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坠楼的时候,我确实在现场。”克拂秋的声音在剧场中回荡。
方乐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这是在认罪吗!你这混蛋,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说着就要再跑到克拂秋面前,她想要狠狠地撕扯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
克高月张开双臂,挡住要发狂的方乐乐。她紧紧抱住对方,用自己的身体拖住方乐乐上前的步伐。
“你放开我!”方乐乐不想迁怒这个女孩。
克高月闭着眼睛哭喊,“请听完我哥哥接下来的话吧,等他全部交代清楚之后,如果真的是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一定不会再阻挠你们。”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哥哥居然将杀人的事实隐藏了十年。
“哥,你快点接着说啊,你那天在现场做了什么!”她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克拂秋
克拂秋自始至终都盯着上方,他又开始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好像要把胸膛剖开,心肝吐出。
他咳得哑了声音,咳嗽声停息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确实没有推她,她是自己掉下去的。”
“自己掉下去的,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小松没想到克拂秋到这个地步还不认罪。“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台?”
“她朝三楼跑,我追过去看。”他的语调轻柔得没有实感。安静的剧场把他拉回了十年前。
有些记忆是你自以为彻底忘记,但是又如跗骨之蛆一般总冒出,让你时不时地感觉刺痛。对于克拂秋来说,这样难以忍受的痛苦,是用血和泪刻在他灵魂里的三天。
他曾经发誓要把一切的不光彩都抛开。他改变了自己的性格,转变了自己的行为模式。他整个人变化极大,之前认识他的人都把他的突变归咎于母亲的离世。
他们觉得这是好的变化。
克拂秋也觉得这是好的变化,他将要就此开启他的新人生。他顺利地凭借不俗的成绩从高中和大学毕业,他的事业也如火如荼地开展。
一切真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他知道一切又都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被抹平。他的灵魂早就被两个女人牢牢绑在柱子上,就像普罗米修斯受刑一般,每天都要被啄食心肺。那伴随着雷雨而来的,轻易席卷他脑海的痛苦回忆,就是他无法超生的证据。
他被罚永远记住生命中的那三天。
第一天是一切的祸端。
他仍然忘不了他缠着父亲,央求对方带自己一起去工作的单位时的兴奋。那个时候,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外出了,每天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里。这对一个15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
他忘不了父亲不赞同地皱起眉头时,自己内心升腾的恐惧和担忧。他忘不了电话那头母亲拖着孱弱音调帮忙劝说父亲时,自己的激动和欢乐。
我不应该去的。在每一个雷雨夜,他都蜷缩着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确实不应该去的。我应该听父亲的话,我应该去和母亲多呆一会儿。
剧场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父亲用古朴繁复的钥匙打开了门,他迫不及待地第一个冲进剧院。这是没有见过的地方,一切都那么新奇。他到处跑着跳着,他一头撞倒了排列整齐的一列工具。
生气的父亲在众人面前对他大吼。15岁的少年环顾一圈,看到了愤怒,好奇,担心,和很多看笑话般的眼光。他受不了,他的自尊就像一株将要破芽的荆棘花,它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甘泉。15岁的愤怒喷涌而出,他愤怒地咆哮,他奔跑,他冲撞,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剧场。
他留下一片狼藉,留下生气的父亲和在旁边劝说的助理,还有一堆他看也没看一眼的工作人员。
他一直冲一直跑,他的自尊把理智狠狠踩在了脚下。他要摧毁一切阻拦他前进的东西,三层的门锁在他的狂轰滥炸下不堪一击。
他一直冲到一个房间中的角落里才放松下来。荆棘花的花瓣打开了,柔软的花瓣中是他娇弱的心。他不想看见任何人,一切都很丢脸,他决定要把自己锁起来。
他开始流泪,故意抑制下来的哭声成了悲痛的又一把猛料,他不停地回想父亲刚刚怒吼时的可怖模样,他开始想念他的妈妈。他的思绪飘了很远,抽泣着,抽泣着,他睡着了。
睁开眼,迎接他的是沉沉夜色。他真的睡了很久,久到这里只有他自己发出的声响,难道他们都已经离开剧院了吗?
