿东西,站在洗手间门口。他的目光,隔着镜子的反射,猝不及防地与元奉倾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两人在镜中对视。
宋尧茂的眼神深邃,如同幽潭,里面翻涌着元奉倾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瞬间的怔忡,有被撞破的狼狈,有深藏的探究,还有一种……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温柔。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得元奉倾心头一颤。
宋尧茂像是被元奉倾眼中的慌乱烫到,立刻移开了视线,转身快步离开了门口,只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
元奉倾看着镜子里自己瞬间又红透的脸,和镜中宋尧茂仓促消失的影像,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
早餐依旧是寡淡的清汤挂面。
两人坐在小小的餐桌两端,各自埋头吃着,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比昨天更加微妙,一种无形的张力在沉默中流淌。元奉倾能感觉到宋尧茂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身上,又飞快地移开。他自己也心不在焉,面条是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
刚放下碗筷,门铃响了。
元奉倾起身开门。门外站着许建国,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和一个纸袋。
“许主任!”元奉倾连忙让开。
许建国走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餐桌旁安静坐着的宋尧茂身上。宋尧茂站起身,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淡漠样子,只是眼神在触及许建国时,不易察觉地收敛了几分。
“恢复得怎么样?”许建国将保温桶和纸袋放在茶几上,声音严肃。
“好多了。”
“嗯。”许建国点点头,目光在宋尧茂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元奉倾,“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学校食堂的早餐,还有这个,”他指了指保温桶,“你们师娘熬的骨头汤,说是给宋尧茂补补。”
元奉倾连忙道谢。
许建国没再多留,交代了几句按时吃药、注意休息、有事打电话,便匆匆离开了。他来去如风,像一道刻板的指令,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暖意。
许建国一走,屋子里那微妙的张力似乎消散了一些。
元奉倾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骨头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他盛了一碗,端给宋尧茂。
宋尧茂接过,安静地喝着。元奉倾也拿起许建国带来的包子啃着。
“去学校图书馆?”宋尧茂放下空碗,看向元奉倾,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尴尬和镜中的对视都不存在。
“……好。”元奉倾点头。
*
嘉和中学的图书馆坐落在校园深处,红砖绿瓦,古朴肃穆。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葱郁的树木,馆内光线明亮而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沉静气息。
宋尧茂显然对这里很熟悉。
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最里面靠窗的一个僻静角落。那里有一张宽大的橡木长桌,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桌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元奉倾跟着他坐下。
宋尧茂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厚厚的《教育心理学导论》,又起身走向书架深处。片刻后,他拿着几本书回来,放在元奉倾面前。
元奉倾低头一看:《进阶物理概念解析》、《趣味数学思维训练》、《中学生作文素材精编》……都是适合他现阶段学习、查漏补缺的书籍。
“看。”宋尧茂言简意赅,自己则翻开那本大部头,沉浸了进去。
元奉倾心里微微一暖。他拿起那本《进阶物理概念解析》,翻开。
书页散发出好闻的墨香。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耳边是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书架间偶尔传来的、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一种久违的、属于校园的宁静平和感将他包围。
他渐渐沉入书中。遇到不懂的地方,他下意识地用笔轻轻点着书页,眉头微蹙。
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他困惑的地方。
元奉倾抬起头。
宋尧茂不知何时放下了自己的书,正侧身看着他。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眼神专注而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这里,”宋尧茂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力的分解,正交坐标系建立是关键。看这个公式……”
他拿起元奉倾的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出示意图,列出公式,步骤清晰,讲解简洁明了。微凉的指尖偶尔划过元奉倾的手背,带来细微的颤栗。元奉倾听得异常专注,宋尧茂清冷的声音和条理清晰的讲解,像一把钥匙,轻松地打开了他思维的锁扣。
“明白了吗?”宋尧茂讲完,抬眸看向他。
元奉倾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豁然开朗的光亮:“明白了!谢谢!”
宋尧茂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收回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捻了一下刚刚划过元奉倾手背的地方,随即又拿起自己的书,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辅导从未发生。
元奉倾的心跳却还残留着刚才的余韵。
他看着宋尧茂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看着他专注翻动书页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一种混杂着崇拜、感激和……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
时间在书页翻动中静静流淌。阳光在桌面上缓缓移动。元奉倾沉浸在知识的梳理中,偶尔遇到新的疑问,他不再犹豫,会用笔尖轻轻碰碰宋尧茂放在桌面的手背。
每一次,宋尧茂都会立刻停下,侧身过来,低声为他讲解。
他的声音始终平静,讲解依旧清晰,但元奉倾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每次俯身靠近时,那清冽的气息会将自己笼罩得更紧密一些,他停留的时间似乎也比解题所需的时间……长了那么一点点。
当元奉倾又一次用笔尖轻轻触碰他的手背时,宋尧茂没有立刻讲解。他放下自己的书,深邃的目光落在元奉倾脸上,带着一种沉沉的、难以言喻的专注。
“元奉倾。”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嗯?”元奉倾抬起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宋尧茂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在他眼底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模糊的低语。元奉倾几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宋尧茂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伸出手,不是指向书本,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郑重,探向元奉倾放在桌面的左手。
元奉倾屏住了呼吸。
宋尧茂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落在了元奉倾左手手腕内侧那道早已褪成淡粉色的旧疤上——那是两年前除夕夜,被陈富义一脚踹倒磕在床沿留下的。
指尖的冰凉激得元奉倾微微一颤。
宋尧茂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在那道疤痕上摩挲着,动作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怜惜和……深沉的痛楚。他的目光紧紧地锁着那道疤,眼神复杂得如同揉碎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哑的、带着滚烫重量的陈述,如同叹息般落在两人之间狭窄的阳光里:
“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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