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钱,江碧梧的神经立即根根绷紧,然而大白猫只瞧了一眼,便又懒洋洋阖上眼皮,转过了头颈,没有任何想要交涉的意思。
看它的意思……在四象派豆浆店以外的地方摸,是不要钱的?
江碧梧猜测着,心里一下子安定了,试探性的又摸了摸。
果然,大白猫没有挪动,甚至连掀起眼皮的动作都不再有。只有白绒绒的猫猫在风中轻微摆动,又轻又软,像是挠在了江碧梧的心上。
太良心了,我们门派真是太良心了。江碧梧对四象派生出了强烈的归属感,不再压抑自己的天性,五指成爪,痛痛快快的开始撸这只大白猫。
她抓了几下后,觉得掌心似乎多出点东西,低头去瞧,却见那里已经出现了一团雪白的绒毛,间或夹杂几根黑色的,触手温暖。
灵兽也会掉毛?这真是……太好啦!
江碧梧又惊又喜,在草原上,她放牧的羊羔从皮到骨,都属于牧主。即便羊毛不值钱,被发现了私藏,也是要给打得半死的。
牧奴不配拥有自己的毡子、自己的帐篷,她们与羊羔一样,都是牧主的财产而已。
但在这里……江碧梧略不放心地左右瞧了瞧,见无人斥责制止,她欢快地叫了一声,几乎是扑到大白猫身上,暴风骤雨般从头到尾撸了起来。
一边撸,她一边发出由衷的笑声,将掌中绒毛一个劲地往兜里揣。四象派给弟子的上衣下装都带着两个巨大的布口袋,装点零碎东西很方便。
随着她动作幅度加大,大白猫的耳朵略微动了动,喉咙间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江碧梧给那声音吓了一跳,赶忙停手,但大白猫只是自己呼噜,并没有多余动作。
这猫怎么开始响了?江碧梧犹豫一瞬……算了,根据她多年和牛马羊相处的经验,没有说话,没有死力抵抗,就是同意了。
于是她继续伸手,一把一把的撸那大白猫身上的毛,快速往兜里揣。她仿佛已经看见一片洁白的毛毡在向自己招手,多好的毛啊,既可以做毡衣,也可以稍作加工,填充进布料里。
说不定,自己很快就要有第二件新衣裳了。
江碧梧嘴角上翘,将大白猫从头撸到尾、从尾撸到头,直到四个口袋全部塞得满满当当,大白猫已经开始一边呼噜,一边颤抖。
不是,怎么还抖上了,虽然我薅得确实有点多,但你这么大一只猫,不至于掉了些浮毛就冻得哆嗦吧?江碧梧心里嘀咕,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大白猫的头。
大白猫又懒洋洋地掀开一线眼皮,金色的瞳孔中并无痛苦愤怒。
江碧梧满意地拍了拍口袋,这猫虽然大了些,生得却实在可爱,额上一道道殷红如血的纹路都不显诡异,反而有种娇艳欲滴的漂亮。
四象派养东西可真精神啊。他们要是去草原上放羊,不知道明年能多出多少羊羔来,然后羊羔长大,大羊生小羊,小羊再生羊羔……
江碧梧努力咽了咽口水,索性将脸凑到大白猫额前,蹭了蹭它的头。暖融融、软绵绵的,十分舒适。
大白猫忽然整个儿睁开了眼睛,飞速眨动,身子却不再颤抖,似乎有点傻住了。
江碧梧轻笑了一声,异常诚恳地对大白猫道了一声谢,小心捂着自己的口袋,一溜烟地跑了。
未待她走到那一溜儿的猫咖犬咖,半路便瞧见松鼠多栗双手捧着一颗毛栗子,蹦蹦跳跳地朝这边来,见到江碧梧,多栗立即腾出一只手爪,连连挥动,招呼她道:
“我在饭堂没瞅见你,正到处找呢。你咋不去吃饭?师父没拜,就开始修仙哪?”