货架在月光下的影子格外狰狞,他有点害怕了,他现在只想要快点找到父亲,然后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一口气跑到楼梯间,伸手去拉门的他愣住了。“门怎么打不开了?”三层的门锁是可以从里面打开的款式,可是门锁被他暴力破开的时候就坏了。
他用力拍打着铁门,大声地叫喊。
一个人也没有来。
他无力地回到了一开始的仓库,那里还储存着一些食物。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走的时候没有人来找他,他被父亲抛弃了吗?他的心情由一开始的惊恐最后逐渐变成了愤怒。
和父亲和好的想法已经被消磨,“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他下定主意,要给父亲一些自己的颜色看看。
他打开了三层的其他房间,从化妆室的沙发上拿走了靠枕和毛毯之后,他钻到了仓库柜子中给自己搭了一个小窝。
他要用自己的“离家出走”惩罚他的父亲。
第二天是坠入人生的谷底。
吵醒他的是楼道里的人声,他下意识地以为是父亲来找他。他恶狠狠地想着父亲抛下他的行为,用毛毯把自己裹紧,不发出多余的声音。他不想这么快就被找到。
随着电器运转的声音传来,他明白了来人不是父亲,而是修锁的其他人。
他强压下心里的失落,往好处想,这下自己可以从这个地方出去了不是吗。等一切的声音都消失后他出门查看,门锁确实修好了。
他不想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重新钻回自己的小窝,他暗自决定多在这里等一会儿,对于等多久他也还没有想法,可能等剧场再来一个人的时候吧。
就像一千零一夜中的渔夫和魔鬼的故事那样,不断为自己下时限的他最终恶毒地诅咒起这个将要来的人。
窗外狂风大作,厚厚的云层中,电光闪耀其间。暴雨要来了。
等了很久之后,终于有歌声从下面传来。
是时候走了。
从内侧打开了三层的门,他猫着身子闯入剧院的二层。他看见了站在舞台中央的女孩,雷声轰隆作响,歌声总被雷电声打断,他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要在走之前吓唬这个女生,她要让她品尝自己在这里受的苦。
利用一二层的地形差,他成功地用仓库里的道具制造出怪声。贺茴的脸变得苍白,她惊慌地朝四处看去。她尝试叫起同伴的名字,她希望是朋友对她的恶作剧。她大着胆子检查着剧院的一层,朝二层走去。
少年趁对方四处搜寻的时候跑到一楼,用力地把门关起来,顺手把插在门上的钥匙拔走。
听到巨响的贺茴赶忙回一层门口查看,她惊恐地发现门被锁起来了。
少年飞快地在后台临时搬了一个纸盒到舞台上,把刚刚找到的黑布盖在自己身上,手上还拿着几个用来延长自己手臂的东西。
贺茴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舞台上出现了一个高度巨大,身形诡异的“怪物”。雷声雨声继续轰响。少年披着怪物的皮,发着古怪的声音。贺茴吓坏了,她冲回门口,用力来回拉着大门。
少年扮演的怪物从后面逐渐接近她,他从后面拍打她的肩膀。贺茴大叫着一把扯下黑布,她没有对上对方的脸。她看见的是两个漆黑深邃的眼洞,他们被安在一张青白狰狞的脸上,苍白的獠牙从两侧裂开的嘴角中钻出,鲜红的舌头衬着这张脸格外诡谲。
这个“怪物”伸出手来就要抓她,她立即大叫着朝楼梯跑去。
少年没有抓到贺茴,他伸手把脸上的傩面具摘下。
他想要拦下对方,为这次恶作剧画上句号。但是惊吓过度的少女不顾一切地朝上面跑去。
他追赶的脚步声在贺茴的耳朵中成了催命符,她跑得更快了。她穿过了三层的门,穿过雨幕来到了天台,这个室外的空间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摘下面具的少年没有脱下自己黑色的戏服。
透过如针般密布的雨幕,贺茴只能看见一团黑影逼近自己。她不住地要远离这个可怖的身影。
雨声实在是太大了,少年开口解释的声音被雨水冲刷的根本听不清,声音传到惊恐的贺茴耳朵里反而变成了无意义的呻吟。她不停地朝外侧靠过去。
雨水冲刷一切,把天台的地砖洗得太滑了,本来穿着的表演鞋也不利于防滑。贺茴脚下不稳,就要朝楼下摔去。
少年惊惧地看着这一幕,立刻想冲上去抓住对方。但是贺茴没有停下对他的害怕,她一手打飞对方抓她的手,自己的重心变得更加不稳。
她掉了下去。
拿着写好的歌剧大纲赶赴剧场给贺茴看的小松看见了贺茴像白鸟一样从楼上跌落。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稿纸掉了一地。
少年惊慌地趴在平台边缘向下看,贺茴已经躺在了水泥地上,一些细细的红色从对方的身体下面蔓延开,在雨水的助力下,她泡在了红色的水中。他彻底慌了神,他从天台向下跑,他想快点叫人来帮忙。
刚刚打开大门,他看见了小松尖叫着跑向贺茴。他害怕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对方坠楼的事,他不想成为杀人凶手被抓起来。他逃跑了。
他趁着保安跑到现场的时候,在庭院的掩盖下偷偷溜出了剧院。他淋着雨,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要回家。对,他得先回家才行。
失神地淋着雨走了几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家。没有任何人应门,他也只是机械地敲打大门。
邻居被吵醒,打开窗子惊异地质问他怎么在这儿,他的妈妈昨天下午的时候情况急转直下,他父亲赶回来接走了他妹妹,邻居以为他早在医院里了。
他感觉脚下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他整个人坠入其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