江碧梧甚是坦然:“多栗前辈,我没有钱。”
她今天薅到了这么多上好的毛料,现下十分愉悦满足,也不觉这是多大的事情:“我正准备去你说的豆浆店瞧瞧,不知道他们要不要人干活。”
多栗一怔,喃喃道:“哎呀妈呀,我忘说了?都怪那匹傻乎乎的?疏……”
它随即甩动了一下蓬松的大尾巴:“咱们派里的饭堂可劲儿造,不用钱,这是……嗯……用掌门的话说,叫弟子福利。不过今天你甭瞎跑了,咱俩单独整一顿,就当谢谢你今天的好意。”
松鼠多栗说着,三两下跳上了江碧梧的肩头,用手爪抹了抹脸,又补充道:“不过下次再碰着这种事,可别那么虎了。那只傻乎乎的?疏,我只要抱住一只蹄子,就可以把它丢出去。”
江碧梧的眼睛不禁瞪得圆溜溜的,她脑海里试着构建了一下松鼠扔出一匹马的情形,只觉画面太过突破想象。
多栗却浑不在意,一面津津有味地磕着手里的毛栗子,一面蹲在江碧梧肩头,指点着她在门派的小路上转来转去。
终于,一人一鼠走进一片树林,里面生的全是江碧梧不认识的巨大树木,中间的几棵已经被伐去,露出高矮不一的树桩。
中间的树桩最为巨大,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四周一圈则多是二三尺宽的小树桩,高低错落,如同桌椅一般。
那些树木的断口都极为整齐光滑,像是被精心打磨过一般,看不出是什么工具做的。
江碧梧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惦念饭堂的伙食,毕竟多栗说是免费的。不要钱就可以吃饭,从前即便是幻想时,她也不敢想得这样好。如果不限量、放开吃,她觉得自己能吃八个……不,十个野菜团子。
但她能瞧出多栗提出请客时的真挚,心里也存有不少好奇,于是便乖乖跟多栗一起来了。只是坐在小树桩上,望着面前空空的大树桩,江碧梧实在看不出是要开饭的模样。
她摸了摸肚子,心道:多栗前辈是不是像神话里的仙女那样,一下子变出很多好吃的?嗯……老人讲的有些故事里,神仙是吸风饮露的,它不会请我品尝林间的西北风和木桩上的露水吧?
多栗见江碧梧坐定了,从她肩膀上跳下来,转身爬上了一旁的大树,站在一根横生的树枝上。见江碧梧看过来,多栗挺起胸膛,一脸得意:“哼哼,不要眨眼。”
多栗说着,伸爪在一旁的树干上划拉了一下,随着它的动作,树皮像是豆腐一样分开,随着“哗啦”的声响,大量的坚果像水流一样倾斜而出,淹没了江碧梧面前的大树桩。
江碧梧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直到多栗捡起一个毛栗子,将外面带刺的硬壳一掰两半,捡出里面红褐色的栗子塞到她手上,江碧梧才回过神来:“多栗前辈,真的有好多好多栗子……”
多栗毛茸茸的小胸脯又挺得高了些:“那当然,要不我咋叫多栗呢。嗯……不过我取名字那会儿,掌门的脸色有点古怪,非说这个名字贼拉不吉利。怎么可能,多栗这名字对松鼠吉利得很,哪只鼠不想顿顿栗子管够,可劲儿造啊。”
多栗说到这儿,又用手爪摸了摸下巴,状似思考:“其实,多多的核桃,多多的松子也很好,不过,我老早就琢磨过了,多核,多桃,多松,多子,听起来都很怪,还是多栗得劲儿。”
江碧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觉得多栗的名字是这其中最好的。多栗见她认同自己的看法,颇为高兴,又徒爪捏开一个山核桃,递给江碧梧:
“你虽没修行过,也未正经习武,但身法和反应都不错,在派中好好学,不会麻溜儿问,我瞅你将来指定有出息。”
江碧梧颇为坚定地点头,想起自己先前一个疑问,便道:“多栗前辈,我们什么时候拜师父呀?”
多栗笑了:“还早,新弟子入门之后,要先学一些常识,把那些个道道儿整明白。待考较通过,这才拜师。你们出身不同,有人曾接触过仙家道法,有人却全然懵懂无知。只有先整明白这方面的短板,才好跟着师父正经八百滴修习精深法门。”
听到还有一重考较,而且是先学后考,江碧梧眉头微皱,双手不自觉绞住了衣角,但她马上想起来自己穿的是新衣服,赶忙有点肉疼地放开手,用手背将衣角捋平。
她这些小动作落在松鼠多栗眼里:“咋了?”
江碧梧眉头微蹙:“多栗前辈,如果过不了考较,会怎么样?”
多栗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嘴角忽然不着痕迹地翘起:“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啊,咱四象派不养闲人嗷。”
江碧梧面皮猛地抽动了一下,忽然一下从树桩站起身来,双手环住多栗的小身板,吓得多栗叫了一声:“哎呀妈呀,别介啊,我也没几两膘,塞牙缝都不够!”
却听江碧梧满怀期望地问它:“多栗前辈,你识字吗?”
多栗有点懵:“怎么?”
江碧梧道:“我得找个师父教我认字,不然就要被送走啦。”
多栗这才有点反应过来:“等会……你不识字儿?不像啊,一般没条件念书的弟子,可取不了你这么好的名儿。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家里人肚里有几两墨水,却迂腐愚昧,不给女孩子念书?呸,这种人家我见多了,全家都是蠢货!”
江碧梧摇头:“我没有家人。这个名字……嗯……是一个神仙一样的大姐姐给我取的,也是她指点我来四象派。”
她这么一说 ,松鼠多栗顿时有些好奇:“咋回事啊?”
江碧梧略作沉吟,开始同多栗讲起她的往事。
她是牧奴出身,自打记事起,就在草原上没白没黑地替牧主做活。稍有迟疑,鞭子便重重打下来。
今冬草原上风雪极大,积雪已厚重到牛羊无法用蹄子刨开,大批大批的牲畜就此死去。这是牧人们最恐惧的“白灾”。
牧主却坚信一定是那些卑贱的牧奴没有照管好这些珍贵的财产,于是暗中下令,要杀掉一半的牧奴,用他们的血取悦天神。
其实只是找借口节约口粮罢了,即便一个牧奴所吃的还没有牧主豢养的上好猎犬多。
江碧梧那时躲在牧主的帐篷外,近乎贪婪地窥伺着里面温暖的火光,她原本只是想捡一些残羹冷炙,她太饿了,整个胃都在抽痛颤抖,却意外听到了这个秘密。
虽然那些人要杀的是老幼,江碧梧并不包含在内,但她眼见着牧主摇晃着金杯里的醇酒,桌子上的佳肴堆积如山,在暖烘烘的帐篷里随意指点旁人的生死,还是油然生出一种悲凉与愤怒混杂的情绪。
她想起自己曾经的玩伴,前一日还与她趁着放羊间隙一起玩耍,在河滩上捡拾颜色好看的石头,第二日就在河滩边变作了一具冰冷尸体。
胸前几乎把人分作两半的巨大创口汨汨涌出血来,把所有的石头都染成了鲜艳夺目的红。
她想起曾经教她骑马、相马的老牧奴,在牧主的手下骗他说要赏赐一餐好饭时,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没有欣喜,全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悲凉。
老牧奴没有回来,只有牧主的手下用羊皮擦拭带血的刀子。不知道他临死之前,有没有吃饱。
江碧梧不愿再过这样今日被杀十人、明日被杀二十的日子,索性横下一条心,领着牧奴们趁夜摸进帐篷,了结了牧主和他的许多亲信。
即便江碧梧心里清楚,更多的追杀将由此而至,但即便是草原上的黄羊,给狼逼到绝处,也会低下头用锋利的羊角搏命,人又怎甘心一辈子在皮鞭和屠刀下求活?
后来他们果真给牧主的手下追击,江碧梧选择与众人分开,独力引走追兵。
她本以为自己最终的结局不是叫弯刀割断喉咙,就是给几十上百匹马踩踏,然而,那些追兵高声长叫着将她团团围住后,一个长挑身材,有如天人的女子却忽然步入阵中。
那女子所过之处,所有的马竟不约而同给她让出一条道路来。女子低笑了一声,一把抓住江碧梧的小臂,对追来的人念了一句:“散了吧。”拉着江碧梧便往外走。
那些追兵怎肯善罢,也不管着衣着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子从何而来,呼喝一声,便要齐齐纵马踏过来。
然而,他们千挑万选的良马却在此刻齐齐失去了前进的**,无论如何鞭打,皆垂首顿足,再催逼便双踢一扬,把不少追兵掀下马去。
江碧梧觉得,那女子拉着她只走了两三步,回头再看时,追兵、奔马却都消失在了茫茫草原上,连一点影子都瞧不见了。
江碧梧瞠目结舌,那女子却笑眯眯地瞧她:“小姑娘,那些人为什么凶霸霸的追你?”
江碧梧知道这位天人般的大姐姐绝非等闲,于是便没有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那女子。
女子闻言后默然片刻,似笑似叹道:“你想学我这般本事吗?”
江碧梧打记事起,从没有人问她想不想做什么,只有命令与胁迫,譬如去把马放了,去把牛放了,去把小羊羔接了,如果出了事,要她用命来抵。
所以听到这句话,江碧梧竟好一会不知如何作答,终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紧紧攥住双拳,回过身来重重点了点头。
女子便问:“你叫什么?”
江碧梧答道:“叫江。他们说,我是在江边捡来的。”
女子略一思忖,笑道:“只有一个字,不好称呼。唔,江既有不择细流胸怀,亦有奔流入海的气魄,作姓倒也不坏,你若不嫌弃,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江碧梧知道,牧奴通常是没有正经名字的,随便用几个字做记认,主人家好叫也就是了,跟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那些寓意好的名字,都是“人”才有的。
所以她听到居然有人要给自己取名字,忙不迭地点头,于是那女子道:“不瞒你说,我们是长生驻世、逍遥天地之人,吊一句书袋,就是“朝碧海而暮苍梧”。你叫碧梧如何?江碧梧。”
江碧梧虽然对“朝碧海而暮苍梧”没有任何概念,但仍觉这个名字是很美的,叫她生出一种由衷的欢快来。于是低念了两遍“江碧梧,江碧梧”,忍不住在原地蹦跳了两下。
那女子不禁失笑:“你若有心学艺,就向南而行,溯丹水而上,寻一个叫四象派的门派。若你真能独力前往,山门自将为你而开。”
松鼠多栗听江碧梧讲到这里,见她满脸的憧憬欢喜,似乎对那个天人般的大姐姐十分崇敬。不禁用手爪轻轻捂住了嘴,自语一句:“妈呀,怎么抠成这德行了,路费都不给人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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